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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臨離別時,蘿拉又跟我蹭蹭鼻子,輕聲對我說:“我以前去過印度,那兒真的很美。我希望你能到達印度!”

“那你為什么沒留在印度?”我困惑地追問,不理解她怎么能離開這樣一個天堂。

“如果你自己的內心不美,不論你在哪兒,都不會覺得那里美好。”蘿拉回答著,眼睛里涌起了淚水。她在哭之前就轉回身,向森林走去,并對小動物們喊:“我們現(xiàn)在唱‘今天沒有牛奶[19]’!”

等到森林里響起動物樂手們的歡呼聲,我們也踏上了穿過田地的道路。我們全沉浸在新發(fā)現(xiàn)的真相帶來的震撼中:我們竟然沒有撲通一聲掉進無盡的牛奶里。我們根本不知道該說什么。

我們默默無語地走了幾分鐘,然后踏上了一條橫在我們面前的路。這條路的路面堅硬得極不自然,它的灰色看起來也不自然。太陽高高懸在空中。在陽光的照射下,路面在我的蹄下散發(fā)著舒適的溫暖。如果我當時就知道,我所站立的地方,被人類冠以如此不詩意的名字——“公路”,我肯定就不會感到如此愜意了。

“那么,”蘇西慢騰騰地問,“去印度應該往哪邊走呢?向左還是向右?”

我向賈科莫投去求助的眼光。他沿著灰色地面跳到一個黃牌子前,牌子離我們有幾頭牛身長總和那么遠,上面畫著我們看不懂的人類符號。公貓對著牌子觀察了片刻——他看起來好像真能破解那些奇怪的符號似的,然后跑回來向我們解釋:“我們還要再走十五千米,一直到一個名字叫庫克斯港[20]的地方。在那兒我們等待開往印度的船。然后我想辦法把你們偷渡到船上……唉,我說得越多,越覺得這個計劃太瘋狂……”

我們還沒來得及把我們關于這個瘋狂計劃的問題說出來,比如“什么是船?”“什么是偷渡?”或“什么是庫克斯港?”就聽到一陣低沉的轟鳴聲。

“這和拖拉機的音律不一樣,”小紅蘿卜說,“這個東西發(fā)出的音律是‘呼姆——呼姆——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姆’,強有力多了,也快多了。”

“Attenzione[21]!”賈科莫喊。

我們沒任何反應。

轟隆聲更響了。

“Attenzione!”公貓又喊了一遍。

我們依然沒反應。

“我喊了‘Attenzione’,你們沒有聽到嗎,你們這些愚蠢的母牛?”

“是,聽到了……”小紅蘿卜首先開口說。

“……可是,我們不知道‘Attenzione’是什么意思。”希爾德把小紅蘿卜的話補充完整。

“另外,”蘇西解釋道,她因越來越響的噪音而有些氣惱,“我們不是愚蠢的母牛,至少我不是……她們幾個有一點……尤其是蘿樂……”

“汽車!”賈科莫喊。

在我們前方,我們看到一個與拖拉機有幾分相似的東西正向我們沖過來,速度快到不可思議。那里面坐著一個女人,她看到我們露出恐懼的表情,至少和我們的恐懼一樣多。

“去那里面!”賈科莫大喊一聲,一頭沖跳進路邊的一道溝里。

這個汽車看起來非常強壯結實,因此,我認為這一跳著實是個好主意。

希爾德在思想上和行動上都比我快一蹄子,已經跳進了溝里。

賈科莫哭號起來:“你砸到我身上了……你的屁股就坐在我臉上!”

希爾德還沒來得及說些什么,小紅蘿卜也緊跟著跳了出去。現(xiàn)在是希爾德開始大叫:“嗷,現(xiàn)在我也被砸到了!”

賈科莫呻吟:“我還埋在你身下呢。再跳上來一頭母牛,我就要像我的老朋友莫斯小姐一樣扁平平了!”

本來我也想直接沖出去,跳到我兩位朋友身上的,但是蘇西一動不動,呆呆地站在馬路上,驚恐地盯著疾馳而來的汽車。

“蘇西!”我沖她喊。

這頭蠢牛完全沒有任何反應。出于深深的恐懼,她像被死死凍在路面上一樣。那個東西馬上就要撞到她了,而她肯定沒有命大到能在這樣的碰撞中活下來。

我低下頭,沖過去,用盡吃奶的力氣把角抵進她屁股里。

“啊!”她大叫一聲,直接躥進那條溝里,正壓在希爾德上面的小紅蘿卜身上,而賈科莫還被壓在最下面。他現(xiàn)在哀呼著:“嗷嗚,簡直太完美了。”

最終我也趕緊跳了進去,“砰”的一聲砸到蘇西身上。蘇西大叫起來,她身下的小紅蘿卜痛苦呻吟著,小紅蘿卜身下的希爾德也唉聲嘆氣著,最下面的賈科莫痛罵:“下次我只跟兔子一起旅行!”

汽車從我剛剛跳離的地方呼嘯而過,這時我們這堆砸在一起的牛也摔落散開了。我掙扎著爬起來,小心翼翼地把頭從溝道里探出來張望。另外幾頭牛也學著我的樣子觀察著外面。這條路上飛馳著很多這樣的汽車,一部分比剛剛第一輛大一些,甚至有幾個后面還拖著小房子。

“那些是荷蘭人。”賈科莫說,但是僅僅靠著這么一句解釋,這一切并沒有變得讓我們更加容易理解。

那些汽車顯然讓小紅蘿卜和蘇西感到極其恐懼,每一輛汽車疾馳而過時,她們兩個都嚇得渾身發(fā)抖。勇敢的希爾德對這些快速的東西也感到厭惡:“跟這些東西發(fā)出的臭氣相比,屁叔叔散發(fā)的簡直是野玫瑰的香甜。”

因為我也有點害怕,所以我問:“誰贊成我們再找一條別的路呢?”

整個旅途中,所有的牛第一次意見一致。

可是,賈科莫反對:“沒有其他的選擇。只有這一條路穿過文明,非常抱歉。”

“這讓我感到很難過。”小紅蘿卜嘆息道。

“我也是。”蘇西氣呼呼地說。

“不管‘文明’是什么,”希爾德苦悶地說,“我現(xiàn)在就已經恨它了!”

這是我們幾頭母牛在這次旅行中第二次意見完全統(tǒng)一。

我們不情愿地踏上走進“愚蠢的文明”的大路。當然,我們并不是走在賈科莫稱為“公路”的地面上,而是走在它旁邊的草地上。我們左邊是馬路,右邊是田地,夾在它們之間的狹窄草帶,窄到我們只能一個跟著一個,縱隊前行。蘇西對此并不十分滿意:“好,真棒,現(xiàn)在我可以好長時間一直盯著蘿樂的肥屁股啦!”

我還從來沒有過像這一刻如此地希望我腸胃脹氣。

為了不讓我們隊伍的氣氛變得更糟,我決定不理睬蘇西的放肆。然而在隊伍最后面,緊跟著小紅蘿卜的希爾德卻幫我反擊了:“我愿意看你的屁股,蘇西。”

“啊,是嗎?”蘇西驚奇地問。

“當它陷進蕁麻堆里的時候!”希爾德嬉笑著說。

“我愿意看你掉進馬蜂窩里的屁股。”蘇西回擊道。

“我想看你陷進蜂蜜里的……”

“這并不糟糕啊。”蘇西不解地問。

“……一群螞蟻堆上!”希爾德把她的句子補充完整。

她們倆像山羊一樣相互挑釁著(山羊對待彼此真的很惡毒,他們一天天咩咩著相互辱罵,我們牛真覺得這不可想象),我觀察著汽車里的人們,他們全都吃驚地盯著我們。因為看到我們而感到高興的人,只有幾個,就是那些小小的“人犢子”。他們揮舞著小胳膊,手指著我們,開心地笑著。看著這些小家伙,我根本不能想象,他們會吃掉我們。他們看起來也似乎絲毫無意這樣做。這些年幼的人類不可能是吃牛的怪物,不是嗎?

“他們根本不想吃掉我們。”我對坐在我頭上兩角之間的賈科莫說。他的腿幾乎已經痊愈了,但是他還不想走路。他給我的印象是,他好像挺享受被我馱著走路的。

“大多數(shù)人不會自己去殺牛。他們從來沒見過死牛。他們只吃你們身體的一部分,這樣他們就不會想到,自己正大快朵頤的食物,曾經也是一個生命。”

這種行為聽起來不僅荒誕,而且變態(tài)。

“我想,如果看到你們是怎樣被宰殺的,大多數(shù)人應該也不會吃你們了。”

這就使得人類的行為變得善良一些嗎?大概沒有吧!人類教育他們的后代去食用其他的生靈,這簡直不可理喻。如果我有一頭小牛犢,我一定會教他尊重每一個生命——除了蘇西。

“你們牛只需要對一小部分人感到害怕,”賈科莫解釋道,“農民、屠夫、Sodomisti……”

“Sodomisti?”

“嗯,就是那些與動物歡愛的人……”

“我根本就沒問!”我打斷他,同時也一點都不奇怪,這個概念里含著“Mist”(糞堆、垃圾)這個詞。

在我看來,人類一分鐘比一分鐘更陰森恐怖。關于他們,還有多少對我們的生存至關重要,但我還不知道,并必須去了解的呢?這個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人呢?光是在這些汽車里,就已經難以想象了。

我正苦思冥想時,身后的蘇西問:“我們快到了嗎?”

“不呢。”賈科莫回答。

過了一會兒,蘇西又問:“我們快到了嗎?”

“不呢。”公貓說,這次有些被觸怒了。

還沒一分鐘,蘇西又問:“現(xiàn)在呢?”

“不!”

“但是我們馬上就到了?”

“如果你再這樣問下去,你永遠都不會到了!”

“你怎么弄死一頭母牛呢,小貓仔兒?”蘇西挑釁地問。

賈科莫從我頭上爬下來,走到我臀部——我轉過頭去,為了能看到他要做什么——他在蘇西的鼻子跟前“唰”一下伸出爪子:“就用它。”

蘇西戰(zhàn)栗了一下,努力保持鎮(zhèn)定:“好,好,我可不想在眼睛上受這么一下。”

賈科莫冷笑:“不,小姐,你肯定不想。”

他轉回身來,又微笑著在我背上保持著平衡走回到我頭部,坐在我的兩角之間。他的冷笑讓我感到一陣寒戰(zhàn)。到現(xiàn)在為止,我一直認為他是一只溫順可愛的公貓,但是現(xiàn)在我感到,他也可以變得很危險,是一個真正的斗士,是一位毫不猶豫就會去傷害其他動物的主兒。剛想到這兒,我就不禁想到了老狗和我的噩夢:如果連一只有著這樣利爪的公貓都差點被老狗殺死,我又能靠什么來抵御他呢?雖然那只是個夢,老狗只是在夢里想殺死我,但是如果這個夢里藏著對未來的真實預言呢?如果我確實將再次遇到這頭怪物般的猛犬呢?這個可怕的想象讓我在盆腔處感到一陣抽痛,有一點像來例假時的疼痛,但是又很不同。

蘇西的聲音讓我從沉思中醒來:“公貓,我還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吧。”

“哎呀,你又要問,我們是不是快到了?”賈科莫戲謔道。

“不。”

“好,那你想問什么?”

“還很遠嗎?”

賈科莫大聲長嘆一口氣,然后在我的兩角之間蜷縮成一團,悲哀地說:“到印度時我一定成酒鬼了。”

一個“人犢子”從一輛汽車里使勁扔出來一個蘋果核,砸到我背上——看來那些小家伙也不都是可愛的。我目送著那輛汽車,不禁自問,如果那些人不得不使用汽車來在這個世界上行走,而不是他們自己的雙腿,那世界到底得有多大呢?地球想必比我曾經設想的大多了,只是,到底有多大呢?忽然,我心里升起了一個可怕的懷疑,我懷疑,直到我們“到了”,還需要很久。

“你說,”我輕聲問公貓,為了不讓其他幾頭牛聽到,“是不是我們走三天也到不了印度?”

“教皇是天主教的嗎?”

“我不知道這個答案是什么意思。”

“當然啦,印度還遠著呢。”

“四天?”我追問,希望這個“遠著呢”并不遙遠太多。

“還要遠。”

我咽下一口唾液,這樣一個行程我們母牛能堅持幾天呢?八天?九天?最多十天?

“比十天還多?”我謹慎地問。

“我估計,還要多一些。”

“‘一些’是多少?”我小心地繼續(xù)追問。

“哦,可能三個滿月吧。”

“三個滿月?!”我驚慌地叫。

另外幾頭牛一起詫異地看著我。

“什么三個滿月?”希爾德問。

“呃,”我趕緊胡編亂造,“賈科莫說,在印度能看到三頂圓月。”雖然這個托詞很笨,但是我一時也想不到其他的借口。我不能對她們說,到印度還要走那么久。如果我說了,她們全會喪失希望,就像我剛剛一樣。

“三頂圓月?”希爾德追問,“這怎么可能呢?”

“奈雅在那里往天空上多甩了些她的奶酪。”我繼續(xù)撒著謊,把母牛女神也扯了進來,盡管我已經完全不確定她是否真的存在了。

小紅蘿卜天真地認可道:“她乳房的生產力可真強。”

不管怎么說,她們暫時接受了我的信口開河。但是蘇西還是過一會兒就絮絮叨叨地問:“還有多遠?”“我們到底什么時候能到?”或者:“蹄子都冒煙了,可怎么辦呢?”我不禁自問,這三個滿月我們幾頭牛該怎么相處呢?更不要說在到處是人類的世界上生存下來了?在希望要徹底消失殆盡時,我的盆腔區(qū)又感到一陣強烈的抽痛。這大概不是今天的最后一次抽痛,估計也不是我這一生中的最后一次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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