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咸的海風，帶著鐵銹和海藻死去的味道，在海軍總部的石壁間游蕩，像徘徊不去的幽魂。

正義披風在處刑高臺上獵獵作響，仿佛要將那兩個字烙印在鉛灰色的天空里。

“殺害天龍人的極惡之徒、加盟國毀滅的幕后黑手、思想病毒散播者、海軍叛逃大將銀鹿——路·明非，今日宣判死刑！”

戰國的聲音洪亮卻空洞，宣讀著那份早已注定的判決書。

在他身后是被海樓石鎖鏈捆綁的路明非，形容枯槁，皮膚泛著不祥的青灰色。

唯有偶爾抬起的眼皮下，那深邃的瞳孔里，還殘留著一點未曾熄滅的、近乎固執的光。

“銀鹿，你追求的正義……失敗了。”

戰國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疲憊，“到現在，馬林梵多一千海里內沒有發現革命軍艦隊的蹤跡。”

他做著最后努力：“只要你認罪，呼吁革命軍解散，五老星承諾你將成為新的天龍人，加入神之騎士團——甚至無需對革命軍出手。”

路明非抬起沉重的眼皮，呼吸稍促便咳出一灘暗紅黏稠的血。

“戰國……”他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我見過……更偉大的犧牲……沒有壓迫的世界，”

“那是你們……永遠……無法想象的……”

每個字、每一次喘息，都在消耗路明非所剩無幾的生命力。

“行刑！”

劊子手的巨斧在慘淡的天光下劃出一道凄厲的弧線，帶著沉悶的破風聲，重重落下！

路明非猝，享年三十七歲。

……

“啊——！”一聲源自靈魂深處的嘶吼撕裂了清晨的寂靜。

路明非驚醒，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像要掙脫束縛炸開。

冷汗瞬間浸透了薄薄的棉質睡衣，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

“路明非！大早上鬼叫什么？”同臥室的路鳴澤被吵醒，起床氣騰的一下就上了。

然而路明非卻不像以往一般用白爛話解釋什么，甚至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純白的天花板，輕薄的空調被，二十年未聞的堂弟路鳴澤的聲音……

回來了？還是一場噩夢？

兩段記憶在腦中交織，時空錯亂感令他難以集中精神。

一段學習海軍六式的記憶最先被攫取，路明非用記憶中的方式調理呼吸，緊繃的身體稍感放松。

隨之而來的就是驚喜，路明非發現自己意識當中盤踞著兩股特別的力量——見聞色與霸王色霸氣。

是真的！

驚喜轉瞬被更大的悲傷淹沒。

他想起了馬林梵多冰冷的海風，想起了處刑臺下落下的斧影，想起了那些還在暗處等待、掙扎的同志。

‘龍那家伙……撐得住嗎’

回憶被路鳴澤的開門聲打斷：“爸！媽！路明非鬼壓床了！滿頭汗還怪叫！”

路谷城夫婦匆忙套上睡衣趕來。

今天是去麗晶酒店參加卡塞爾大學面試的日子，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這時候。

“別瞎說，哪有什么鬼壓床。”

路谷城從床頭抽了張紙巾，輕輕地擦拭路明非臉上細密的汗珠。

這確實反常，就算是做噩夢，出汗到這種程度也是罕見。

“明非，明非？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聯系醫院？”

路明非的意識從紛繁的記憶中抽離，再度睜開眼睛，開口道：“沒事，沒事，夢中夢，剛才還以為是在夢里。”

站著的三個人同時松了口氣。

“真沒不舒服？”路谷城還是不放心。

“我夢到路鳴澤穿著小熊維尼的褲頭在大街上亂逛，然后警察把我倆都逮捕了，我暴力抗捕。”

二十年不見，也可能是一夜不見，路明非看到路鳴澤的胖臉竟然看出幾分憨態可掬。

路谷城知道自家侄子，大事小事都喜歡藏在心里。

不過聽到他還能調侃路鳴澤，心里的擔憂便不似剛剛那么緊迫。

“那行，你再躺會兒，過會兒咱們買點早餐車上吃。”

路谷城抬腕看了眼高仿萬寶龍表，時間還算充裕。

噩夢風波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除了路明非偶爾失神，一切倒也稱得上正常。

全家人的注意力逐漸回歸到今天的卡塞爾大學面試上來。

一路上除了吃飯，聊的都是道聽途說來的有關國外大學面試的秘訣。

路谷城的寶馬車駛入麗晶酒店的地上停車場，在一眾豪車中顯得平平無奇，正如他們普普通通的一家。

路明非下車，走向酒店玻璃門。

踏入前，他本能般釋放出見聞色霸氣。

雖不及在另一個世界時那般獨步天下，但覆蓋一座酒店綽綽有余。

本來還打算自嘲一下犯了戰爭創傷后遺癥，沒想到還真發現了不同尋常的存在。

“一個、兩個、三個……”

見聞色霸氣的反饋告訴路明非，這座酒店中一共有八個不尋常的氣息，其中有四個集中在同一層。

路明非挑了挑眉，他有種預感，馬上就會和這些氣息的主人碰上。

才進門就有服務員微笑著說，是來參加卡塞爾學院面試的同學嗎？請跟我上行政樓層。

然后他就被一個穿著套裙和十厘米高跟鞋的漂亮姐姐帶到了一間屋子里，和那些氣息一墻之隔。

路明非的注意力被數道目光拉回，一些他熟悉或不熟悉的同學都看向了他。

順著同學的目光，路明非找到了僅剩的一張空座位，大馬金刀地坐下。

唔，還習慣性地蹺起二郎腿。

“路明非？”每個認識他的人都發出這樣驚訝的聲音，好似他出現在這個場合是件十分奇怪的事。

路明非過濾掉雜音，他聽到了陳雯雯的疑惑。

一絲雀躍悄然升起。

無論如何，再見當年心心念念的“白月光”，總是好的。

在異世界那些與刀劍、血汗、傷口、巨艦為伴的漫長歲月里，他無數次想起過她。

但記憶終會磨損，女孩的面容逐漸模糊。

最終凝固的，只剩陽光里那道長發披散、身著白棉布裙的身影。

然而，時間最殘酷之處不止于此。

十八歲的路明非和他酸澀怯懦的暗戀，早已死在初臨異世、顛沛流離的第一個夜晚。

此刻落座的，是以劍鋒踐行正義的世界第一大劍豪——銀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