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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某天早上,勞安老爹給夏爾送來了七十五法郎的硬幣,作為醫藥費,一枚硬幣值四十個蘇,外加一只雌火雞。聽說夏爾妻子去世的消息,勞安老爹勸他節哀。

“我知道這種滋味,”他拍拍夏爾的肩說,“我也有過與你相同的遭遇。我妻子死的時候,我一個人待在野地里,在樹下歇斯底里地又哭又叫,盡說些自暴自棄的話。我是覺得自己活著,還不如樹上的老鼠,連肚子里的蛔蟲也比不上,真想一了百了。當我想象著別人都有自己的女人,摟摟抱抱,耳鬢廝磨的,我只有狠命地用拐杖頓地的份兒。我快要崩潰了,吃什么都沒有胃口。說來你可能不信,就連咖啡店我都避之惟恐不及。但是,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日復一日,也就漸漸淡薄了,由它埋在心底了,但是畢竟那是抹不掉的,就像別人常常說的——心有余悸!但話說回來,生離死別誰也躲不開,也就別再跟自己過意不去了,為了死去的人而作踐自己……包法利先生,你可要振作起來啊,凡事都會過去的!有空上我們那兒坐坐吧,我女兒時常跟我提起你,你知道,她還怕你把她給忘了呢。這就開春了,到時候我們一塊到林子里去打打野兔,你也該出去走走。”

夏爾接受了老爹的邀請,又來到貝爾托。

和五個月以前一樣,這里并沒有發生多大變化。不過,梨樹已經開花了,勞安老爹也早就不在床上呆著了,行走自如,農莊也因此比從前更加有生氣了。

考慮到夏爾糟糕的心境,老爹擔起了細心照料他的責任,幾乎把這看做自己分內的事。他不讓他脫帽致敬以免著涼,和他說話也仿佛對待病人似地和風細雨。在發現仆人準備的食物過于油膩,乳酪不夠精制或者梨子沒有燙過時,他都會假裝發脾氣。他沒想到夏爾會在他講故事時笑出聲,但只要妻子去世的事在腦海中一出現,夏爾就又沉默了。不過咖啡上來的時候,頃刻間他又會忘記。

夏爾慢慢習慣了單身生活,思念妻子的時候也就跟著減少了。沒人管束的日子使他感到輕松自在,孤獨的心情也就不那么可怕了。現在他隨便什么時間吃飯都可以,來去自如,不必向誰匯報。累了,就四腳朝天地躺在床上。他越來越看重自己,也開始懂得享受,同時心安理得地接受別人的安慰。

另外,妻子的死,并沒有拖他的后腿,相反來找他看病的人比以前還多,那是因為前前后后一個月里,人們紛紛對他表示同情:“多么不幸啊!這個可憐的年輕人!”

他的名字被傳揚開來,主顧自然也多了,他可以毫無顧慮地到貝爾托去,無拘無束。隱隱約約地,他心中升起了莫名的希望和說不清的愉悅。當他對著鏡子梳理胡須時,他開始發覺自己長得還是很不錯的。

有一天,大約三點鐘左右,他又來到貝爾托。家里的人都干活去了,他走進廚房,開始并沒有發現艾瑪。窗板是關著的,從門板的縫隙中透射進來的太陽光,分割成一道道光束,在碰到障礙物的地方,光束就會改變方向,最后折射在天花板上。桌子上,有幾只剛用過的酒杯上爬著蒼蠅,它們沿著杯口掉進杯底的殘酒里時,就發出嗡嗡的聲音。陽光從煙囪射下來,照在爐里的煤煙上,看上去仿佛一團絨球,在冷冷的爐灰上抹上了一層藍色。艾瑪坐在爐子和窗子之間做針線活,她的披肩不知到哪里去了,在她裸露的雙肩上可以看見一顆顆細小的汗珠。

依照鄉下的待客之道,她說要請他喝上一杯。他推辭了,她卻不答應,最后她笑著提議這杯酒算是陪她。說完從柜櫥里拿出一瓶柑橘酒,又找來兩個小酒杯,把其中一個倒滿,另外一個則滴了幾滴。

碰杯之后,她把杯子送到自己嘴邊,由于杯子里幾乎是空的,她得仰起頭來喝,嘴唇往前突,脖子伸長,還沒喝到什么呢,就咯咯笑了起來。她伸出舌頭一點一點舔去杯底的酒時,露出了細白好看的牙齒。

她重新坐下,繼續補起剛才那只白色的棉線襪;她低頭不說話,夏爾也找不到什么話題。門縫底下吹進來的微風,弄得地板上微塵動了起來。他盯著塵土發呆,但同時庭院里下了蛋的母雞的咯咯叫聲傳進他的耳中,他感到自己的太陽穴也一蹦一蹦地跳了起來。

艾瑪不時停下手中的活用手摸摸面頰,好讓它涼一些,然后又把手放到柴火架的鐵球上去降溫。

她說一入夏她就常常頭暈,并且問到海水浴會不會對她有好處。她談起修道院的情況,他也說自己在學校的生活,兩人的話開始多了起來。

在樓上她的閨房中,她給他看過去用過的樂譜本,作為獎品得到的幾本小書,還有遺落在櫥柜底層的橡樹葉編的花環。她給他講她媽媽的事和埋她的地方,甚至指著一個花圃說她每個月的第一個星期五都要從那兒采一些花祭奠她的母親。可她家的花匠卻從未發現過她這樣做,真是些木訥的仆人!她向往著城里的生活,能在那兒住一個冬天也滿足了啊,還說夏天漫長燥熱的日子可能使鄉下顯得更讓人煩躁。

講話的內容不同了,她的聲音也跟著改變,有時清晰,有時尖利,有時突然帶上憂郁色彩,聲調高低起伏,最后幾乎變成喃喃自語;她時而興起睜大天真的眼睛,時而眼簾半閉,目光黯淡,不知思緒飄到了何方。

晚上回來時,夏爾仔細地回想她所說的話,并且把忘掉的部分補充上去,想通過這些話了解她原來的生活。但在他頭腦中,除了初次見面時和剛才她的模樣,他想不出別的什么形象。這時他開始琢磨她出嫁了會是什么樣子?她嫁給誰呢?啊,勞安老爹那么有錢,而她呀又是如此的漂亮!不知怎地,艾瑪的面孔老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一個聲音,嗡嗡的、單調的,像轉動的陀螺,不斷地響著:“要是你結婚呢?那么要是你結婚呢?”

夜里,他失眠了,嗓子干渴得要命,于是起身取水罐喝水。他打開窗子,看到星羅密布的天空,一陣熱風打在他身上,他聽到了遠處的狗叫聲。他轉過頭向貝爾托方向望了一會兒。他想反正向她求婚不會有任何危險,他決定一有機會就這樣做。但每次機會來臨,他都因為害怕措辭不當而一聲不吭。

誰娶走他的女兒,勞安老爹都不會難過,反正女兒待在家里也幫不了他什么。當然,他并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她太聰明了,不適合干地里的活,莊稼人這一行向來都是最沒出息的,誰見過百萬富翁是種地的出身?

拿自己來說,他就沒發過財,還每年都賠錢。雖說做生意他很在行,還喜歡耍耍手腕玩玩花招,但在種地本身和管理農場方面,他就不適合了。

他不樂意把手從口袋里拿出來下地里干活,平時花錢又大手大腳的,吃喝玩樂一樣都不能少。他喜歡喝陳年的蘋果酒,吃半熟的小羊羔腿,還有摻和得很勻的光榮酒。他常常獨自在廚房里吃飯,面對著爐火,讓仆人端上菜肴擺好,感覺像在戲臺上一樣。

和艾瑪在一起時,夏爾的臉總會羞紅,勞安老爹由此斷定他不久就要向她求婚了。

勞安老爹開始考慮起相關事宜。他感到夏爾不漂亮,作為女婿差了一點兒;但又想起人們常夸獎他行為端正、生活簡樸、學問也還好,同時他也決不會在陪嫁上麻煩自己。目前,勞安老爹債務纏身,石匠鋪、車具店都成了他的債主,果汁壓榨機也該修修了,他將不得不變賣他二十二畝的田產還賬,于是他自言自語:

“要是他來求婚,我就成全了這門親事。”

在圣·密歇節的時候,夏爾到貝爾托呆了三天。前兩天很快過去了,最后一天也在一分一秒地逝去。在勞安送他回家的路上,夏爾一邊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走著,一邊思忖著在走之前一定要提求婚的事。

夏爾暗下決心到籬笆拐角處一定開口;但馬上就過了拐角。

“勞安老爹,”他喃喃地說,“有件事我想和您談談。”

兩個人停下了,夏爾卻張不開口。

“說出來讓我聽聽吧,你當我什么都不知道嗎?”老爹笑著溫和地說。

“勞安老爹……勞安老爹……”他張口結舌。

“我挺滿意這件事的,”老人說,“家女和我的想法一樣,不會有什么問題的。不過還是得先征得她同意。你先走吧,我這就回去。要是她答應了這件事,你也先別回來,人多嘴雜,會讓她不好意思的。你不用著急,我把窗板推開,開大窗戶,讓你伏在籬笆上遠遠地就能望見。”

說完老爹就回去了。

夏爾在樹上把馬拴好,焦急地跑到小路上去等候消息。

半個鐘頭過去了,他看了看表,又過了十幾分鐘。這時候他聽到一聲擊墻的聲音,窗板打開了,外側的那部分還在微微顫動。

第二天早上九點,他又來到了莊上。進屋的時候他看見艾瑪漲紅了臉,但又掩飾地笑了一下,不想讓他看出來。

勞安老爹擁抱了未來的女婿,有關婚事的安排他們暫時沒談;反正日子還長,服喪期滿夏爾才可以結婚,也就是說差不多要到第二年春天才能舉行婚禮。

冬天就在等待中過去了。艾瑪每天都在忙她的嫁妝,有些衣服要到盧昂去訂做,至于內衣和睡帽都是她照著借來的時興款式的樣圖自己縫制的。夏爾到莊上來的時候,他們就策劃如何舉行婚禮,考慮在哪個房間擺酒席,上多少道菜,正菜是什么。

艾瑪幻想著自己的婚禮會在夜間的火光中舉行,但這想法父親理解不了,也就沒有同意。結果,婚禮還是在白天舉行了,一共來了四十三位客人,喜宴持續了十六個鐘頭,第二天繼續,陸陸續續吃了好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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