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了一個賈科莫稱為“汽車休息站”的地方。這里到處都是奇怪的垃圾，賈科莫稱它們?yōu)楸∧ぁb材料或者安全套。只是，他一邊說話，一邊用爪子擦著眼里的淚水。

我們停下來，仔細(xì)地觀察著四周。希爾德說：“我想，再也沒有比這里更讓我惡心的地方了?！?

“小姐，那您肯定沒有去過足球場的衛(wèi)生間?！辟Z科莫強(qiáng)顏歡笑著說，顯然他在努力驅(qū)散他對小小女主人的記憶。

我們幾頭牛喘氣休息著，在停車場邊沿的草地上吃了一點兒草。希爾德和蘇西無精打采地嚼著草，小紅蘿卜則是歡快地把瘤胃裝滿，可是我?guī)缀踹B一棵小草都咽不下。我做著思想斗爭，該不該把實情告訴大家呢——我們開始了一段漫長旅程，比原來預(yù)想的要持續(xù)得久得多。但我最終決定，為了不危及所要達(dá)成的目標(biāo)，有時候領(lǐng)袖對她的牧群撒謊反而更好一些。這雖然有些狡詐、卑鄙，但也是必要的。領(lǐng)導(dǎo)一群牛的任務(wù)，比我想象的麻煩多了。

小紅蘿卜注意到我們看起來都很沮喪，停止了咀嚼，試著鼓舞我們。她轉(zhuǎn)向希爾德：“我堅信，我們在印度一定會遇到棕色斑點的牛?！?

希爾德的眼睛隨著這個想法亮了起來，但她依然沉默著。她不想再去強(qiáng)化她的希望，這樣，如果在這個世界上確實沒有別的棕色斑點的牛，她也不至于因一生的夢想徹底破滅而遭受過于嚴(yán)重的創(chuàng)傷。

小紅蘿卜對蘇西說：“我祝愿你在那里會遇到很多很多公牛?！?

“但是你自己不希望遇到任何一頭公牛嗎？還是什么意思？”蘇西憤怒地問。她已經(jīng)疲憊到不能體會小紅蘿卜的友好了，或者只是因為她的性格實在太差了。

小紅蘿卜猶豫著，沒有作答。

“什么？”蘇西追問，“難道你不想要一頭公牛嗎？”

小紅蘿卜不安地來回踱著步，看起來像是忽然開始很激烈地與自己做斗爭。她最終解釋道：“我必須向你們坦白一件事情?！?

我們?nèi)俭@呆了，停止了吃草。

“昨天晚上我沒有向你們講我的夢想……”

“啊哦，”蘇西狂妄地打斷小紅蘿卜，“那根本不重要?！?

這讓小紅蘿卜很受傷，但是跟昨天不一樣，她這次沒有動搖，而是繼續(xù)說：“我想告訴你們我的夢想是什么，但是……”

現(xiàn)在她又猶豫起來了。我問：“但是什么？”

“我說不出口。”

“那就別說了?！碧K西說。

“但是我可以用另外的方式告訴你們?！毙〖t蘿卜解釋說。

“比如，閉嘴？”蘇西滿懷希望地問。

“閉嘴是一種能力，”希爾德挖苦道，“可惜你不具備?！?

蘇西的臉都變形了。

“我可以，”小紅蘿卜說，“唱出我的心事?！?

“你們母牛，”賈科莫笑著說，“可真是都很有哞唱音樂天賦啊。”

小紅蘿卜開始唱起來：

我想要被一頭母牛愛

就是一頭母牛，誰都不要，只要一頭母牛

她唱歌時嫵媚地扭動著身體，展示著母牛天生被大自然賦予的風(fēng)情萬種。

我想要被一頭母牛愛，僅此而已

呼——呼——嗶——嘟——

“啊，我的天?。　碧K西第一個明白了小紅蘿卜唱的內(nèi)容，立即從她身邊走開了，“你是一頭喜歡母牛的母牛?！?

“這確實值得驚訝。”賈科莫認(rèn)為。

我也感到很驚訝，目瞪口呆的那種：我從幼年時期就認(rèn)識的好朋友，我的小紅蘿卜，不喜歡公牛，而是喜歡母牛？

我們都還處于驚愕中，小紅蘿卜用前蹄踏著可愛的小碎舞步，繼續(xù)甜美地唱著：

我想要被一頭母牛愛

就是一頭母牛，誰都不要，只要一頭母牛

我想要被一頭母牛愛，僅此而已

啪——嘀嗒——嘀嗒哩——嘀嗒哩——噠么

呼——呼——嗶——嘟！

唱完“呼——呼——嗶——嘟”后，小紅蘿卜還用她大大的黑嘴巴向我們呼出一個千嬌百媚的飛吻。然后她充滿期待地望著我們：她向我們傾訴了她內(nèi)心深處最大的秘密，并由此而觸電似的亢奮起來。同時，她也有一絲慌亂和膽怯，看我們將如何消化這個信息。

然而，我們最開始都沒能消化這個信息，只是沉默著。

我們沉默的時間越久，小紅蘿卜就越緊張。她來回推動下巴，磨著牙齒，直到她再也忍不住了：“來吧，說點什么啊！”

希爾德驚慌地回答：“啪——嘀嗒——嘀嗒哩——嘀嗒哩——噠么?！?

我的慌亂也絲毫不亞于希爾德，我補(bǔ)充道：“我還想給這句加上‘呼——呼——嗶——嘟’?！?

小紅蘿卜忽然笑起來：“你們不用害怕，我喜歡的不是你們。”

“為什么不是我們呢？”希爾德裝作生氣地追問，經(jīng)過最初的驚愕后，她現(xiàn)在咧嘴笑了。小紅蘿卜的笑把空氣中緊張的氣氛打破了?，F(xiàn)在希爾德已經(jīng)能毫無芥蒂地接受小紅蘿卜坦白的秘密了。身為一頭“邊緣牛”，她完全能接受有些牛是與眾不同的。

這與蘇西大大相反，蘇西憤慨地哼唧著：“現(xiàn)在可是全明了了，我就是跟一群瘋子混在一起?！?

然后她從我們身邊走開幾步，想與小紅蘿卜保持距離。顯然，蘇西屬于眾多的普通牛，他們反感母牛與母牛之間的愛情。如果一頭母牛追求另外一頭母牛，那她在牧群里的境遇就同一頭喜愛公牛的公牛一樣糟糕，或者是喜歡母雞的公牛。

相反，我只是對自己有些氣惱——我本來應(yīng)該像希爾德一樣輕松面對小紅蘿卜對母牛的思慕愛戀的，我并不反對同性愛情。我從來都沒相信過那些老牛一直念叨的俗語：“母牛和母牛在一起，只會產(chǎn)生怪物。”

但是我被小紅蘿卜的坦白攪得很亂，或者，確切地說，我感到受傷。受傷，是因為她直到現(xiàn)在，直到我們在逃亡路上，在一片停車場的邊緣，才告訴我們，她的愿望是什么。而我們已經(jīng)認(rèn)識這么久了，從我們還是小牛犢時就認(rèn)識彼此。如果我們還留在農(nóng)莊，她要等多久才會向我們吐露心聲呢？或者她有可能根本就不會告訴我們？為什么小紅蘿卜沒有信任我？

忽然我又在盆腔附近的區(qū)域感到一陣抽痛。

小紅蘿卜向我走來：“本來這應(yīng)該是你作為朋友為我祝愿的一刻，祝愿我能夠找到一頭我可以愛的母牛?！?

“我是要這樣祝愿你的?！蔽一卮鹫f，更多是出于責(zé)任，而不是衷心。

“這可真是你發(fā)自心底的祝福啊。”她察覺到我的冷漠，有點不確定地、尷尬地笑著說，“是不是你反對母牛之間的愛情？”

“不，不……”我盡力平息情緒，試圖為自己開脫，但是我又不想告訴她，我感到很受傷。于是我說：“只是，我小腹部感到一種奇怪的抽痛?！?

“你感到小腹部抽痛？”小紅蘿卜問。這真是令牛驚嘆：上一刻我們還在談?wù)撍畲蟮拿孛?，那是對她來說意義非凡的重大事件，但是當(dāng)她為對方擔(dān)憂時，她馬上就忘了自己，全心全意地關(guān)注對方。

我忽然為自己的舉止和心態(tài)感到很羞恥，尤其是，我沒有像小紅蘿卜一樣寬廣的心田和偉大高尚的牛格。我感到那么羞愧，以至于我的回答比我本來想要表達(dá)的更加懊惱了：“我本來想說的是，‘我感到小腹部抽痛’?！?

“真的？”她問，“你真的感到抽痛？”

“真的！”

小紅蘿卜忽然咧嘴大笑開來，好像她知道了什么似的。

“什么？”我想知道她為什么忽然眉開眼笑的。

她笑得更開心了，看起來也更堅定地相信她認(rèn)為自己知道的事情了。

“什么？”

“你懷孕了！”

“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