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周末就來到了北海道。雖為了聽著好聽說是來躲避梅雨的,但其實是受到母校札幌醫科大學的邀請,來為該校的文化節做講演。
雖然常常應邀在各種各樣的地方即興做講演,但是來母校做講演卻讓人覺得心情郁悶。
雖說主要是講給學生們聽,可了解我年輕時馬虎和呆笨的人未必就不來聽。或許還會有當年與之交往過的女性。
在這些人的面前喋喋不休地講演,好像自以為了不起,其實是接連出丑。
起初我想拒絕講演,可邀請者是一個好朋友的兒子,由于這個青年再三邀請,也沒辦法拒絕。
講演會場設在校內的大講堂里,不用說,我當學生時,還沒有這樣的講堂。豈止如此,現在的大學校園和附屬醫院等都是重建的,完全沒有了過去的面貌。
我在三十二年前就畢業離校了,這也難怪。
來校剛下車的時候,從母校新建筑群的對面看到了熟悉的藻巖山脈[6],山巒上方展現的蔚藍色天空,迎面吹來的舒爽的微風,都和往時毫1無二致,自己不覺長舒了一口氣。
石川啄木[7]曾吟詩道:“故鄉之山巒,迤邐且巍峨,面對口無語,戀戀難別離。”說得沒錯兒,這兒是我的故鄉,這兒的群山總是優雅地歡迎和擁抱我。
木造的校舍已變為高樓大廈,曲折迂回的小徑和郁郁蔥蔥的行道樹已沒了蹤影,只有山巒、天空和吹來的風讓人覺得依然如故。
與之相似的事情也在市里呈現,盡管札幌的街上蓋滿了高樓,路上擠滿了人和車,但初夏天空的蔚藍和樓宇間不時飄過的涼氣,始終是這個地方的怡人之處。
無論大街的模樣和建筑物如何變化,與自然之廣博相比較,人所能改造的力量總是有限的。
只要這里的氣候不發生變化,故鄉依然是留戀的故鄉。
我做完講演之后,趕緊前往媽媽住院所在的市立醫院。
今年八十五歲的媽媽很健談,也很健康,只是在半個多月前食物中毒,弄壞了肚子。當體力不支、搖搖晃晃地去上廁所時,又摔倒扭傷了腳。在床上躺了幾天后,又感到心臟有點難受,才決定住院治療的。
檢查的結果是因心律不齊而脈搏間歇,且肝功能下降,有糖尿病的跡象。好像還有其他疾病。總之,內臟各個器官的功能都衰弱了,體力也衰減了。
人到底能活多久呢?這恐怕因人而異。一般來說,九十歲就是個限度。
盡管人的平均壽命延長了,但在極限方面好像沒有太大突破。
難道媽媽八十五歲這一年齡,快要達到自己的極限了?
以物喻人,無論多么精致的瑞士表,用上二三十年就會發生故障。
人的身體用上八十多年,多少有點病恙也是合乎常理的。
母親用開玩笑來掩飾這一點兒。事后又老實地承認:“上了年紀,沒辦法啊。”并一直堅持治療。
“要爭取早點兒出院。”我這么一說,她便喃喃自語道:“夏天以前就回家。”
經常有人自我安慰:“自己活到多大年紀就行。”“不想活多么長!”之所以這么說,大概是因為年紀尚輕吧。
說這話的人在老了以后,還會這么說嗎?對此我有點懷疑。
母親則正直地說:“還想活得長一點兒。”
人只要有那種氣力,就能活下去,但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有氣無力了。實際上,人一進入高齡,往往就會變得非常脆弱,幾天前還很健康,一下子就惡化致病危,甚至死亡。
如果由于非意外原因導致健康狀況惡化,證明身體失去了對應外界變化的能力,不能不令人為此擔憂。
醫學上稱之為“體內平衡(恒常性)失常”。這不單純指肉體方面,也包括精神方面。
此次往返札幌,航班全部滿座。
大概是人們為了逃離梅雨季節的日本列島,才紛紛外出。才剛剛進入六月,接連幾天,航班都很擁擠。
跟航班熙熙攘攘一樣,旅館也擁擠得夠嗆,好像大家都瞄準氣候宜人的六月,各學會、協會等文化組織都集中在這段時間聚集或開會。
現在東京至札幌的航班,搭乘率可能是世界所有航線中的第一名,這也成為航空公司收取美元的錢匣子。
因為除了乘坐航班以外,從東京去北海道極端不便,人流如潮也是很自然的事。
此外,好像大阪至札幌、名古屋至札幌等航班也非常擁擠,很難訂到機票。
據說這些航班,即使你在開始接受預約的同時撥打電話,也往往會被告知“客滿”。
很多人為此感到氣憤,同時懷疑:航空公司到底把機票賣給誰了呢?何時打電話才能訂到機票呢?
這種不滿,多少有點像眾多的高爾夫球員及早打電話預約場地而不得的失落和嘆息。
估計情況是,代理商事先扣留了大量機票,制造購票的恐慌,一般想去北海道的人會望而卻步。
極想去北海道的人,因為預約不到機票而無法成行,是令人遺憾的。據說羽田機場也有限制運行的消息。各航空公司和機場都應想方設法讓旅客順利成行。讓那些在剛開始放票時就打電話預約的人買到票。
據天氣預報說,日本列島已被梅雨前鋒嚴嚴地覆蓋了,今天只有北海道天氣晴朗。
仰望著北海道晴朗的天空,重新感受到只有這塊土地才是不分季節的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