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本質是數據，而大數據發展的原動力是人們測量和分析世界的渴求。

我們公司是一家大型的連鎖超市，頗具規模，在全國的一二線城市都有分店，準備明年在A股主板上市。

我是公司大數據部的一名數據分析員，主要的工作是將從各個分店傳輸回來的交易流水數據進行整理分析，從中提數，從而優化公司各方面的資源配置。

浩如煙海的交易流水數據枯燥又乏味，許多同事干不了多久就跳槽去了云計算公司，留下來的也就是像我們這樣耐性較強的“數據癡”了。后來首席數據官也自己出去開公司創業了，我就趕鴨子上架當了首席數據分析師。

其實，能引起公司的重視，不是說我的數據分析能力有多牛掰，而是在日常工作中，我喜歡突發奇想地弄一些排列組合，把一些風馬牛不相及的事物聯系到一起，時不時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讓人眼前一亮。

舉幾個例子，通過對海量交易流水的數據分析，我發現在暴雨天氣里，雨傘、雨衣等雨具，和蛋撻、蛋糕、吐司面包等輕食品會出現銷量暴漲。

如果說雨具用品在下雨天暢銷，還在情理之中，那輕食品也賣得猛就很難用因果關系來解釋了。我給公司提出了調整貨架的建議，在下雨天將雨具用品與輕食品擺放在一起，結果這兩類商品出現了大幅度銷量提升。

此外，還有雪糕與雞蛋餅的組合，飲料與衣架的組合等等，都是我通過對公司大數據的分析后給出的優化配置建議，對各超市的銷售業績做出了不小的貢獻。

讓我最長臉的一次，是對一位年輕女顧客的數據分析預測——我預測到她懷孕了。

按照慣例，我們每個月都要對顧客的潛在消費需求進行數據分析預測，以便更好地推薦商場新商品，刺激消費。在大量的商品交易數據里，我們梳理出一條特殊的規律，那就是通過顧客對某幾類商品的高頻購買，可以推斷出顧客的身份特征、習俗喜好、性格傾向，甚至是某些生理特征。

我通過VIP卡注冊信息以及積分兌換商品的情況查看顧客當前消費狀態，發現了一個非常明顯的購買特征：高頻次購買乳香液、薏米粉、小麥胚芽粉和竹碳絲纖棉球的女顧客都處于妊娠期。

出于更好地向顧客推薦實用商品的考慮，我拉出了一大串潛在顧客的名單資料傳給客服部門，建議客服人員向她們寄送孕婦類商品宣傳單冊。

這本是件稀疏平常的事，沒曾想卻生出了事端來。售后服務中心接到了一個顧客的投訴電話，罵我們亂搞，把孕婦類商品資料寄到他家里去，他家里只有一個上大一的女兒，哪兒能用得了這些東西。

投訴的矛頭直指我們大數據部，推薦建議是我提出來的，“亂搞”二字不折不扣地扣在了我的頭上，同事們一番揶揄嘲笑，弄得我一個禮拜都抬不起頭來。

好在那位顧客后來又打來了電話致歉，說自己是一個不稱職的父親，這些年只顧著工作，忽略了對女兒的管教，讓女兒在外面結交了不好的朋友。如果不是我們寄去的孕婦用品推薦資料，他現在還被蒙在鼓里。

這個劇情急速反轉的案例，進一步證明了基于相關關系分析的數據預測是很靠譜的，我也因此在公司做了回小紅人。

這件事的熱度沒過去多久，公司本部總經辦就派人來找我，交給我們數據部一項近乎荒唐的工作任務。

事情是這樣的，為了應對日益激烈的同業競爭，公司想效仿國外零售巨頭Costco（好市多）的會員卡模式，用極致性價比、極致服務留住顧客，獲取顧客終身價值。公司決定在現有的大數據技術基礎上做to C（至客戶）端的業務下沉，以突顯差異化。

于是，我們大數據服務對象要從面向公司層切換到面向金卡顧客層。

而第一位要求使用我們大數據服務的客戶，竟然就是上次那位讓我“走紅”的老爺子。老爺子見識了我們大數據預測的威力，直接就辦理了新推出的金卡會員，要求使用大數據增值服務。

“什么，不是吧，劉總，讓我運用大數據分析技術尋找他女兒的下落？”我聽完總經理劉必成布置的任務，驚得嘴巴都張成了O型。

劉必成笑笑說：“小黃，你別那么驚驚咋咋的，你的個性我了解，大膽敢干，有創新意識，思維也比一般人超前，你上次分析出這個顧客女兒懷孕事情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

劉必成年長我幾歲，五年前接過他父親老董事長的班，是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理。他年輕有為，銳意創新，跟頭栽了不少，業績也十分傲人，是業內的傳奇人物，也是我十分認可的上司，他一開口我就很難拒絕。

“……可是，他老人家的女兒走丟了，應該找警察呀，干嗎找我們啊？”我小聲說。

“老爺子來找我們也是有苦衷的，他是大學的退休教授，家風嚴謹，可家里的獨生女兒，還沒結婚，先把肚子搞大了，他不愿張揚也是可以理解的。他女兒也很任性，動不動就玩離家出走，沒少麻煩警察興師動眾地去找。結果呢，不是在她的姑姑家，就是在她的同學家，還有一次更離譜，她竟然藏在自家臥室的床底下。這一次小姑娘又玩人間蒸發，老爺子礙不下面子，且他與女兒還能打通電話，也不算是失聯，也不好意思再去麻煩警察。小丫頭就是不肯回家，也不肯說出自己在哪兒，老爺子心里老不踏實，正好我們推出大數據服務業務，就找過來了，要我們幫他查查女兒的下落，不要聲張……”

“這個界實在跨得有點大啊，但是……嗯，我試試吧。”對劉總我實在沒法說出拒絕的話。

劉總將那位客戶的基本資料交給了我，“好好干，這一單做好了意義深遠，說不定我們正好踩中了一個全新領域的紅利節點上，可以打造成公司未來新的核心競爭力，將同行甩出幾條大街去。我會派安保部經理唐塑協助你們的工作，他在公安系統的關系可以用一下。”

我回到辦公室打開了資料袋，客戶叫方作清，65歲，是一名文學院的退休副教授，家庭親屬檔案里只寫著女兒的名字方夢嘉。

我心里不由地犯起嘀咕來，這位退休教授又不是學算法技術的，怎么就這么篤定大數據能夠幫他找到女兒？不惜掏出幾萬塊辦理金卡會員卡？

在展開網絡數據爬抓之前，我覺得我有必要去見一見方作清。

我與安保經理唐塑一起去了方作清家。

方老家在唐翠園小區，住的是上世紀90年代建造的老式住宅樓，樓體陳舊，墻面的白石灰脫落得一塊塊的，像是被蟲蟻蛀蝕后留下的痕跡。

防盜窗鐵網更是銹跡斑斑，樓道里到處堆放著雜物，我們費了點工夫才找到了方作清家。

方老頭發還很黑，瘦高個子，一身中山裝，背未見駝，戴著黑框眼鏡，一身書卷氣。

我把我的疑問提了出來，他老人家的回答著實令我大跌眼鏡。

我問他為什么相信大數據能幫他找到女兒，他回答大數據是一種痕跡學，現在是互聯網技術時代，夢嘉是一個少了WIFI信號或斷了網絡連接就活不下去的人，在網絡空間里必定會留下大量的信息痕跡，其中少不了GPS定位的痕跡，只要提調出這些信息，就能明確夢嘉藏身的確切位置。

他的專業程度讓我嘆為觀止，一個文科教授能做到這種程度，想必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我又問他女兒為什么會離家出走，他說是他打了他女兒。為什么打呢？方老漲紅了臉支支吾吾了半天。

原來他那個任性的閨女在大學不好好念書，跑到外面做兼職陪酒，搞大了肚子。因為我們公司寄來的孕婦用品推薦單冊，他才知道了真相，一氣之下就打了她。

方夢嘉被嬌慣壞了，懟了方老一番，奪門而出，方老到方夢嘉的同學老師那里都問過了，沒有她的消息。她已經連續曠了十幾天的課了，打她的手機，她就是不肯回來，也不肯說出自己在哪里。

我又向方作清了解了一些方夢嘉的情況，看到了方夢嘉的許多生活照。方夢嘉長相甜美，光看照片一點也沒覺得是這樣驕縱蠻橫。

信息了解得差不多，我和唐塑離開了方家。在回公司的路上，我問唐塑關于兼職陪酒的事。

唐塑年紀與我相當，有點來歷，干過幾年刑警，后來因為一些事情離職，競聘到我們公司做保安經理，對三教九流都比較了解。

他說：“嘿，現在哪兒還叫什么陪酒小姐，都叫援交女了。”他方向盤一打，“走，我們去XX大學見識一下。”

晚上八九點鐘，校門口熱鬧非常。馬路兩側停了許多豪車，奔馳寶馬自不必說，法拉利賓利蘭博基尼也很多。一些打扮精致的女孩圍著豪車跟車主插科打諢，不時有人坐車走了。

“喏，援交女在拉生意呢。”唐塑說。

我愣愣地點點頭。

唐塑說：“這里面可是有門道的。看見了沒，豪車頂上都放著東西的，礦泉水是一次1000塊至1600塊，紅牛是包夜費一萬塊。她們去拿礦泉水或紅牛，任選一個，就決定了成交哪種生意——藝術系女學生相貌身材很出眾，價碼是有點高的。”

我皺了皺眉，關上車窗，“走吧。”

回去我就著手查方夢嘉的事。她5月24號離家出走，方老就再沒見過她。

從大數據成本的角度來考慮，我決定從網絡公開信息入手展開爬抓。我使用爬蟲軟件在PC端抓取方夢嘉的所有上網信息痕跡，一爬抓不得了，竟然下載了100多G的信息，必須提純，加入關鍵算法進行過濾。

我將網頁信息倒排建索引，輸入搜索關鍵詞搜索索引，按排列算法排列結果，提取了180個數據點，再進一步壓縮，減少到12個。

方夢嘉在網上留下的上網痕跡特征大致可以圍繞網購、旅游、嗨歌、模特T臺秀、婺源、天國、王子等幾個關健詞，在她的豆瓣公開日記和微博里頻繁出現過幾個名字：陳雅森、羅杰、范麗麗、梅姐。

其中，有一個痕跡數據點令我非常擔心，方夢嘉的所有上網痕跡止于6月7日晚上10:23，之后再如何強力搜索爬抓也沒有新的信息數據。

在網絡時代，一個大學生長時期不上網代表了什么？唐塑分析有三種可能：一是被人非法拘禁了；二是換了馬甲有意隱藏；三是可能已經死亡。

讓我更揪心的是，在方夢嘉的最后一次上網痕跡中，出現過數條“死亡是什么感覺”的搜索信息。

已經出現的幾個名字通過云搜平臺核實，陳雅森是一個三線歌星，在國內沒有多大的名氣。范麗麗是XX大學表演系的大一女生，應該是方夢嘉的朋友。

羅杰與梅姐這兩個名字就麻煩了，云搜國內叫“羅杰”這個名字的人有三千四百人之多，無法確定哪一個與方夢嘉有關系。“梅姐”這個化名就更無從查起了。

我去詢問了方老，他也從未聽方夢嘉提起過什么羅杰和梅姐，但是他認識范麗麗，給了我她的聯系方式。

我加了范麗麗的社交賬號，試著與她交流。范麗麗提到方夢嘉的名字很生氣，說自己半年前與她吵架絕交了，原因是方夢嘉貪慕虛榮在校外做援交，她羞于與此人為伍。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就一通搶白，說自己是如何的根正苗紅，不愿同流合污。

我耐著性子看范麗麗發出的一連串憤青式文字，然后問她認識羅杰嗎？

范麗麗很干脆地丟出三個字，“不認識。”

“認識梅姐嗎？”

“沒聽說過。”

末了，她又補充一句：“那個羅杰好像是方夢嘉的男朋友，是個富二代，經常開部法拉利來接她，車牌夠大氣的，叫臺H1688。”

根據我在車管所網站查詢到臺H1688車主信息是：李浩天，男，26歲，嘉御集團文娛事業部經理。

羅杰與李浩天是什么關系，怎么會開他的車出門？

嘉御集團是本市的明星企業，沒費多大勁，我便在公司的上下游合作商那里查實到了李浩天的真實情況。

李浩天是李家的獨子，父母忙生意疏于管教，從小就是個浪蕩子，高中沒上完就輟學，整天在外面花天酒地，“羅杰”正是他在風月場所泡妞時常用的名字。

由此看來，要想查找方夢嘉的下落，李浩天這個富二代肯定繞不過去了。

方夢嘉從5月24日與父親方作清吵架出走，到6月7日10:23留下最后上網痕跡，中間相隔13天時間。想找到她的下落，就要查清這13天內她與什么人接觸過，發生過什么。

最直接的方法是找已知的方夢嘉的男朋友李浩天問詢。

我和唐塑預約了好幾次，終于在CBD寫字樓嘉御公司的辦公室里見到了李浩天。

李浩天頭發梳得油光滑亮，一派斯文相，開始還挺客氣，一提到方夢嘉的名字他就激動，把我們往門外轟，罵咧著說那樣的女人我不認識，我是有身份的人，怎么會跟那樣的女人有瓜葛。

門口迎上來一個黑胖的中年人，壯壯的，剃著板寸，目光銳利地盯著我們。

李浩天對中年人喊道：“萬叔，幫我把這兩個人趕出去，他們是來找事的。”

那個叫萬叔的中年人長得五大三粗，卻比李浩天有禮貌，將我們送到電梯口，“浩天這孩子愛沖動，你們多擔待些。他與那個叫方夢嘉的姑娘早就分手了。你們也知道李家在本市的名望，想來巴結浩天的女人多了去了，方姑娘也是看中了李家的錢財。浩天跟她處了一段時間后，覺著不合適就分手了，以后這姑娘的事，你們就不用來問了。”

想走李浩天這條捷徑是走不通了，我只能繼續在網絡空間里尋找新的突破點。征求了方作清的許可后，我使用黑客技術，侵入方夢嘉常使用的三款社交軟件賬號，提取她與好友的聊天記錄，進一步追蹤她的行蹤痕跡。

我采用常規的侵入方式，從前端進入軟件賬號，用注冊手機短信驗證碼登錄，先通過短信驗證碼遠程空中攔截器，攔截并獲得短信服務商發往方夢嘉注冊號手機的登錄驗證碼，順利通過了賬號短信驗證碼檢測一關，隨即跳出人臉識別檢測程序。

這個也難不倒我，在我們的數據倉庫里，存儲有方夢嘉當初在商場辦理會員卡時留下的人臉識別資料，將其中一段臉部視頻往攝像頭前一放，混過了人臉識別。

很快，我就順利地進入了方夢嘉的社交賬號。

在其中的兩款軟件中，我提取到了方夢嘉與眾多好友的日常聊天記錄，但是沒有查找到“羅杰”與“梅姐”兩個好友名稱。

一款半常態的軟件由于不常在線，最后的登錄時間是5月28日上午9:45。另一款常態軟件顯示的最后登錄時間是6月7日19:05——與她的網上最后出現痕跡6月7日10:23是同一日，時差將近十個小時。

我不禁更加擔心，事情會不會往最壞的方向發展。

在第三款有著約炮神器之稱的社交軟件里，我終于找到了那兩個一直苦苦搜尋的名字——羅杰和梅姐。

方夢嘉與羅杰的聊天內容顯示兩個人的關系較為親密，高頻率地出現了“親愛的”、“寶貝”之類的昵稱。我爬樓到底，看到了他們兩人互加好友的日期時間是今年2月5日20:36，也就是說方夢嘉與羅杰，即李浩天的相識日期也就是今年2月份的事情。

他們是如何相識的呢？聊天記錄里有幾句對白可以看出端倪：

羅杰：Hello

方夢嘉：Hi，很高興認識你

羅杰：我也是

方夢嘉：你在哪里

羅杰：門囗麥當勞樹下的那輛法拉利是我的，你過來吧

方夢嘉：我到了

方夢嘉：你這輛紅色法拉利好漂亮喲

……

看到此處，我想起了之前在XX大學前看到的一幕幕，一時間百感交集。

我在動態圈里找到了幾張方夢嘉發的自拍照，照片是在跑車內拍的，駕駛位上依稀可見李浩天戴著墨鏡的身影。這些足可以證明李浩天曾經是方夢嘉的男朋友，或者，客人。

與梅姐的聊天記錄就更加明顯了，這個叫梅姐的女人應該是帶方夢嘉出道的大姐頭，與方夢嘉互加好友的日期時間不確定，因為前面有大量的聊天記錄被她刪掉了。

在現存的記錄中可以看出，她與梅姐聊的多是怎樣在風月場上與男人廝混，怎樣裝處女騙取客人出高價，以及一些焦慮的相互傾訴，然后是什么讓天下的男人都去死等消積言論。

有一點很奇怪，這款app在方夢嘉的手機界面上處于卸載狀況，卸載時間是5月25日下午15:27。

這還不算，我還發現了一個異常，6月7日19:45至19:50，短短5分鐘內，她連續對父親的賬號發起了4次視頻通話請求，但都未接聽。

我打電話給方老，方老說確有其事，6月7日晚上七點多，他正在浴室洗澡，沒有聽到視頻呼叫。除了視頻，方夢嘉還給他打了幾次電話，等他洗完澡后回撥過去，方夢嘉的手機卻處于關機狀態。

我向方夢嘉的手機號發送了一條藏有木馬病毒的移動客服通知短信，試圖遙控監查這個手機號的SIM卡，但是一直沒有反映。

這幾個手段都沒奏效，這樣一來所有的查找工作就必須回到6月7日19:50這個時間終點，進行反向逆推才可以。

江西婺源縣的凱悅賓館，是方夢嘉在6月7日發的最后一條朋友圈動態留下的地址定位坐標。

江西婺源縣離本市太遠，出于成本與效率考慮，我們起用了第三方關聯資源，委托了一家與我們零售賣場有著大量業務合作的供應商去現場探查，他們在婺源縣有一個辦事處。

他們傳回了三條信息，讓凱悅賓館變得詭異可疑起來。

一是，凱悅賓館已經不叫凱悅賓館了，三天前改名叫小城客棧。

二是，凱悅賓館的原經營者一直視賓館為自己的畢生事業，多少人想收購他都不肯出手，這次卻一夜之間便把店轉了出去，帶著家小離開了縣城。而那位接手的老板支付的轉讓費是該店市價的兩倍多。

三是，凱悅賓館的員工幾乎在一天之內全部被辭退了，換上了一批新人。

合作方輾轉找到了賓館的前工作人員，卻沒有查到方夢嘉的入住信息。這些信息匯總起來，令人疑竇叢生。

我分析有兩種可能：一是方夢嘉發動態的時候正好路過凱悅賓館附近，所以地址定位在凱悅賓館；二是方夢嘉就住在凱悅賓館里，但是她的住宿記錄被人為刪除了。

我搜索了一下關于凱悅賓館的相關網絡公開信息，根據天眼查對于這家賓館的相關登訂記錄顯示，這家賓館成立于1996年，注冊資金50萬元，一直是由一個胡姓法人代表在經營，中間有過幾條消防安全整改處罰記錄。

今年6月10日，企業轉讓法人更改，新法人是叫萬黎強的老板，注冊資金增加為100萬元。

方夢嘉是6日7日終止了網絡痕跡，而凱悅賓館在6月10日便做出了企業轉讓與法人變更，相隔僅僅三天，真的那么湊巧嗎？

我加了小城客棧的客服QQ號，沒多久對方就回應同意了。事不宜遲，一個木馬控制程序隨即被我通過離線文件的形式發了過去。對方客服人員應該是個新人，隨手就點擊了，使我得以毫不費力地控制了她們的運營電腦ID。

我侵入到賓館的住宿管理ERP系統，查詢了5月24日到6月7日這段日期的入住旅客信息，真如服務員所說沒有方夢嘉的登記記錄。

但是，我在那臺主機電腦的回收站里意外地檢索到了一些垃圾信息的碎片殘余，其中就有方夢嘉入住登記的記錄信息條。她是6月3日入住凱悅賓館的，一直住到6月7日都未退房。賓館為什么要私自刪除她的入住信息呢？

賓館的電腦建了個內部局域網，各臺電腦之間互聯互通，很容易能進入到賓館的內部監控視頻。我回幀檢索到6日7日四樓的錄像，方夢嘉入住的房間403號就在此樓層。

在這里，我發現6月7日下午16:45至晚上20:30之間的樓道監控視頻竟被人為粉碎性破壞掉了，我試圖去恢復這段視頻，但是對方賊得很，竟然采用了加密粉碎技術，只能將它整個拷貝下來，電郵給我們IT事業部的密碼專家曹工去破譯了。

凱悅賓館，即現在的小城客棧，與方夢嘉最后的行跡終止肯定有重大干系，6月7日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么？

我正疑惑不解之時，一個寫著凱悅賓館宋師傅的好友申請，在我的移動社交軟件上連續加了我三次。我看有凱悅賓館四個字，就立馬應答了申請。

宋師傅是凱悅賓館大清洗中，唯一個未被辭掉的員工，第三方關聯資源辦事處的人員介紹他來找我。他很直接開價就是500塊，然后告訴我關于方夢嘉在婺源的事情。

最終以150塊成交，宋師傅說出了他知道的關于方夢嘉的事情。

方夢嘉是6月3日下午來到凱悅賓館登記入住的，拉著個行李箱，背著個小包，住在403號房，一連住了四天。在這四天里，方夢嘉一直深居簡出，只有在早中晚飯點會出來吃飯。

到了第四天，也就是6月7日，賓館里忽然來了一個精瘦的男人來找方夢嘉，然后就再沒見到過她走出過房門了。

第二天賓館的胡老板就接到了一個人的電話，想高價收購他的賓館，開出的價格是市價的兩倍多。胡老板本來不想轉讓，但后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第三天就去工商所變更了法人。

現在賓館的老板是萬黎強。萬黎強一接手，就將賓館里原有的員工全部辭退了，唯獨這個宋師傅因為是在樓下干倒馬桶洗廁所等臟活的，一時間不好招人便留著沒開了。

最后宋師傅拋出了一枚重磅炸彈，在賓館后樓下撿到的一個U盤，里面有方夢嘉仇家的視頻資料，但開價要兩萬塊。

公司沒有給我們這么高的購買預算，我沒要。

方夢嘉在婺源的活動痕跡被人為刪除了，這個幕后黑手會是誰呢？

很快，我將關注點轉向了現在的小城客棧新老板萬黎強身上。

通過對網絡公開信息的搜索爬抓，萬黎強的身份呈現在我面前，他竟然是內地某貧困村年近七旬的農民，這輩子都是在農村種地。

這與客棧服務員說的老板五十來歲，是個成功的商人形象相去甚遠。顯然，這個法人代表的身份是假的。

就在的萬黎強暴露后，IT事業部的密碼專家曹工也將加密粉碎的監控視頻修復了。

根據監控顯示，6月7日17:04，一個穿著黑色皮衣，戴著鴨舌帽的精瘦男子敲開了方夢嘉403號房間的房門，之后三個小時沒有出來。到了20:11，房門打開，鴨舌帽男子拖著一個大行李箱出來，進入了消防通道。方夢嘉再也沒有出現過。

事情已經超出我們的控制范圍了，我們立刻報警。

警察通過外圍道路卡口監控視頻，摸排走訪等偵查手段，很快在縣城北面的山中找到了鴨舌帽男子拖走的那只大行李箱。開箱檢驗結果正如我們的猜測，方夢嘉遇害了。

警方在行李箱掩埋地點不遠處，又意外地挖出了鴨舌帽男子的尸體，他在行兇后也被人滅了口。

后面的事情是警方調查出來的。

方夢嘉遇害是李浩天和萬叔策劃的。李浩天在XX大學校外與方夢嘉結識，成為情人，最終致她懷孕。

方夢嘉在5月24日與父親方作清吵架出走，投奔男朋友李浩天。當晚，兩人在李浩天的住所發生了口角，兩人賭氣各自睡去，等到醒來的時候，李浩天才發現方夢嘉不見了，一起消失的還有保險柜里的三十萬現金和裝有李家重要商業資料的U盤。

李浩天叫來萬叔來拿主意，萬叔是久經沙場的老江湖，料定方夢嘉是盜竊了保險柜內的東西。三十萬元現金事小，那些商業資料事大，里面有很多李家見不得人的東西。

方夢嘉跑到了婺源，沒輕沒重地給李浩天說她要把手上的資料都宣傳出去，搞臭李家。

李浩天不知道那些東西的厲害，萬叔卻是知道的。萬叔不愿和方夢嘉多做糾纏，方夢嘉手上的東西又很棘手，所以他直接找人想做掉方夢嘉。

6月7日，殺手追至賓館，當夜將方夢嘉殺害并埋尸山中。

方夢嘉遇害前夕，曾用手機和社交軟件向方作清呼救，但沒有人接。慌亂中，她將那個U盤丟出了窗外。

后來萬叔出場，威逼利誘凱悅賓館的胡老板將賓館轉讓給他，并用一個叫萬黎強的網購身份證登記變更了法人，順理成章地將凱悅賓館改名為小城客棧，清退了全部原賓館工作人員。賓館電腦內關于方夢嘉的一切記錄統統被刪除。

我植入木馬的短信之所以會被萬叔點擊，那是因為方夢嘉的手機就在他的手里。那天開機后，他想再查看一下手機內是否有信息殘留，不小心點開了那條短信，啟動了木馬程序，被手機自動抓拍了面部相片，暴露了身份。

那個開價要兩萬元的U盤，宋師傅最終是免費上交給了警局，做為公訴證據呈上法院。

這樣方夢嘉從5月24日離家出走，到6月7日網絡痕跡終止，長達13天的活動軌跡被還原出來。李浩天，萬叔，以及李家，都已被警方控制。

我最后一次見到方作清，是在警局。他的頭發花白了很多，佝僂著背，眼睛里是一潭死水。

作者 黃詡，曾為首席數據分析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