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無所事事的新年
- 小說周邊(藤澤周平作品)
- (日)藤澤周平
- 1594字
- 2021-05-07 10:42:32
不記得什么時候了,我和井上廈[10]先生參加某報紙的新年對談,主持人問我們關于孩時的新年有什么回憶。
我記得自己當時說:“從前學校里有元旦的儀式。”要說新年的回憶,應該有各種各樣,但一直不變的還是穿著和式禮服上學以及唱《一年之始》;至于儀式上的《君之代》[11]和《教育敕語》[12],則會有種種問題;“四方拜”[13]的存在,其自身作為一年之始的儀式,我覺得倒是一道特別的風景。
我家沒有在校的學生,所以不清楚現在的孩子節日是怎么過的了。要說我女兒上小學的時候,節日里好像沒什么特別的東西。
我完全不認為學校舉辦節日儀式是件好事,至于不舉辦儀式,自當有其相應的理由,所以我也并不特別關注,但從前那個時代,即使是鄉下孩子也會在儀式日集中穿起正式的和式禮服,讓我覺得新年也有一種有別于今天的季節感。
如果像我這樣以寫作為生,新年則更似帶來一種曖昧的感覺。上班時,到了十二月便能拿到獎金,年底會有大掃除,工作告一段落,然后一直到新年上班之前,都不用考慮公司的事情了。如果由于正逢星期幾的原因而須提前一天開工,還會跟老板發生一點齟齬。總之,歲末年初這段時間確實有些特別之處。
至于寫作這個行業,工作完成便有過年的感覺,如果該在年底完成的工作未能完成,那就是一出悲劇,滿腦子的工作,全無過年的感覺。也許正因如此,如果事先了解了全年的工作計劃,過年也就帶不來新的心情了。
總之,所謂新年,就是一段以其未來具有不可知性而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時間,就是一本可憑我們所思所想而書寫的空白筆記。所以年輕時會在新的日記本上寄托自己對未來的種種期望,諸如發誓戒煙、今年一定要怎么怎么云云。可是一旦連全年的工作安排都已知道,新的一年也就算不上特別的未知時間了,剩下也就是希望平安無事地完成這些工作而已,諸事未卜的期待感消失殆盡。
我這些年的新年好像就是這樣過來的,而且在這種生活狀態下,覺得一年歲月過得特別快。這種時光匆匆的感覺跟自己的老去不無關系,所以也帶有一點可怕的味道。
不管怎樣,新年還得跟別人一樣過。這么一想,這兩三年的元旦,我也換上和服去行初詣[14]了。
這初詣我也打不起精神去遠處,就找了附近的神社。許是應了“大泉”這地名,這附近好像多為冰川神社[15],搬家來這里之后的第一個元旦,初詣去的也是冰川神社。那神社太小,就像是建在農田中的一處祈堂,盡管神無大小,但我們商量下來,覺得這神社對于咱家來說好像還是小了一點,第二年便另找了一處神社。這新找的神社離家更近了,也仍是冰川神社。這個冰川神社是一處堂堂大神社,其中還另建有副祠。我們商定把這作為自己的氏神[16]。
不過,此外還有真正的氏神,我家西南方向不遠處有一諏訪神社,據說這是包括我們所住街道在內這一帶的總氏神。
我們聽說后,便從去年新年開始往那里去,覺得終于因此找到了可以放心初詣的氏神,而且過去一看,威儀堂堂,不愧是總氏神。
初詣回來,賀年卡也到了。對于賀年卡,我總是不到期限不寫,非到年底才寄出,所以我想自己發出的賀年卡最快也只能趕在新年第一周內到達,可又總希望能在元旦,至少也在元月的頭三天里收到別人給我的賀年卡。這想法未免有點以我為主了。讀讀賀年卡,再看看電視什么的,元旦一天就過去了。如果手上的工作已在年內順利結束,元月的頭三天便都不想干活。
無所事事地發愣倒也不錯。車聲人聲都難得聽到,這種飄飄然的空虛感畢竟只有元月才有。芥川龍之介有俳句曰“元旦屠蘇酬 凜冽清水沖洗手 暮趣藏寂幽”[17],我覺得這首好句恰當地抓住了其他季節所無的那種獨得的空虛感以及其中蘊含的孤寂。
與以前相比,如今商店元月歇業的時間似也長了。我這樣的大煙槍,年末就必須關注香煙的事情。不過,這長假結束后,街區又漸漸恢復原貌。完全恢復之前,街區那一點點熱鬧起來的感覺確也不錯。
到這個年齡,就不想再過那種不分年末年初的日子了,至少在吃七草粥[18]前的這段時間,我還是想整理整理賀年卡,看看電視,讀讀書,優哉游哉地度過。
(《周刊時事》1982年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