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按]此凡例共五條，獨存于甲戌本卷首，其他鈔本俱無此標目，亦無條文。但第五條“此書開卷第一回也”等文字卻割離凡例而混為第一回正文之開端，此一錯誤形式一直沿襲至今日之普及版本。今將凡例全文補入，仍將舊日混文還歸為第五條。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

[周按]此書名八字，甲戌本冠于第一回、第五回、第十三回、第二十五回之首行，乃四回為每冊開端之標志。至已卯本、庚辰本冠于每回之首行，蒙、戚、蘇三本但署《石頭記》，楊、舒、覺、程四本則署《紅樓夢》。

（又題《紅樓夢》旨義）

 

《紅樓夢》旨義是書題名極□□□□□夢，是總其全部之名也。又曰《風月寶鑒》，是戒妄動風月之情。又曰《石頭記》，是自譬石頭所記之事也。[周按]注意，開門見山，大書“自譬”二字。“自譬”何義，蓋謂作者自云：我托名為石頭，石頭即我，石頭所記即我之經歷也。此三名皆書中曾已點晴矣。如寶玉作夢，夢中有曲，名曰《紅樓夢十二支》。此則《紅樓夢》之點晴。又如賈瑞病，跛道人持一鏡來，上面即鏨“風月寶鑒”四字，此則《風月寶鑒》之點晴。又如道人親眼見石上大書一篇故事，則系石頭所記之往來，此則《石頭記》之點晴處。然此書又名曰《金陵十二釵》，審其名，則必系金陵十二女子也，然通部細搜檢去，上中下女子豈止十二人哉？若云其中自有十二個，則又未嘗指明白系某某。及至《紅樓夢》一回中，亦曾翻出金陵十二釵之薄藉，又有十二支曲可考。[周按]以上凡例第一條。據一九四八年所見甲戌原本，“點睛”均作“點晴”，“簿籍”作“薄藉”。書中凡寫長安，在文人筆墨之間，則從古之稱。凡愚夫婦兒女子家常口角，則曰中京，是不欲著跡于方向也。蓋天子之邦，亦當以中為尊，特避其東南西北四字樣也。此書只是著意于閨中，故敘閨中之事切，略涉于外事者則簡，不得謂其不均也。

此書不敢干涉朝廷，凡有不得不用朝政者，只略用一筆帶出，蓋實不敢以寫兒女之筆墨，唐突朝廷之上也，又不得謂其不備。[周按]以上凡例第二、三、四條，以下凡例第五條。此書開卷第一回也。[周按]凡例前四條分別以“是書”“書中”“此書”開端，故第五條仍以“此書”開端。以后前四條既亡，第五條“此書”字樣即不復存，變為正書開端：此開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周按]第五回側批云：蓋作者自云“所歷不過紅樓一夢耳”，運氣全同。因曾歷過一番夢幻之后，故將真事隱去，而借通靈之說，撰此《石頭記》一書也。[周按]借通靈者，借大石下凡為人，經歷悲歡離合、炎涼世態，即隱喻通靈之說，假托之真事，即作者自身歷世做人，種種情事，寫為小說體裁。開宗明義，自述甚明。 故曰“甄士隱夢幻識通靈”。但書中所記何事？又因何而撰是書哉？自又云：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及當年所有之女子，一一細推了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須眉，曾不若彼裙釵哉！[蒙側]何非夢幻？何不通靈？作者托言，原當有自。受氣清濁本無男女別。[周按]此凡例中第一條批，點出夢幻與通靈二者，是全書大關目。實愧則有馀悔又無益之大無可奈何之日也！[周按]此處為一長句，截而為二為三，失其真也。當此時，則自欲將已往所賴，上賴天恩、下承祖德，錦衣紈袴之時，飫甘厭肥之日，[周按]此是自責之辭。背父母教育之恩，負師兄規訓之德，[周按]已往所有下包括三聯，“上賴天恩，下承祖德”居第一。已致今日一事無成、半生潦倒之罪，[周按]半生，指三十歲。古時以花甲六十年為人壽之基數。潦倒有二義：一謂貧困坎坷，二謂不務正業，放浪形骸。[蒙側]明告看者。[周按]此凡例中第二條批，珍重指點，作者當時實況如此。編述一記，[周按]是《石頭記》，故曰一記。若稱一集，則文集耶，詩集耶，什么集也？不可通矣。以告普天下人。[周按]此作者、批者口頭語，屢屢用之，當是從金圣嘆來。我之罪固不免，然閨閣中本自歷歷有人，萬不可因我之不肖，自護其短，則一并使其泯滅也。[蒙側]因為傳他，并可傳我。[周按]此凡例中之第三批，三批系凡例已化為書頭以后之作。批上又批，乃芹脂晚期生活實錄。雖今日之茆椽蓬牖、瓦灶繩床，其風晨月夕、階柳庭花，亦未有傷于我之襟懷筆墨者。雖我未學，下筆無文，何為不用假語村言敷演出一叚故事來，[周按]敷演，有鋪展、增飾、發揮、渲染、點綴等義。即今之所謂由素材而達于文學藝術之創作過程也。記得顏真卿所書《顏氏碑》中即有“敷演家聲、發揮門第”之語。敷演與發揮正是對文互義。◎中國小說，多稱“演義”，演有引申延展之意，即文學藝術之渲染筆法，謂有史實，有“本事”，有素材，而加以“表演”也。敷，是鋪敘義，與演為同類詞義。◎叚，實即今之段字，自古碑刻，寫本、刊本皆如此。此應來自雪芹原筆。以悅人之耳目哉。[周按]他本多用“閨閣昭傳”。閨閣昭傳，未免有涉俗腐氣味，況下即接“悅世之目”，則閨閣者仍不脫悅世之資矣，豈不褻瀆。非芹本意可知。故以甲戌本文字為高。今不取后來諸本俗文，若必欲辯他本優劣，則蘇本最佳。蓋為女人傳照乃傳神寫照，方是此書本懷。此則絕不同于昭題旌式之俗意。其間分際，最宜細審。故曰“風塵懷閨秀”， [周按]上文出“夢幻識通靈”，此處出“風塵懷閨秀”，明白曉暢。乃是第一回提綱正義也。開卷即云“風塵懷閨秀”，則知作者本意，原為記述當日閨友閨情，并非怨世罵時之書矣。雖一時有涉于世態，然亦不得不敘者，但非其本旨耳。閱者切記之。[周按]此處承“風塵懷閨秀”一語而有，諄諄致意與凡例三四條略同，旋歸淘汰。詩曰：

浮生著甚苦奔忙，盛席華筵終散場。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夢盡荒唐。

謾言紅袖啼痕重，更有情癡抱恨長。

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周按]此處款式，以甲戌本為準，所以保存當時真面。

此回中凡用“夢”用“幻”等字，是提醒閱者眼目，亦是此書立意本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