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卡塞爾不歡迎邏輯
- (西)恩里克·比拉-馬塔斯
- 1806字
- 2020-01-16 14:57:09
波士頓的臉上亮了起來,某一刻我仿佛見到了她真正紅光滿面的樣子,許是為達成任務、讓我接受了那項提案而洋洋自得。
我清楚自己為什么會應承下來,但怎都不會在那個場合向她坦白。除邀請方式的獨創(chuàng)性和文學性外,我從未想到,旁人曾幾何時的提議某日竟觸手可及,就好比有人鼓動我去加入我支持的足球隊,不過這事,光是因為我剛剛過完的六十三歲生日,便不會有人攛掇了;此外,從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挺過了一次由糟糕的生活引發(fā)的心臟衰竭——我就經歷著一場全方位的復蘇,而在此過程中,將我的寫作向非文學藝術的范疇延展也顯得越來越有深意。換句話說,令我著魔的不再只有文字,我游園地的大門始向其他領域敞開。
事情就是這樣,對一個正在衰老卻不愿作任何掩飾的人來說,去卡塞爾就意味著邂逅新世界的恩典。或許在那兒,他會遇見異乎尋常的點子,甚而發(fā)展出——若他有閑游者的耐性——對二十一世紀初之當代藝術的大致觀念。他還抱持著一種好奇,想看看時下的先鋒文學——真的有這東西么——和先鋒藝術——每隔五年便齊聚卡塞爾文獻展——是否存在很大不同。文學世界里,先鋒已然失勢——說得不好聽點,它大概都絕跡了,雖則可能還殘存著某些尚有此心的詩歌計劃。但仍能周期性在卡塞爾舉辦反商業(yè)化革新大展的藝術界是否也是如此?畢竟文獻展歷來就享有著“不被市場規(guī)則過度荼毒”的聲譽。
我愿意參展,我告訴她,但不一定要去“成吉思汗”吧;我必定會感到異位的,覺得完全走錯了地方。波士頓看看我,寬容地笑了,說,我道出了那個關鍵詞,因為卡羅琳·克麗絲朵芙—巴卡姬芙與楚絲·馬丁內茲的這屆文獻展將所有重炮都放在了“異位”這個概念上,其想法便是將藝術家們移出他們習以為常的思考域界。
我不欲深究她所說的思考域界到底是什么,但我確想曉得,是否還存在某種微小的可能性,讓我不用在那中餐館里挨過那么多個荒謬的早上。我最好別想著躲開“成吉思汗”,她說,因為那會是陸陸續(xù)續(xù)受邀作家的表演中心,我不能與他們不同;但她可以提前透露的是,這沒什么大不了的;她敢跟我保證,我將有足夠時間來做我最擅長的事:觀察、窺探、走動,像個深度閑人一樣;她們知道——在讀了我的書后,整個策展團隊都做出了如下闡釋——我喜歡作為某種游蕩者,長久地走在某條令人困惑的流浪之路上。
我笑了,但不太清楚為什么。我們給你打個折吧,她忽地來了一句。什么意思,我問道。你看啊,她說,我可以動用卡羅琳·克麗絲朵芙—巴卡姬芙和楚絲·馬丁內茲賦予我的權利,把你必須在中餐館里度過的時間從三周縮減到一周。
透過她緊接著告訴我的一切,我了解到,“成吉思汗”并不在卡塞爾市中心,而是恰恰相反,位于卡哨爾州立公園以南,而那公園已與林區(qū)接壤。換句話說,餐館坐落于卡塞爾城郊。我要么答應,要么結束。她覺得答應也挺好,因為去完餐館,我還能到公園和林子里去散散步,那又會是一段別樣的經歷,我會見到某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甚至找到(她笑了)破解宇宙奧秘的妙法。
她的建議極度缺乏邏輯——說句難聽的,毫無邏輯可言;卡塞爾郊外的中餐館:這邀請著實透著些非理智的氣息。但離我成行還有整整一年,我想著——或更愿意這么想——也許在所剩時間內,那倆負責人(還是說我該叫她們經紀人或者策展人?我對這塊不怎么熟)又會一拍腦袋,叫我在那兒做點什么別的事情。
“話已至此,到底有沒有誰能給我解開宇宙奧秘呢?”我道。
她的回答——經由其整夜不失魔力的聲線的調諧——狡黠至極,以至于我提請將它記到了一張餐巾紙上;我告訴她:這句話,我愿花一輩子去欣賞。
“可少了麥高芬,”波士頓語,“我們實在干不了什么,頂多唱唱‘哆來咪哆,雨疏風驟’[5]了。今天就到這兒吧。”
她像是嚴格把控著晚餐的用時。但不管怎樣,就此收尾是再好不過了,因為在出家門前,我吃了片興奮劑——這些日子,我的小學同學科利亞多博士(這是個假姓,還是別把這位可愛卻不怎么成功的、發(fā)明了諸多形似藥物之毒品的人的真實姓名公之于眾了)正試著為它申請專利。
我服下那片藥是指望它能助我削減夜晚時的焦慮,盡管它起初確實對我有效,但其藥力已經衰減了一陣,我的狀況又一次危險起來,因為我發(fā)現(xiàn),我每晚的陰翳心情,我沉郁的那一面,重又浮出了水面,此外,我能預見到,波士頓于任何一刻都有可能問起,我把之前所說晚間會準點到來、令我無法出門的強烈不安擱哪兒去了,我怕這個問題,更怕見到我的悲傷如野馬脫韁,甚而害怕我的臉變成海德先生[6]的模樣,因此對我來說,盡早結束晚宴不失為一個極好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