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都走得越來越慢，蘇西的聲音也更輕了。希爾德則不斷抱怨，我們因蘇西而前進(jìn)緩慢。在我們的長征途中，只有小紅蘿卜很興奮，一直精神抖擻的。汽車已經(jīng)不再讓她感到害怕，她活躍地問著賈科莫關(guān)于我們遇到的一切新鮮、神奇的事物的問題。他向她講述著，風(fēng)車是什么（對鳥兒來說很傻），擋風(fēng)玻璃是什么（對昆蟲來說很傻），核電站是什么（對所有的參與者來說都很傻）。他告訴她，什么是摩托車手（對，那飄逸長發(fā)下面還是普通的人類），什么是摩托車（不應(yīng)該脫手使用的東西。不，牛不能駕駛這個東西）。然后公貓又看了一塊與之前類似的黃牌子，宣布道：“到庫克斯港還有五千米！”

“你到底是怎么學(xué)會，”我問他，“破解人類的那些符號呢？”

“跟我的小女主人，”賈科莫憂傷地說，“她經(jīng)常大聲朗讀書上的內(nèi)容。她讀書的時候，我就趴在她肩頭，慢慢就學(xué)會了看那些字母……”

“什么是小女主人？”我打斷他。我很高興有個話題分分心，讓我至少可以暫時不用去想印度可能是遙不可及的事實(shí)。

“我屬于的那個人。”

那么，公貓也像我們一樣，是被一個人擁有的。如果所有的動物都被人所擁有，如果這就是這個世界的自然秩序，那大自然可真夠不自然的。

“你的小女主人也吃我們牛嗎？”我想知道。

“不，她不吃肉。”

“那就是只吃草？”

“不，她用草做一些其他的事。”

“那是什么呢？”

“吸。”

我完全不能理解這是怎么回事，更加驚訝了。

“我的小女主人非常喜愛迷幻蘑菇，有時候她會分給我一點(diǎn)，然后我們就會笑一整夜，而且能看到很多極其絢麗的色彩……”

這聽起來像我們外圍草場上的蘑菇一樣。

“我失去了我的小女主人，而且這全是我的錯。”公貓開始啜泣起來，我感覺到他的眼淚落到我的皮毛上。如果我追問，他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失去了他的小女主人，好像有些不禮貌。于是我沉默著繼續(xù)往前走。甚至他把濕漉漉的鼻涕大聲地擤到我的皮毛里，我也沒說什么，只是由他哭個痛快。現(xiàn)在，我們當(dāng)中唯一一個看起來依然快樂而滿足的，是小紅蘿卜。

“你好嗎？”我問小紅蘿卜，希望我也能有像她一樣的感受。

“我們在一起，我們還活著，太陽照耀著……你還想要什么呢？”

“安全……愛……幸福……”我渴望地回答說。

“你知道，哈姆哈姆姥姥一直說什么嗎？”

蘇西在我身后尖酸地說：“你們不要總是給我提哈姆哈姆。”看來，她還有足夠力氣繼續(xù)她的尖酸刻薄。

“這是一個美麗的名字！”小紅蘿卜強(qiáng)烈反對。

“聽起來像普萊姆-普萊姆瘋姥姥[22]。”蘇西回?fù)簟?

“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不可以侮辱我姥姥！”小紅蘿卜發(fā)火了，眼睛里罕見地閃著憤怒的光。蘇西這才收斂了一些。對小紅蘿卜來說，姥姥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牛。姥姥去世時，小紅蘿卜連續(xù)慟哭了好幾天。但是忽然一天早上她又開始笑了：她夢到了哈姆哈姆姥姥，姥姥在夢里對她說，她不應(yīng)該在悲傷哀悼中浪費(fèi)生命，而是應(yīng)該全身心地享受生命中的每一刻。從那以后，小紅蘿卜又是快樂的了，并且她一直感覺到，哈姆哈姆姥姥的一部分一直陪在她身邊。這賦予了她一種內(nèi)心的力量，而我經(jīng)常羨慕她的這種力量，尤其是現(xiàn)在，我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一樣如此地羨慕她的力量。

“什么？”我問她，“哈姆哈姆姥姥說了什么？”

“安全、幸福和愛……這些全部就在你自己身上。”

我在自己身上尋找著，除了盆腔區(qū)的抽痛，很可惜我找不到什么——并且肯定沒找到幸福。

“蘿樂，你必須學(xué)會享受當(dāng)下，享受每一個瞬間，不然它很快就過去了。”

“我的小女主人也一直這么說，”賈科莫悲傷地附和道，“每次說完后，她就會吃那些蘑菇。”

不論什么情況，享受當(dāng)下，這就是幸福生活的鑰匙嗎？

我也可以試試，雖然我們前方的路途漫漫，雖然我內(nèi)心非常壓抑，但是，明媚的陽光照耀著我們，這確實(shí)很美好；舒適的微風(fēng)拂面而來，確實(shí)這也很美妙；那些汽車散發(fā)著臭氣，雖然毫無享受可言，但也可以忽略不計。可惜，依然有一些不容我忽略的事，說實(shí)話，我也根本不想忽略：我們農(nóng)莊上的整個牛群已經(jīng)被殺了，冠軍也在其中。每一個當(dāng)下，并不僅僅是當(dāng)下這一刻本身，它既承負(fù)著過去的痛楚，又籠罩在未來的憂慮下。

小紅蘿卜可以淡忘或忽視這兩者：過去和未來。有可能，一些別的牛也擁有這個讓我羨慕的能力，但是我卻沒有被賦予這個能力。我要是也想擁有這樣的能力，必須從小被哈姆哈姆姥姥帶大才行，而不是被像我媽媽那樣的母牛，她的一生一直被她的公牛欺騙、背叛。

我只有通過塑造未來，才能跨越過去。這意味著：我必須把大家?guī)У接《龋退懵吠疽掷m(xù)整整三個滿月，我也一定不能被漫漫長路和艱難險阻打敗。因?yàn)橹挥挟?dāng)我能夠自己塑造未來時，我才能享受當(dāng)下！

不然，我也只有靠吃迷幻蘑菇才能享受當(dāng)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