第7章 圍棋的個性
- 小說周邊(藤澤周平作品)
- (日)藤澤周平
- 1264字
- 2021-05-07 10:42:32
這兩三年我很少下圍棋,頂多就是看看報紙或周刊上的棋譜。其實去地鐵站前便有圍棋會所,家里的來客中也有會下棋的,我卻難以打起精神抓住別人切磋一盤。真是孤寂。
造成這種孤寂狀況多半是因為工作,寫作任務比以前多了起來,我總是被一種莫名其妙的忙碌感糾纏,這莫名其妙的忙碌感是個怪怪的家伙,偶爾有個下棋的機會,它就會在旁邊冒出“現在下棋好嗎”或“這好像不是下棋的場合”之類的話,讓我無法定心下棋。
其實我寫東西并沒忙到下棋的工夫都沒有,即便說忙,自己的工作量也還是有數的,無所事事地發呆比寫作的時間反倒多出許多。
尤其因為我是低血壓,上午完全無法工作,看報、讀信、體操日課、晴天去附近的吃茶店,這樣就結束了一個上午。半天完全是游手好閑,可那個叫作“莫名其妙的忙碌感”的家伙這時卻啥都不說了,看來它知道上午督策我是沒用的。
因為知道上午下棋不會有什么東西從旁干涉,所以如果上午有棋友過來,我也樂得相陪,可是沒人一早就來下棋。
“忙碌感”那東西一到午后就突然而至,催促我開始工作。“因為低血壓而荒廢了一個上午,不能一直這樣姑息自己,別想著去圍棋會所什么的,一去半天就沒了!”——那東西沖著我嚷嚷。話雖難聽,卻是正論。我即使不情愿,也不得不在書桌前坐下。
于是,說起下棋,我能想起的就是四五年前的事了。當時參加了《周刊郵報》主辦的圍棋名人戰,與我對局的有江崎誠致、富島健夫、近藤啟太郎、星新一等[19]。他們四位段位都高于我,因此對局時都與我有二子到四子的差距。
比賽中,與江崎和富島先生的對局是錦標賽,我全無招架之力,兩戰皆負;與近藤和星先生的對局是公開賽,我一勝一負。
與江崎之間是相差四子甚至五子的對局,結果是顯而易見的,不過中盤的形勢也曾讓我有過希望,我怦然心動,但我對打入我方大空的白子應對有誤,這種希望頃刻化為烏有。
那盤棋中,我飛的子有毛病,下子時已感該薄處非補一手不可,但江崎直到最后都沒下那個子。他是強者。江崎的棋講究平衡,特別在關鍵之處,無論是攻是守,都讓我見識其獨特功力的發揮。
富島的棋也厲害。他的強處在于使人覺得隱藏著一種深不見底的彈力,我對此深感興趣。這盤對局的開盤和中盤我都處于下風,到了終盤,曾出現過我幾乎能夠翻盤的驚險局面,但最后我還是完敗。我覺得富島今后還大有潛力——并非因為我輸了才說這話。
對于近藤我毫無還手之力。他的棋風強勢,我稍微留點不干凈的手筋,他便強行攻入,吃掉我的子,就像疾驅于草原的大盜。我畏懼這類強勢的對手,眼看著自己這劫后荒蕪的陣地,唯有茫然以對。要想戰勝近藤,必須再經一番修羅場的鍛煉才行。
與近藤相比,星新一的棋則給人來路清楚的正統派的印象。這盤對局,我的子追擊他打入的子,棋子一直往上延伸,形成兩根竹子似的怪異棋形。最后我一目勝。
這都是很久以前下過的棋局,之所以仍留在記憶中,大概是因為對局的各位棋風各有個性而讓我覺得有意思。圍棋的理論,從根本上說歸于一宗,但在盤面上的體現卻因人而異,這也正是圍棋的魅力所在。將來也許計算機也會下棋,但即便計算機下出最好的棋,大概也是下不出玄妙的個性。
(《圍棋俱樂部》1982年4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