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霧像腐爛的絲綢裹住太乙門地底丹房時，陸離正蜷縮在刻滿抓痕的石墻下。那些深淺不一的溝壑是歷代藥奴用指甲摳出的，最新一道還沾著暗紅血痂——屬于三天前被拖走的劉嬸。她最后嘶喊的是小女兒的名字，聲音卡在鐵鉤捅穿的喉管里，化作丹爐底的一縷青煙。

陸離的掌心沁出冷汗，半塊發黑的太歲肉黏在指縫間。三十七天前，白衣仙師踏劍掠過他家茅屋時，母親還在油燈下縫補冬衣。她咳出的血沫染紅了衣襟，仍跪地朝著修士離去的方向磕頭：“離兒，這是你的仙緣……“

“吞！門主明日開爐煉先天一氣丹，缺不得藥引！“監工陳瘸子的鐵鉤擦過陸離耳畔，勾住隔壁少年王二的下頜。玄鐵項圈撞擊聲里，陸離看見王二的瞳孔驟然擴散——太歲肉入喉的瞬間，少年脊柱如蛇般隆起，皮膚下凸起數十個蠕動的肉瘤。

“救…命……“王二的哀求混著血沫，陸離別過頭，后頸突然觸到石壁的刻痕。那是母親被拖上飛劍前，用發簪刻下的最后一行字：“別信長生。“

子夜的梆子聲混著腐臭飄來時，陸離摸向石壁暗格。《太歲吞靈訣》殘頁在月光下泛著尸斑般的青灰，那些被血漬浸透的篆文仿佛蛆蟲蠕動。當他讀到“吞肉化骨，飼神成魔“的偈語時，背后傳來黏膩的水聲。

“好餓……“王二的脖頸裂開三寸血口，脊椎刺破皮膚探出，末端骨刺抵住陸離咽喉：“把你的肉…分給我……“

陸離后仰撞上石壁，懷中《玄真錄》殘頁突然發燙。那些扭曲的文字化作黑蟻鉆入瞳孔，劇痛從指骨炸開。五根蒼白指尖爆出森白骨刃，輕易切斷了畸形脊椎。王二的尸體尚未倒地，陸離已沖向氣窗——那里殘留著母親發簪的茉莉香。

腐液滴答聲引他踏入禁地石窟。三百具藥奴倒懸如風鈴，腐液匯入中央青銅丹爐。爐壁人臉中最猙獰的那張，屬于三月前“飛升“的前任門主。此刻那張臉正朝著陸離眨眼，腐壞的唇齒開合：“逃……“

“很痛吧？“清泠女聲自血瀑頂端傳來。白裙少女赤足踏著猩紅水流，腕間青銅鈴纏著褪色紅繩。她眉心朱砂蓮印滲出血珠，裙擺血色暗紋竟是千萬個扭曲的“卍“字。“能活著走到這里的藥奴，“她晃了晃鈴鐺，丹爐人臉突然凝固，“你是第一個。“

陸離的骨刃尚未收回，少女已閃現在他面前。冰涼指尖撫過他頸間黑鱗，朱唇輕啟：“我叫白嬰，來取回被偷走的東西——比如你項圈里那頁《玄真錄》。“

暗河在腳下轟鳴。當白嬰的鈴鐺震碎撲來的腐尸時，陸離聽見自己骨髓深處傳來黏膩低語：【殺了她…我能給你真正的力量……】劇痛從尾椎竄上顱頂，他跪地干嘔，吐出的卻是半截扭動的血紅蜈蚣。那怪物鉆回耳道時，白嬰突然暴退三丈，蓮印滲出黑血：“血海冥君的分身……你竟是青蚨的容器！“

鐘聲撕裂夜空。白嬰拽起陸離躍入暗河，青銅鈴在激流中化作九盞引魂燈。她的聲音混著水汽刺入耳膜：“先天一氣丹需活人入藥，你以為自己為何能活三十七天？“

暗河盡頭，九十九盞引魂香映出陸離畢生噩夢。母親的花白發絲垂在祭壇，太乙門主的玉尺正緩緩刺入她天靈蓋。修士道袍下探出藤蔓狀的血管，脖頸皮膚透出青黑尸斑——這早已不是活人。

“時辰到！“門主揮袖，丹爐蓋開。爐內翻涌的猩紅觸須嗅到血腥，如蛭群撲向祭壇。陸離懷中的《玄真錄》突然自燃，血字浮現在視網膜：【詭道元年，太乙以親緣為引，飼司命降世……】

白嬰的鈴鐺擦過他耳畔：“現在信了？所謂修真——“

骨刃破空聲截斷話語。陸離的右手貫穿門主后心，左手骨刃斬向鎖鏈。觸須卻比刀快，第一條鉆入他左眼時，青蚨的笑聲震得顱骨發麻：【對，就是這樣…讓我們吞了這偽仙！】

母親的眼珠在玉尺下轉動。當陸離的骨刃削斷她脖頸時，老婦干裂的唇竟扯出微笑。血濺上《玄真錄》的剎那，陸離看見密密麻麻的“陸離“二字爬滿書頁——那是母親三十七夜泣血寫就的詛咒。

青銅鈴轟然炸裂。白嬰拽著他墜入深淵時，最后映入眼簾的是丹爐迸發的血光。萬千觸須糾纏成蓮臺，門主的道袍化作飛灰，露出爬滿咒文的青黑軀體。他朝著深淵伸手，指尖血肉剝離，露出森森白骨。

“記住，疼痛是你唯一的錨。“白嬰的聲音忽遠忽近。陸離的右耳徹底失聰，血紅蜈蚣在那處筑了巢。當他凝視暗河倒影時，頸間黑鱗已蔓延至下頜，宛如一副將闔的棺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