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書名: 卡塞爾不歡迎邏輯作者名: (西)恩里克·比拉-馬塔斯本章字數: 1903字更新時間: 2020-01-16 14:57:09
就這樣,到了第三天晚上,我準時赴約。愛爾蘭夫妻沒有出現,波士頓倒是來了:耀眼而高挑的青年,一頭墨黑的頭發,身著紅色禮服與精致的金色涼鞋,既聰明又機敏。望向她時,我不免漏出一聲發自內心的悲嘆,被風華正茂的她下意識地收入眼底;她明白,我正經歷著某種與年齡、深深的挫敗以及物哀之情相關的心緒。
毫無疑問,我從沒見過她。她至少比我小出三十歲。原諒我的詭計、欺騙與圈套;打過招呼,她緊接著說道。我問她,什么欺騙,什么圈套。你沒發現嗎?我耍了個詐,根本不存在什么麥高芬夫婦,她說,后又解釋道,為了誑我,她設了個套,覺得這才是引起我重視的最佳方式,因為直覺告訴她,既然我的文學聲譽源自離經叛道,一通古怪的電話或許可以激起我的好奇,從而達到讓我夜晚出行的艱難目的。
她得面對面拋出那個提議,生怕電話里說,我會給出不恰當的答復。那她的提議是什么呢?不是原來麥高芬夫婦那個?首先她感覺很幸運,她道,得知自己當下有足夠時間來講述那個由她的上司、《第十三屆卡塞爾文獻展》[3]之策展人——卡羅琳·克麗絲朵芙—巴卡姬芙與楚絲·馬丁內茲——托她轉達給我的提議。
所以,我說,麥高芬夫婦就是卡羅琳和馬丁內茲咯。她微微一笑。對,她道,但現如今我想知道的是,你是否聽說過卡塞爾文獻展。屢聞大名,我說,不僅如此,七十年代時,我有幾位朋友在那兒見識到不可思議的先鋒作品,回來就像變了個人。由于這樣或那樣的原因,卡塞爾真可謂我青年時代的一個神話,一個未毀的神話;這神話不僅屬于我這代人,若沒搞錯的話,也屬于在我之后的每一代人,因為每隔五年,空前絕后的作品就會齊聚那里。卡塞爾的傳奇背后,我結語道,便是先鋒的神話。
所以她的使命就是,波士頓說,邀我參加《第十三屆卡塞爾文獻展》。我也看到了,她補充道,當談起“一個無法拒絕的提議”時,她并沒有在騙我。
我很高興聽到那番提議,但我克制住了興奮。稍待幾秒,我問起,作家如我,能在那樣一個藝術展中做些什么呢?據我所知,作家是不去卡塞爾的。鳥兒還不會在秘魯死去呢[4],波士頓說,以這般對答展現著她異乎尋常的機智。好一個麥高芬式的句子,我思忖著。而緊跟著的短暫緊繃的沉默又被她打破。她接到的任務是,請我在2012年夏末的三個禮拜中,于卡塞爾城郊的成吉思汗中餐館內度過每一個上午。
“秦吉斯什么?”
“成吉思汗。”
“中餐廳?”
“對。你得在眾人眼皮底下寫作。”
鑒于我長久以來的習慣——每次我被請去某個奇怪的地方做某件奇怪的事時(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發現,實際上所有地方對我來說都是奇怪的),我都得就此寫上兩筆——我感覺自己再次站在了某段旅途的起點,它最終將轉化為一篇記敘性的文字,如往常一樣,將困惑猶疑與令人愕然的生活摻雜在一起,把世界描繪成一處只有經由某種離奇的邀請才有可能抵達的荒唐之地。
我很快瞥了一眼波士頓的眼睛。她像是有意為之,好讓我就這次光怪陸離的卡塞爾之邀以及于大庭廣眾下在一家中餐館內寫作的經歷撰擬一份長篇報道。她撇開了視線。以上就是全部,她說,沒別的了,卡羅琳、楚絲和她們的策劃團隊僅僅要求我每天早上坐在那中餐館里,進行我在巴塞羅那一日的正常工作。也就是說,只要寫作就行,啊,還有,設法與走進餐館且希望與我對話的人產生關聯;我永遠不該忘記,“互相聯結”將是《第十三屆卡塞爾文獻展》中普遍推崇的一個理念。
而且,她說,不要將自己想象成參與這個節目的唯一作家。她們已有計劃再邀請四到五位:歐洲的、美洲的,可能還會有一兩個亞洲面孔。
來自卡塞爾的召喚固然教我歡喜,可它不能要求我在中餐館里坐上三個禮拜。這點我從一開始就清楚。因此,就算怕她們撤回邀請,我也得告訴波士頓,這請求在我看來有點過了,光是想到有成百上千就讀于老年大學的德國爺爺奶奶會乘旅游大巴來到這餐廳,只為看看我在寫些什么、跟我互相聯結,這就已經夠讓我——無論是從字面還是精神意義上——錯位的了。
誰也沒說過有什么德國爺爺奶奶,波士頓糾正道,忽地有些正經起來。對對,誰也沒說過有什么德國爺爺奶奶、有什么老年大學。無論如何,我說,請讓我換一種方式參與卡塞爾的展會,就比如,做個講座,哪怕是在那蒼蠅館子里。我可以談談當代藝術之混亂,我試圖和解。誰也沒說過有什么混亂,波士頓來了一句。對對,誰也沒說過有什么混亂,最有可能的是,我對當代藝術抱持著一種陳舊粗陋的偏見,我就是那種將現時的藝術認定為一場真正的災難、玩笑與作弄,或諸如此類的人。
行吧,我陡然同意了,現今藝術里沒有混亂、沒有意識危機、沒有任何類型的阻塞。說完這個,我答應前往卡塞爾。我倏地感到一陣深深的滿足;我難以忘懷,自己曾不止一次夢想著先鋒主義者將我納為他們的一員,并于某日將我請去卡塞爾。
可是,說到這兒,誰是那些先鋒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