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杏花村:李凱和他的非遺直播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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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斷手的李凱離職
工廠的最后一天
2018年深秋的風,裹著春城南方工業區特有的機油味,從鐵皮廠房的縫隙里鉆進來,刮在李凱臉上時,帶著點刺人的涼。
他蹲在宿舍角落收拾行李,褪色的帆布包被塞得鼓鼓囊囊,拉鏈好幾次都因為布料繃緊卡住,他得用沒受傷的右手按住包身,再咬著牙一點點往上拉。
包里只有三件洗得發白的工裝、兩件圓領T恤,還有一本翻得卷邊的《滇中鄉村志》——
封面的杏花被手指磨得發毛,花瓣邊緣泛著舊黃,那是他穿越前在舊書市場花五塊錢淘的,當時只覺得杏花好看,隨手塞在書架角落,沒想到現在成了他攥在掌心、唯一能觸碰“未來”的線索。
左手斷骨處又隱隱作痛了,像有根細針在骨頭縫里扎,一下下往肉里鉆。
十天前操作車床時,卡盤突然松動,鋼管帶著慣性砸過來,他下意識用左手去擋,!
“咔嚓!”
骨頭斷裂的脆響混著機器轟鳴,到現在還在耳邊轉。
老板當時蹲在車間地上抽煙,煙蒂燙得地面滋滋響,最后從褲兜里摸出一沓皺巴巴的鈔票,最大面額是五十塊,還沾著點油污和煙絲,數了三遍才遞過來:
“一共八千,別嫌少,這傷再鬧下去,我這小廠也擔不起。”
李凱其實沒有鬧,工廠兩年多快三年了,工資不算太高,他想待到2019年過年的時候。
平時不愛說話,所以讓人感覺可能有點不滿吧!
攥著錢,指尖被紙幣邊緣硌得發麻,掌心的汗把鈔票洇出淺淺的印子,可那點溫度怎么也捂不熱紙張的薄涼——
這是他三年工廠生涯的“了結”,也是他穿越到2018年,收到的第一份“現實巴掌”。
他不敢去到大醫院,找了個城中村的老中醫,最終把骨頭接上了,只花費了200塊錢,還有50塊錢的四包藥,每隔三天要換一次藥。
但是上了藥之后,每到晚上的時候總是奇癢難忍,這是骨頭的肌肉,正在吸收藥物產生的副作用!
去大醫院的話,沒有2000塊錢,根本就下不來!
穿越過來的這幾天,記憶總像碎玻璃片似的扎進腦子里。
前一秒還是2024年網絡世界看紀錄片,看2020年疫情時超市里搶空的貨架,人們舉著購物袋往推車里塞方便面,貨架擋板被擠得歪歪斜斜;
下一秒就切換到封城后空蕩的街道,路燈照著無人的路口,只有外賣員的電動車在寒風里竄;
最清晰的是老家鄉類似親戚的哭聲,電話里帶著電流的雜音:“兒子,縣城叔叔家里菜窖空了,出口封著,連顆白菜都買不到……”
這些畫面混著工廠里機器的轟鳴聲,讓他太陽穴突突地跳,有時蹲在廁所里洗手,抬頭看見鏡子里陌生的年輕面孔,會突然反應過來——
他真的回到了六年前,回到了疫情還沒發生的時候。
“凱子,收拾完了沒?”
門口傳來工友老王的聲音,帶著點煙嗓的沙啞。老王手里捏著個油紙包,油紙被油浸得發亮,邊角還沾著點泥土,走近了才看清是包家鄉煙葉。
“我婆娘昨天從老家保山寄來的,你回村養傷,沒事抽兩口解悶,如果你不抽的話,你可以給你的家人。”
老王把煙葉塞到他手里,粗糙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回村就好好養著,別瞎折騰了。你這手傷成這樣,握不住扳手,城里哪個廠還敢要你?”
語氣里有惋惜,也有幾分浸在底層生活里的“認命”——在他們眼里,斷了手的打工人,能拿筆補償金回村,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李凱接過煙葉,紙包里的煙絲散出一股辛辣的焦香,混著點陽光曬過的草木味,像極了爺爺以前在守林小屋抽的煙,金黃金黃,一天勞作下來,吃完飯總要抽一次,可以解乏!
金黃色的煙絲是一級煙,如果工廠加工成煙品的話,起碼賣20塊錢一包!
他爺爺當過兵,72歲,是杏花村的護林員,以前他放暑假去山上,總能看見爺爺坐在木屋門口,卷根煙就著山風抽,煙圈飄在松樹林里,慢慢散成淡霧。
他回家,想說說自己的打算——想回杏花村拍視頻,把村里的杏花、梯田、爺爺種的老茶樹都拍下來,像李子柒那樣,讓外面的人看見那個藏在山里的村子;
想趁著還有時間,勸村里人種點耐儲存的蔬菜,修修村口的路,為一年后的疫情做準備。
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喉結動了動——這些話要是說出來,老王只會覺得他斷手后撞壞了腦子,說不定還會找廠醫來看看他。
“知道了王哥,”他低頭把煙葉塞進帆布包的側兜,聲音有點悶,“回村看看,總比在這兒耗著強。”
宿舍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只剩下三張空鐵架床,床板上還留著別人貼的舊海報——有張是五年前的電影海報,主角的臉被膠帶粘得發皺;
還有張是某品牌的運動鞋廣告,鞋尖處被煙頭燙了個小洞。風從窗戶縫里鉆進來,海報被吹得嘩啦響,像有人在背后輕輕扯著衣角。
李凱的床在最里面,床板底下還壓著個筆記本,翻開第一頁,是他剛進廠時寫的“攢夠十萬就回家,蓋個小二樓,讓爺爺不用再種玉米。”
字跡還帶著點年輕的用力,如今紙頁邊緣已經發黃,“回家”的意義,卻和當初完全不一樣了。
他想起2024年刷到的李子柒,那個從城里回農村的姑娘,一開始拍的視頻只有幾百個播放量,鏡頭晃得人眼暈,可她跟著奶奶學做醬菜、在院子里種莊稼,慢慢就有人看了。
他當時還笑著跟朋友說“這姑娘能沉住氣”,現在才懂那份“沉住氣”背后的難——
他斷了手,連相機都得用單手舉;他沒學過剪輯,連最基礎的轉場都不會;
最關鍵的是,他知道一年多后疫情會來,到時候物流停了、工廠關了,村里人靠什么活?
當然,村子里的影響相對于城市來說是滯后的,農村畢竟有自己的稻田,有自己的菜園子!
2019年的年末,他們一定會感受到他們不容易去縣城買東西!2003年的非典疫情一樣!
這些念頭像亂麻似的纏在腦子里,他蹲在床邊,盯著地面上的裂縫發呆,直到風把海報吹得“啪”地響了一聲,才猛地回過神。
他又想起了杏花村——
滇中云定縣的一個小村子,縣城離省城春城有兩百公里,坐大巴得晃四個多小時;杏花村離縣城還有二十多公里,又是兩個小時,最后那段路是盤山土路,下雨天全是泥坑,自行車都推不動。
2007年他考高中,考上了縣一中,還被分到了少數民族班59班——他是彝族,當時有二十分的加分,每個月還有五十塊錢的少數民族伙食費。
那時候他英語基礎差,第一次月考英語只考了四十六分,全班倒數第五,可他不服氣,每天早上五點就蹲在操場邊背單詞,晚上在宿舍走廊里刷題,高三最后一次模擬考,硬是闖進了全班前四,考上了重點大學。
只是專業沒選好,選了金屬熱處理,僅僅比那個北方的大學的鑄造專業好一點點比。
應該說專業不是自己選,被人家調劑的。
不是當時熱門的計算機或電子技術,畢業找工作時,投了幾十份簡歷,最后只來了這個南方的小工廠,做機械方面工作,由于技術含量低,工資低。
工廠里面不需要設計師,他只要操作工。
車,銑,鉆,沖壓,切割,電焊都要學。
走出工廠大門時,夕陽正沉在遠處的煙囪后面,把天空染成一片灰蒙蒙的橘色。
意識到秋天來了,冬天就不遠了!
煙囪里冒的黑煙和晚霞混在一起,像一塊臟污的絨布。
路邊的小吃攤冒著熱氣,賣炒粉的阿姨揮著大鏟子,油星子濺在鐵板上,發出滋滋的響;
賣烤紅薯的大爺推著鐵皮桶,手里的鐵勺敲得桶壁“當當”響,高聲吆喝著“熱乎紅薯,甜得流油”;
還有兩個穿工裝的工人在討價還價,為了一塊錢的炒粉分量爭得面紅耳赤。
一切都和穿越前的2024年沒什么不同,可李凱知道,平靜的表面下,一場風暴正在慢慢靠近,2019年開始的這場風暴,會席卷全國,席卷全世界。
好多人的生活方式,工作方式都會改變,被迫發生改變!
李凱想在這次大災難來臨之前做一點點力所能及的準備!
他緊了緊左手的袖子,把還沒完全消腫的手腕藏在里面——那手腕腫得像個發面饅頭,皮膚繃得發亮,稍微動一下就疼。
然后他背著帆布包,朝著公交站的方向走去,帆布包帶子勒得肩膀發疼,里面的《滇中鄉村志》硌著后背,像一塊帶著溫度的石頭。
公交站的牌子銹跡斑斑,上面寫著“春城客運站”,車的終點,是他記憶里那個藏在滇中山里的杏花村,是他現在唯一的退路,也是他想抓住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