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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金雄從楊家坳回來,一清點人數,火冒三丈。一個銅板都沒撈到手,還折了幾十個弟兄,將吳師爺和劉丕臭罵了一通,然后鉆進自己的穴窟里抽起了大煙。
駱金雄的姘婦邢牡丹正在梳洗打扮,她抓起一把粉使勁往臉上涂,希望自己黝黑的皮膚顯得白嫩一點。駱金雄經常晚上出去,只有到了白天才和這位號稱黑牡丹的女人親熱一番。這邢牡丹比駱金雄小十來歲,雖然臉黑,但身段凹凸有致,頗有幾分姿色。三年前,她和丈夫一起投奔駱金雄門下,打殺搶奪,積極而又賣力,深得駱金雄器重。一年前,在張家塬的一次行動中,邢牡丹的丈夫被村民的土槍打死后,她便和駱金雄明鋪暗蓋起來。邢牡丹心毒手辣,手段了得。駱金雄稱她為黑面點心,樣子雖不好看,但可口。
自從駱金雄和邢牡丹姘居之后,他和二掌柜的及吳師爺的關系逐漸冷淡起來,好多事情他只和邢牡丹商量,這讓二掌柜的和吳師爺很是不快,一直想找個機會除掉她,可無奈大掌柜一手罩著,他們也只能消極觀望和等待。穴窟內傳來邢牡丹曖昧的聲音,惹得外面的匪徒熱血膨脹,他們三個一伙,五個一堆,諞起了騷傳。二掌柜的冷笑著搖了搖頭,走到吳師爺跟前耳語了幾句,便提了槍,出了黑鷹峽。
駱金雄心中惱怒,但經不起邢牡丹的百般誘惑,與她鬼混在一起。一番云雨之后,駱金雄躺在皮榻上望著洞頂出神。
邢牡丹說:“屁大點事,就把你愁成這樣了,真沒見過世面。”
駱金雄瞪了邢牡丹一眼,說:“你知道個啥,一夜之間就折了八九十個弟兄,那是將近一個連的人和裝備,我能不心疼嗎?”
“我說不要光盯著那些大戶人家,你偏不聽。看看二掌柜的和吳師爺給你出的餿主意,偷雞不成還蝕了米。要是聽我的,你現在吃香的喝辣的都顧不來呢!”
“你那主意也不怎么樣,你說那些窮鬼能榨出幾滴油?”
“你看現在什么世道,國軍到處抓丁派糧,共產黨到處在打土豪,這市面上還有幾個富的。即使有錢的人家,也是有權的,人家也有槍,能讓你隨便得便宜嗎?”
“說的也有些道理,下一次你出去踩點,我按照你說的做。”駱金雄說著說著迷瞪瞪地睡著了。
邢牡丹咬牙切齒地說:“要是老娘去,非剁他們幾個手指頭回來不可。”
胡三貴一邊給馬添草,一邊想心事。匪窟內的歹徒正在講昨天晚上的事情,勾起他在梨花溝的那一幕。
駱金雄正在拷問李大爺,忽然,山溝里響起了吶喊聲:“打土匪了!打土匪了!”幾聲槍響過后,從溝腦傳來一個聲音:“一排向左,二排向右,不要讓土匪跑了。”緊接著便是雜亂的腳步聲和嘩啦嘩啦拉槍栓的聲音。
這一驚不要緊,只見駱金雄從椅子上跳起來,甩了茶壺,大聲喊:“尕娃們,撤!”眾嘍啰立刻翻身上馬,甩出去幾顆手雷,便吼叫著奔向溝口。
三貴被突如其來的喊殺聲嚇得尿了褲襠。他回身找馬,馬卻不見了。他撒腿就跑,耳邊只聽見石頭、瓦塊飛來的呼嘯聲。他跳下一個土坎,絆了一跤,剛爬起來,小腿上挨了重重一棍,再也爬不起來。緊接著便是兩只有力的大手將三貴提了起來。溝口方向,土匪們早已逃之夭夭。
土匪們在慌亂之中扔出的手雷都沒有拔掉拉環,一個都沒有爆炸。剛才喊打的是李大爺的兒子和村里的幾個小伙子,他們并沒有槍,也沒有部隊,只是看到李大爺受刑時,想出的一計,那幾聲槍響其實是放到鐵皮桶里炸響的爆竹。
三貴第一次出來做生意,沒想到是去搶,更沒有想到的是會被抓。三貴又羞又愧,不敢看梨花溝的鄉親們。
村民聽說抓住了一個小土匪,都涌上來,一頓拳打腳踢。三貴默默地忍受著,他想,讓鄉親們打死也不會埋怨鄉親們的。
忽然,一個稚嫩的聲音傳來:“別打了,別打了,他是好人。”
三貴抬起頭,那雙黑亮黑亮的大眼睛正看著自己。
審訊是少不了的。村子里人一問,三貴把一切都說了。村民看到他只是一個十七八歲的窮小伙,相信了他的話,好茶好飯招待他,幫他養傷。幾天后,他的腿好利索了,村民就放了他。臨走時,他跪在那位在柴火堆旁邂逅的母女跟前,重重地磕了幾個響頭。那位母親也感謝三貴的救命之情,臨走還給他包了幾個黑面窩窩頭。
三貴頭也不回地跑出了溝口,他怕再看見小姑娘那黑亮黑亮的眼眸。
三貴蹲在馬槽邊想心事,不知什么時候斜眼子劉丕過來蹲在他對面,目不轉睛地盯著三貴看。
三貴想起那小姑娘的黑眼睛,心里就堵得慌,索性站起來準備去給馬刷癢,抬頭卻發現斜眼子盯著自己,便沒好氣地說:“看什么看?俺又不是黃花大閨女,瞧你那樣子,還留著哈喇子。”
劉丕是個沒人待見的主兒,群匪中最數他糟孽(可憐),誰都欺負他、取笑他。高興的時候把他當猴耍,尋他開心;倒霉的時候把他當球踢,找他出氣。可劉丕生來就是賤種,挨打受氣不長記性,還一肚子壞水,總愛在駱金雄面前出壞點子,那些損點子有時連駱金雄都想不到,他卻說得有理有據,頗得駱金雄幾分賞識。三貴從不拿劉丕取笑,他懶得和這種流里流氣的下賤坯子說話,可不知道為什么,劉丕卻經常黏著三貴。
三貴厭惡地走開,劉丕卻上前拉住三貴的手說:“兄弟,我知道你想啥。”
三貴問:“想啥?”
劉丕的斜眼窩里露出一絲陰笑,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著桂花那丫頭哩!”
三貴沒好氣地說:“去去去,關你屁事。”
劉丕討了個沒趣,歪著頭對著三貴離去的背影說:“他娘的,咱的熱臉貼在了人家冷屁股上了,好心沒好報。哼,你小子,有你哭的時候。”
劉丕邊罵邊往外走,卻與從外面著急火燎而來的二掌柜撞了個滿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