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鯨(電影《白鯨記》原著)
- (美)赫爾曼·麥爾維爾
- 6904字
- 2019-06-26 16:37:06
第九章 講道

梅普爾神甫站了起來,以一種謙遜的長者的柔和聲氣,命令四散的人群聚攏來。“右舷走道的,喂!靠向左舷——左舷走道的靠向右舷!靠中間來,靠中間來!”
凳子間頓時發出一陣笨重的靴子的低沉的隆隆聲,和一陣更輕的女鞋的窸窣聲,接著又是一片鴉靜,每只眼睛都望著那個傳道者。
他歇了一忽;然后跪在講壇前頭,攔胸交叉起他那雙棕色的大手,抬起他那閉著的眼睛,那么深懷誠意地作起禱告,好像跪在海底作禱告。
禱告過后,他以曳長而莊嚴的聲調,有如一只陷在迷霧的海上的船只那種不斷敲擊的鐘聲——他就以這種聲調朗誦起如下的圣詩來;但是,行將結束的時候,他卻態度一變,突然迸發出一陣興高采烈的狂歡聲來——
大鯨的恐怖和肋骨,
困我在陰森可怕中,
神光普照的浪濤滾滾而過,
把我高高舉起,重重拋進毀滅之都。
我見地獄大張著口,
那兒有無邊苦痛愁傷;
只有經受過的人才會知道——
啊,我正陷進絕望深淵。
在兇險的災殃里,
當我幾乎對祂失去信心時,我叫喊我主,
祂俯耳傾聽我的申訴——
大鯨就不再禁閉我。
祂像騎著燦爛的海豚星,
迅速趕來解救;
我的救主上帝的臉龐,
亮得怕人,宛似閃電照耀。
我的歌將永遠刻記
那可怖、快活的時辰;
我把榮耀歸于上帝,
感謝祂的神恩和全能。
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唱起這首圣詩,歌聲昂揚繚繞,蓋過了暴風雨的號嘯。稍微歇了一會兒,布道者慢慢地翻著《圣經》,最后,他把手按在要講的書頁上,說:“親愛的船友們,請聽《約拿書》第一章最后一節——‘耶和華安排一條大魚吞了約拿。’”
“船友們,這章書,一共只有四章——四支紗——是這本大纜索似的圣書的最小一股。然而,約拿可發出多么深沉的心聲!這篇預言可給我們多么深長的教訓!在魚腹里那首禱告書又多么高貴!多么像洶涌奔騰的巨浪!我們簡直覺得洪水正在我們頭頂洶涌起伏。我們跟他一起落進了深淵;我們四周盡是海草和海里的一切黏土!但是,《約拿書》所告誡我們的這個教訓是什么呢?船友們,它是一種雙股頭的教訓;一股是給我們這些犯罪者的教訓,一股是給我這個上帝的舵工的教訓。對于犯罪的人說來,這是給我們大家的一個教訓,因為這個故事講了約拿犯罪、無良心、突然醒悟到了恐怖,遭到迅疾的懲罰,于是悔罪、禱告、終于獲得拯救而高高興興。跟人類一切犯罪者一樣,這個亞米太的兒子的犯罪乃是由于他任性地違抗了上帝的命令——這里我們且不管那是一種什么命令,也不管那命令具有什么意義——他認為那是一個難以做到的命令。可是,凡是上帝要我們做的事情,都是不容易做的——得記住這一點——他一向總是命令我們,而不是想來勸說我們。所以如果我們遵從上帝,我們就得違反我們自己;正是在這種違反我們自己中,包含有遵從上帝的困難。
“約拿犯了這一抗命之罪,他還設法逃避上帝,還進一步藐視上帝。他認為人類造出來的船只,可以把他帶到那些沒有上帝、只有一群人間的船長在統治著的國度里去。他在約帕各處碼頭躲躲閃閃,找到了一只要開往他施的船。這里也許還隱藏有一個迄今還沒有受到注意的意義。因為誰都明白,他施明明就是現代的加的斯城,這是有學問的人都這么說的。那么,加的斯在哪里呢,船友們?加的斯在西班牙;在古代那個時候,大西洋差不多還是一個未被發現的海洋,約拿從約帕循水路到那地方,可以說是航行了最遠的路程。因為,船友們,約帕就是現代的扎發,它在地中海的極東的海邊,是在敘利亞那里的;而要到他施或者加的斯去,卻須從約帕往西走二千多英里,就正在直布羅陀海峽外邊。那么,你們是否看到,船友們,約拿竟想遠走高飛,避開上帝!這個可憐的家伙!啊!這個最卑鄙和合該萬人唾罵的家伙;他把帽子拉得低低,神色不正地想避開他的上帝了;他在船碼頭上躡手躡腳地蕩來蕩去,活像一個急想過海的邪惡的夜賊。他顯得那么失常,一派自知有罪的神色,所以,當時要是有警察的話,只要稍微覺得形跡可疑,那約拿還沒有踏上甲板可就給逮住了。他是多么明顯的一個逃亡者呀!沒有行李,連一只帽盒子、提箱,或者一只旅行袋都沒有——也沒有朋友陪他上碼頭,給他送行。最后,經過多番躲躲閃閃的尋找后,他找到了那只正在裝最后一批貨物的他施船;當他跨上船要到艙里去見船長的時候,一時間個個水手都停止吊裝貨物,注意這個陌生人的一雙賊眼了。約拿覺察到了,他雖然想裝得從容自然,露出可憐的笑容,卻都無濟于事。由于天生的強烈的直覺,使得這些水手都確信他決不是個好人。他們以開玩笑而又很認真的態度,彼此咬起耳朵來——‘杰克,他搶劫了一個寡婦;’‘喬,你可注意到,他是個重婚者;’‘哈利小伙子,我猜想他不是越獄逃出蛾摩拉古城的奸夫,就一定是所多瑪逃出來的謀殺犯。’還有一個水手跑到那只船碇泊著的碼頭上,去看那張貼在樁子上的告示,告示上寫著要緝拿一個弒君者歸案,懸賞五百金幣,上面還有該犯的繪影圖形。他看看告示,望望約拿,又看看告示;這時,他所有那些心有同感的船友都把約拿團團圍起,想捉住他。膽戰心驚的約拿發抖了,他雖然臉上拼命裝得很大膽,卻更顯得他是個膽小鬼。雖然他還不肯承認人家懷疑他了,但是,他那副樣子就是叫人懷疑的充分證據。他就這樣拼命裝模作樣;等到水手們認為他并不是那張告示上要捉拿的人時,他們也就讓他走過去,下到艙里去了。
“‘誰呀?’那個正在寫字臺邊忙著的船長嚷道,他正在匆忙填寫關單——‘誰呀?’啊,這句毫無惡意的問話可把約拿嚇得多厲害!當時他幾乎就要轉身溜了。但是,他總算鼓足了勇氣。‘我想乘這只船到他施去,請問多久才開船,先生?’直到那時,那個忙得團團轉的船長還沒有抬起頭來看他,雖然約拿就正站在他面前;但是,他一聽到那種虛偽的聲音,就連忙抬起頭來仔細一看。‘潮水一漲我們就開船,’最后他慢吞吞地答道,眼睛還是盯著他看。‘不能再早些開么,先生?’——‘對于任何一個正當的旅客說來,這已經是夠早的了。’哈!約拿呀,這又是暗箭一支。但是,他趕緊引開船長的嗅覺。‘我就乘你的船吧,’——他說——‘票價,要多少錢?——我現在就付。’因為這是特別寫在《圣經》上的,船友們,仿佛它是這個故事所不能忽略的東西,在開船前,‘他就給了船錢,上了船。’上下文一串起來,這就含意深刻了。
“你們看,船友們,約拿的船長本來還多少有察覺罪犯的眼力,可是,他的利欲熏心卻只暴露出那種眼力是分文不值的。船友們,在這個世界上,付得出錢的罪犯,是不需要護照就可以通行無阻的;反之,正直的人,如果是個乞丐的話,就到處行不通。因此,約拿的船長準備先掂掂約拿的荷包的分量后,好摸他的底。他討了三倍于普通的船價;約拿竟也同意了。于是,那船長就摸準約拿是個逃亡者;可同時又決定要幫助一個有金錢做后盾的人逃跑。然而,當約拿堂而皇之掏出他的荷包的時候,這個船長還是滿懷疑慮。他把每一塊銀幣都拿來敲過,看看有沒有偽幣。還好,一個也不假,他嘴里嘟噥著;于是,約拿便給收做乘客了。‘請領我到我的睡艙去,先生,’約拿這時開口了,‘我走得很累;我需要睡覺。’‘你樣子倒像是很累,’船長說,‘喏,這就是你的房間。’約拿走了進去,想鎖房門,雖然有鎖,卻沒有鑰匙。船長聽到他在里面木頭木腦地瞎摸著,不禁暗自好笑,嘴里嘟噥著牢門是絕對不許在里面上鎖的。約拿衣服也不脫,就渾身灰塵撲在鋪位上,他發現那個小睡艙的頂棚差不多就安在他的腦門上。空氣不流通,約拿氣喘呼呼。接著,在那個也沉到船只吃水線下面的狹小的洞穴里,約拿在那個快要悶死的時刻,心血來潮地預感到大鯨將把他關在它腹內的最小的號房里了。
“一盞懸掛在艙側上的搖晃晃的燈火,在約拿的房間里輕輕地搖動著;當那只船因為裝上最后的貨物而船身向碼頭一邊傾斜時,那盞盡冒著煙焰的燈,雖然稍微一動,卻始終是隨著房間的傾斜而傾斜;事實上,盡管它是筆直地掛在那里,卻顯然是傾斜得很厲害了,這盞燈可把約拿給嚇慌了;他躺在鋪位上,那雙苦惱的眼睛滴溜溜地滾來滾去,這回雖然逃成功了,可是那不安的眼色卻還找不到依傍。而且,那盞像是反掛著的燈,也越來越教他害怕。地板、頂棚、艙側全都歪歪斜斜。‘呵!我的良心也這樣掛起啦!’他唉聲嘆氣說,‘筆直朝上,它就這樣點著;可是,我的心房卻全都歪歪斜斜了。’
“他像一個通宵縱酒狂歡后急忙上床的人一般,腦子還是轉呀旋呀的,不過,良心還在刺戳著他,正如羅馬賽馬場里一匹急沖狂奔的雄駒,越奔得快,腳蹬也刺得它越兇;也如一個身處苦境、在苦惱的急轉中不住地旋來轉去、祈求上帝賜助、消滅病癥的人一樣;最后,在一陣眼花繚亂的悲痛中,他覺得有一陣強烈的麻痹悄悄地襲上身來,就像麻痹悄悄地襲上一個流血過多、快要斷氣的人一樣,因為良心就是傷口,而那個傷口的血是止不住的;因此,約拿在鋪位上猛烈地抽扭一陣后,他那沉重的苦難的怪物就把他拉向黑甜鄉了。
“現在,潮水上來了;船一解纜,這只不愉快的船就離開那冷落無人的碼頭,船身完全側斜著,悄悄地駛向他施。那只船,朋友們,是第一只有記錄的走私船!違禁品就是約拿。但是大海反抗起來了;它不愿意背負這種邪惡的重擔。突然起了一陣嚇人的暴風雨,那只船就像要被沖破似的。但是,當水手長要大家都來卸載;箱籠、貨物和瓶瓶罐罐都稀里嘩啦拋進海里;風在尖嘯,人們在狂喊,每塊船板都給人們踩得直在約拿的頭頂轟隆隆響,這樣大吵大鬧的這個時候,約拿還在做他的惡夢。他看不到漆黑的天際和洶涌的大洋,感覺不到那搖搖晃晃的船身,更聽不到也沒有注意到那條大鯨這時正在急奔前來,甚至已經是大張著嘴,破浪前進在追趕他了。哎,船友們,約拿已經給晃得縮在艙側里——就是在我上面說的睡艙里那只鋪位上熟睡著。可是,那個嚇壞了的船主跑到他跟前來,直對著他那死人似的耳朵尖叫著,‘你這沉睡的人呵!怎么啦,起來呀!’那聲慘叫把他從昏睡里嚇醒過來了,約拿搖搖擺擺地立起來,跌跌撞撞地摸上甲板,抓住一根護桅索,望著海上。可是,就在這時,從舷墻上沖過來的,猶如一只巨豹似的狂濤直潑在他身上。浪潮就這樣后浪推前浪、不住地沖進船來,因為找不到可以迅速出水的地方,水就從船頭嘩啦啦地涌到船尾,狂奔猛流,直弄得船雖未沉,可是水手們卻差不多要給淹死了。這時候,從漆黑的上空那像在深溝巨壑里閃出驚惶的臉色的月光中,嚇得發呆的約拿看到了那支聳立的船頭斜桅,颼地高高往上翹起,但立刻又猛地往下一翻,落到驚險的深淵里。
“他整個心靈真是嚇上加嚇鬧個不停。從他那畏畏縮縮的態度上,這個上帝的逃亡者現在是教人一看就看出來了。水手們都注意著他,對他的懷疑越來越肯定,最后,為了徹底弄清這個真相,他們就把這整個事情都交給上天去解決了,他們擲著簽,看看這場降臨在他們身上的災禍是誰惹出來的。結果竟擲中了約拿;這樣一來,真相大白,他們可多么氣憤呀,大家都用一連串的問題來圍攻他,‘你以何事為業,你從哪里來,你是哪國人,屬于哪一族?’不過,我的船友呀,現在請你們注意可憐的約拿的行為。那些熱切的水手不過是問他是什么人,從哪里來的;可他們不但得到了這些問題的回答,還得到了他們根本沒有問他的問題的回答,不過,這些不打自招的回答卻是上帝對約拿采取嚴厲手段迫出來的。
“‘我是希伯來人,’他哭了,——接著又說——‘我敬畏耶和華那創造滄海旱地之天上的上帝!’約拿呵,你敬畏他嗎?哼,這么說來,你倒是很敬畏耶和華的了!于是,他直截了當地說下去,和盤托出了;這時水手們雖然越來越驚嚇,卻還是可憐他。因為當時約拿雖然已經自知他那逃亡的罪惡,卻還沒有祈求上帝寬恕之意。等到可憐的約拿知道這場大風是因他而起,他對他們哭哭啼啼,要他們把他拋到海里去的時候,他們這才對他動了惻隱之心,想用別的辦法來挽救這只船。但是,一切都是徒勞的;憤怒的大風號嘯得更厲害了;于是,他們一方面仰天祈求上帝,一方面不無勉強地抓住約拿。
“這時候,他們把約拿一舉,好像舉起一只錨,拋進海里去;于是,東方立即油然顯出一派風平浪靜的氣象,大海也靜寂下來了,因為約拿已經把大風一齊帶走,撇下一泓柔波了。他落到那么一個無法控制的騷動的大渦流中間,以至于一點也沒有留意到他已經直掉進了那只正在等他的、張開著的大嘴巴里了;那條大鯨露出了它整副牙齒,像是許多白插銷,把他囚住了。于是,約拿便在魚腹里向上帝做禱告。可是,我們不妨來看一看他的禱告,記取一個重大的教訓吧。因為約拿雖然罪孽深重,他可沒有哭哭啼啼請求直接救助。他覺得他那種可怕的處罰是公平的。他把救助的事情全都交給上帝安排去,并以此為滿足。他不顧自己的一切苦難,依然仰望上帝的圣殿。這個呀,船友們,就是真心誠意的悔罪;不是吵吵鬧鬧地要求赦免,而是感謝處罰得當。約拿這種行為究竟使上帝喜歡到什么程度,就表現在最后終于把他從海里和大鯨那里救了出來。船友們,我所以要在你們面前提出約拿來,并不是要你們去重蹈他犯罪的覆轍,而是要拿他來作為一個悔罪的榜樣。千萬不要犯罪;不過,如果犯了罪,那么請注意,千萬要像約拿那樣悔罪。”
這個傳道者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外邊的斜風斜雨的凄厲的號嘯聲似乎更給他增添了力量,當他在敘述約拿在暴風雨里的海中的時候,好像他自己也讓暴風雨顛簸得搖來擺去。他那深厚的胸膛像是澎湃的海洋那樣起伏著;他那雙翻來翻去的胳膊像是狂風暴雨在吹打似的;加上那滾滾閃過他那黑黝黝的眉梢的雷電,以及從他眼睛里閃耀出來的電光,弄得他那些質樸的聽眾,個個都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驚訝之色直盯著他。
這時,他的臉色平靜下來了,他再次悄悄翻著《圣經》;最后,他緊閉雙眼、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像在跟上帝交談似的。
但是,他又傴著身子,對著下邊的人群,低垂著頭,以一種非常深切而又極富有男子氣概的謙恭態度,說出這些話來:
“船友們,上帝放在你們身上的只有一只手;可是按在我身上的卻是一雙手。我剛才已經用了我的可以說是不很清楚的見解給你們講出了約拿告誡一切犯罪者的教訓了;因此,這些教訓與其說是對你們的,不如說是對我自己的,因為我是個比你們更大的犯罪者。現在,要是我能夠從這個桅頂似的地方走下來,坐到你們坐著的那些艙口上,像你們聽我一樣地聽著,而讓你們中間哪一位來對我念約拿所告訴我的,告訴我這個身為永生之主的舵工的另外一些更可怕的教訓,那可多愉快呵。讓我來聽你們講約拿這個搽了圣油的舵工的先知,也可以說是一個傳播真理的人,受了主的囑托,去對邪惡的尼尼微人傳播那些不受歡迎的真理,可他卻因害怕會惹起那里的人的敵意而逃避了自己的使命,想逃避他的職守和他的上帝,竟跑到約帕去乘船。上帝是無所不在的;約拿永遠也到不了他施。我們已經看到,上帝用大鯨去突襲他,把他一口吞進了活地獄里,一陣疾風便把他刮到‘海中心’去了,在那里,急卷急旋的深淵直把他吸到一萬注1的海底,‘海草纏繞他的頭’,災難的海水全都把他淹沒。然而,當大鯨躺在海底,即使是在任何鉛錘都沉不到底——‘處在陰間的深處’——的時候,即使就在這種時候,那個在魚腹里的悔罪的先知一聲叫嚷,上帝就聽到了。于是,上帝吩咐魚;那條大鯨就從那冷得教人打顫和兇險的大海里,尾巴往上一甩、沖向那溫暖而悅人的太陽,沖向那充滿生氣的太空和大地;‘把約拿吐在旱地上’;等到耶和華的話二次臨到約拿的時候;遍體鱗傷的約拿——他那兩只活像貝殼的耳朵,還在嗡響著海里各式各樣的雜音——便遵照全能之神的命令了。那么,是什么命令呢?船友們?就是敢于面向虛偽傳播真理!就是這個。
注1,一
等于六英尺。
‘這個,船友們,這個就是第二個教訓;愿那個玩忽永生之主的教訓的舵工受難。愿那個被這世界誘惑得離棄了福音的本分的人受難!愿那個當上帝把海釀起了大風、他卻想把油倒在海上的人受難!愿那個愛討好人家而不敢得罪人家的人受難!愿那個把名聲看得重于德行的人受難!愿那個在這世界上追求面子的人受難!愿那個存心不良卻要假惺惺救人的人受難!還有愿那個像大舵工保羅所說一樣的、傳福音給別人,自己反被棄絕了的人受難!”
他耷拉著頭,沉默了一刻后,又仰起臉、望著人們,眼睛透著一陣非常歡愉的神色,同時以至誠的聲氣高聲叫嚷起來——“但是,船友們呀!每一種不幸的反面,就一定有一種愉悅,而且那種愉悅之高是遠超于不幸的深淵之深的。船桅頂的木冠之高不是大大超于內龍骨之低嗎?那些抗拒現世的魔鬼和船長的、始終現出自己的堅韌不拔的本性的人,愿他愉悅——非常、非常昂揚和出自內心的愉悅。在這個卑鄙、險詐的世界的船已在他的腳下沉落時,自己的堅強的胳膊還撐得住的人,愿他愉悅。在真理上毫不饒恕,把一切罪孽都殺盡,燒光,毀凈,雖然這些罪惡是他從參議員和推事的袍服下拉出來的人,愿他愉悅。那個不認得別的法律和主宰,只認得主耶和華,只對上天忠誠的人,愿他愉悅,至上的愉悅。那個在萬浪翻騰,波濤洶涌中永遠動搖不了他那牢固的經年的龍骨的人,愿他愉悅。永恒的愉悅和歡娛將屬于他,屬于那個雖然行將結束生命,卻在彌留時分還會說這樣的話的人——我的父呵!——首先使我認識的是你的威力——不管是進地獄還是永垂不朽,我這就死了。我竭力想屬于你,努力的程度遠遠超過于想屬于這個世界,遠遠超過于想屬于我自己。然而,這是微不足道的:我祝福你永生;一個人竟想活得比他的上帝長命,算什么人呢?”
他不再說下去了,只是慢吞吞地揮著手,做個禱祝。他雙手掩著臉,就那樣動也不動地跪在那里,直等到所有的人都離去了,他還獨自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