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宗萬仞峰上，晨鐘撞碎了九霄云。三百級漢白玉階被朝陽鍍成金箔，李卿宸踩著露水拾級而上，玄色圣子冕服垂落的鎏金線穗掃過青石板，發出細碎的輕響。

“圣子臨位，萬法朝宗！”

六十四名執旗弟子同時振臂，三十六面繪著玄霄宗鎮派玄鶴的錦旗獵獵翻卷。李卿宸抬眼望向前方的演武臺，十二位長老端坐在云紋蒲團上，大長老手中的玄玉令正泛著溫潤的光——那是玄霄宗傳承千年的圣物，本該在今日為李卿宸注入第一道“圣元”。

可當李卿宸的指尖觸及玄玉令的剎那，變故陡生。

玉令表面的紋路突然泛起暗紅，像被潑了血的宣紙。大長老的手猛地一抖，李卿宸清晰聽見他喉間溢出半聲悶哼。演武臺下的弟子們開始交頭接耳，李卿宸甚至看見三長老的眉峰跳了跳——那是他動怒時的習慣，前世在律所當實習生時，李卿宸見過合伙人審錯案時也是這副表情。

“圣元入體，當有祥云環繞。”大長老的聲音帶著刻意的平穩，他另一只手按在玉令上，青筋凸起，“圣子，可曾有不適？”

李卿宸垂眸盯著掌心。前世出車禍時，鮮血也是這樣從指縫滲出來的——當時李卿宸正攥著剛買的咖啡，滾燙的液體混著血滴在柏油路上，和現在玉令灼傷李卿宸掌心的痛感，竟有幾分相似。

“回大長老，”李卿宸開口，聲音比記憶中更清冽，“并無不適?！?

演武臺突然震顫。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聚集過來。李卿宸看見供桌上的三牲祭品簌簌落地，青銅香爐翻倒，香灰如霧般騰起，卻在半空凝成一團黑霧，形狀像極了前世見過的、實驗室里培養的惡性腫瘤。

“邪祟！”七長老猛地抽出腰間的青鋒劍，劍尖直指李卿宸咽喉，“這等異象，分明是魔修附體！”

“住口！”大長老厲喝一聲，他布滿皺紋的手仍按在玉令上，額角卻已滲出冷汗，“圣子是三十年前星象閣算出的‘命定之人’，怎會——”

“星象閣的龜甲，可算得出他體內的東西？”

一道清冷女聲從演武臺后方傳來。李卿宸轉頭，看見穿月白衫子的少女倚著朱漆廊柱，發間的青玉簪子墜著粒夜明珠，在晨光里泛著幽光。是玄霄宗最年輕的真傳弟子蘇清歡，上個月她剛以“劍斬九煞”的戰績登上修真界天驕榜。

蘇清歡下山歷練的那一日，她遇見了那個宗門弟子——白衣微塵，背一柄素木劍，唇角掛著風霜里才養得出的溫和。兩人以干糧換茶水，談笑間，江湖與山海都在篝火的輕響里鋪開，連天邊的云都仿佛坐下來聽他們講故事。

不經意的一句話，像落葉掠過水面，驚起她心底一圈暗漣。那弟子提及李卿宸，語調不重，卻在火光里投下了一抹難以忽視的影子——“那位……恐怕并非你以為的模樣?！?

她不信。

她記憶里的李卿宸，溫潤如春，舉止有度，像是一把不傷人的鈍光。

可話已出口，懷疑便如同在巖縫里落下的一粒種子，哪怕風過無聲，也會暗暗生根。

從那夜起，清歡走路更輕，眼睛更亮。有些線索像星子，遠，冷，卻連成了不可忽視的軌跡：一枚被故意磨去邊紋的令牌，在月色下仍露出極細的暗紋；至此，她確確實實查到了一些事。

她的目光掃過李卿宸掌心的血痕，又落在李卿宸腰間的圣子玉牌上，突然笑了：“好個圣子，玉牌上的‘玄’字都在發抖——這是嫌棄你這主子不夠純良呢。”

演武臺下炸開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李卿宸低頭看腰間，那枚刻著“玄霄圣子”的羊脂玉牌果然在震顫，原本溫潤的玉色此刻泛著青灰，像被潑了污水的鏡子。

“蘇師姐！”有個小弟子沖她喊，“圣子是神選之人，你莫要——”

“神選？”蘇清歡的聲音陡然冷下來，她抬手指向李卿宸，“你們看他的眼睛！”

所有人的目光刺過來。李卿宸摸向臉，指尖觸到的不是圣子該有的溫潤，而是刺骨的涼意。前世在太平間守夜時，李卿宸摸過逝者的臉，也是這樣的溫度。

“紅瞳...是魔修的紅瞳！”

“不可能！圣子的眼尾該有玄鶴紋的！”

“快用縛仙索！別讓他跑了！我玄宵宗與魔道勢不兩立。”

“為什么，平日里溫文爾雅的大師兄，竟然修魔？”

突然金光乍現，混亂中有人甩出金繩。

李卿宸本能地側身，縛仙索擦著李卿宸肩膀釘進演武臺的石柱，火星四濺。大長老的玄玉令終于“咔”地裂開道縫，他踉蹌后退兩步，指著李卿宸顫抖：“你...你體內有兩股力量在撕咬，一股是...是玄霄宗的圣元，另一股...”

“是業火。”李卿宸淡淡地替他說完。

前世臨終前的畫面突然涌上來：李卿宸躺在手術臺上，監護儀的蜂鳴像催命符，醫生說“癌細胞擴散到全身了”，可李卿宸只覺得有團火在骨頭里燒，從指尖燒到心臟，燒得每寸血肉都在尖叫。

后來再睜眼，就成了玄霄宗掌門撿回來的棄嬰，成了被星象閣算出“天命所歸”的圣子。

此刻那團火又燒起來了。

李卿宸看見自己的指尖騰起暗紅的光，像極了前世化療時，輸液管里流動的血。蘇清歡的劍朝李卿宸刺來，李卿宸抬手接住劍鋒，鮮血順著刃口往下淌，可那團火卻順著傷口涌進劍身，青鋒劍瞬間熔成鐵水，滴落時在青石板上燒出焦黑的洞。

“這是...這是焚天業火！”三長老的聲音帶著哭腔，“三百年前魔門大尊就是死在這火里的，怎么會...怎么會在圣子體內？”

李卿宸望著自己的手。業火在掌心翻涌，卻不傷李卿宸分毫。演武臺的木梁開始燃燒，火勢順著飛檐往上竄，把玄霄宗的“萬法歸真”牌匾燒得噼啪作響。大長老跌坐在地，他的法袍下擺著了火，卻渾然不覺，只盯著李卿宸喃喃：“命定圣子...命定圣子該是斬妖除魔的利劍，怎么成了...”

“成了魔種？”李卿宸笑了，業火在眼中跳動，把所有人的驚恐映得清清楚楚，“長老們忘了么？星象閣的預言里，還有半句沒說——”

李卿宸踏前一步，演武臺的青石板在腳下龜裂。蘇清歡退到廊柱后，攥著半塊熔掉的劍刃，指節發白。

“天生壞種，方載天命?！崩钋溴份p聲道，業火裹著李卿宸的聲音擴散開，震得演武臺的銅鈴嗡嗡作響，“玄霄宗要這把劍斬盡妖魔，可他們沒問過——”

李卿宸抬手接住一片燒落的木梁，業火瞬間將其化為飛灰：“這把劍，想斬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