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覺得，三四歲的娃娃叫“哥哥”是可愛，但被個十三四歲的男孩這么叫，他渾身不自在——毫無男兒氣概，透著股矯揉造作。

他確信沒見過這神頭鬼腦的小子，可那份莫名的親近感又做不得假。

“靈視？哪個老祖宗的血脈記憶冒出來了？”

路明非也不是對3E考試一無所知，畢竟他的室友就是芬格爾。

閑聊中也曾提及，考試的原理就是讓人產生靈視，從而判斷考生的血統等級。

至于靈視的內容則五花八門，可能是自己最刻骨銘心的記憶，也可能是老祖宗的，甚至預見未來的一些碎片也不是不可能。

反正絕不會是爹媽給他添了個弟弟。

“哥哥，你究竟經歷了什么，讓意志變得如此堅韌？我想見你一面竟然還要精心挑選時機？”

男孩一步步靠近，及至跟前，憑空出現一張椅子，就這么施施然和路明非對坐。

路明非向后靠在椅背上，不動聲色地收回執筆的手。

因為如果不這樣，那男孩恐怕要握著手跟他說話了。

真是冒昧的家伙，他一定跟蘇曉檣一樣看了太多奇奇怪怪的言情小說。

“唔……這位小朋友，你還是先介紹一下自己好了。”

“哥哥，看來你真的忘記我了。”

兩行眼淚無聲地劃過男孩的面頰，真實、絕大的悲傷，如同噴涌而出的、冰冷水流，鋪天蓋地地涌來。

路明非在異世界學會了很多，揮劍、殺人、航行、策劃暴動、領導組織……卻唯獨不會安慰。

大概因為他自己傷心時，也鮮少有人安慰。

但這悲傷絕非作偽，一股莫名的愧疚在他心底滋生。

怎么總是遇到感覺熟悉的陌生家伙，路明非有些煩躁。

男孩凝視著他，路明非懷著復雜心緒迎上那目光。

一瞬間仿佛有雷電穿過路明非的大腦，一個畫面猙獰地閃動。

凄風苦雨的夜晚，冰冷的石砌花壇上，頭頂的樹葉上雨滴墜落，他和那個男孩，坐在黑暗里，緊緊地擁抱。

呼～

路明非像是被拯救的溺水之人，大口喘息著。

他以為自己再難體會到這種無力感。

“嘭！”

路明非一拳砸在桌面上，他一字一句，斬釘截鐵，“告——訴——我！所有！”

“你還是在意我的！哥哥。”

男孩的悲傷化為深情，精致的面容上出現了一絲欣喜。

這次，變化出現在四周。

一道處刑臺出現，路明非被關押其中。

高臺之下是密密麻麻穿著白色軍裝的海軍。

不待男孩開口，被羈押的路明非掙脫出來，一把抓住男孩的衣領。

霸王色霸氣轟然爆發，幻象如玻璃般碎裂而后坍塌。

“記住這種感覺，哥哥。力量與憤怒，才是我們存在憑依。”

“哥哥，我叫路鳴澤。下次想見我，敞開心扉，在心中默念我的名字。”

“路明非！住手！快放下曼施坦因教授！”古德里安教授驚恐的嘶吼穿透了幻象的余音。

眼前的景象瞬間清晰，黑色的幕墻，冰冷慘白的壁燈。

被他死死掐住脖子的，是監考老師曼施坦因教授！

那張嚴肅的臉此刻因窒息而漲紅。

路明非頹然松手。

環顧四周，數名校工如臨大敵，黑洞洞的槍口齊齊對準了他。

槍膛里裝的無疑是高濃度弗麗嘉子彈，只要他再有絲毫異動，下一秒就會被麻醉彈雨淹沒。

然而這些全副武裝的校工狀態也極糟，個個單膝跪地，脖頸青筋暴起，正用盡全身力氣對抗著某種無形的重壓，未被面罩覆蓋的雙眼布滿駭人的血絲。

顯然，這是霸王色壓制的效果。

古德里安教授更是癱坐在墻角，臉色慘白，冷汗浸透了衣領。

“抱歉！諸位。”路明非平靜下來，收回失控的霸王色，撿起散落在地面的答卷。

曼施坦因教授矗立不動，死死地盯著路明非，卻不是因為被冒犯的憤怒。

他沒有開啟黃金瞳！

路明非的目光落在手中那張原本空白的答卷上。

紙上赫然呈現一幅用黑色簽字筆勾勒出的素描

那是路明非殞命的馬林梵多，只不過這次他身后多了一位穿西裝的小男孩。

3E考試的意外毫無懸念地被校方摁下了封口令。路明非樂得清靜，他也沒閑心到處嚷嚷。

下午，路明非的課表被諾瑪發送到手機上，都是古德里安給他安排的。

雖說沒兩天就要飛到三峽，但是古德里安一點沒給路明非放松的時間。

他表示，這些課程的入門內容完全可以自學，相信路明非一定能跟上進度。

芬格爾又透露路明非一個“只有新生不知道”的眾所周知的消息。

古德里安還是助理教授，只有完整培養出一名畢業生才能晉升成為終身教授。

“清除師門敗類，刻不容緩啊。”路明非語重心長。

畢竟芬格爾才是古德里安教授的第一個學生，而他已經留級四次了。

一番親熱的師兄弟交流后，路明非打開電腦登上了QQ。

路鳴澤這個名字像一串魔咒一樣徘徊在腦海中。

這是什么很好的名字嗎？

密碼最終還是想起來了，只不過路明非現在也不敢肯定，自己梳理完的記憶究竟是不是完整的。

影響記憶的手段實在太多了，手術、意外、藥物，還有知之甚少的煉金術和言靈。

他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他盯著“夕陽的刻痕”這個號發呆了好一會兒，直至芬格爾也發現了他的異樣。

“嘖，師弟，”芬格爾探過頭，瞅著聊天框里“寂寞貪吃蛇”發來的一長串越來越露骨的表白和噓寒問暖，嘖嘖稱奇，“這位對你用情至深啊！”

“師弟啊，有沒有人說過你很悶騷。”芬格爾一把摟住路明非肩膀，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大笑：“哈哈哈！要不說是親師兄弟呢！一見你就覺得投緣。你好壞，我好喜歡~”

路明非找了半天，終于翻出來注銷QQ賬號的頁面。

“干嘛注銷啊！”芬格爾瞪大眼睛，一臉不解。

“孩子大了，不好騙嘍。”路明非聳聳肩，指尖懸在確認鍵上，“再說了，我總不能真騙我弟一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