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前任后族的謝家也在其列。

謝家曾因為出自謝氏的廢后行刺今上，而受到牽連。

謝相被迫辭官，其他子弟也被奪官。

如今，謝家的嫡長子謝阡得以官復禮部侍郎原職。甚至，謝家的嫡女謝陌還被新帝冊封為后。

這一點令天下嘩然，新帝與先帝廢后謝氏所出的嫡皇子爭奪帝位的過程極其血腥。

甚至新帝生母云貴妃也死于奪嫡之爭。

如今，新朝伊始，依然以謝氏女為后，實在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謝阡擔憂的看著唯一的妹子，“小妹，是哥哥無能，護不了你。”

謝陌淡淡一笑，“該來的總會來，誰又能對抗得了皇權。”

謝阡猶豫了一下，“他封你為后，也許對你仍然難以忘情。云貴妃是自盡的，他……”

安慰的話說不下去了，云貴妃是為了救出被廢后和廢太子抓到把柄、以致圈禁的雍王，也就是當今的皇帝，在先帝面前用金釵自盡的。

而廢后與廢太子的計策之所以能成功，謝陌在其中卻是居功至偉。

這筆血賬，要說皇帝能既往不咎，真的是自欺欺人。

“不能再叫云貴妃，現在要稱太后娘娘了。哥哥，既然無法逃避，我就只剩下面對這一條路。這，是我欠他的！謝家如今風雨飄搖，就靠哥哥支撐門楣了。”

云髻高挽的謝陌站了起來。

吉時要到了，皇家的迎親使就要來了。

“小妹，保重你自己。”

謝阡忽然傾身過來，“鳳點頭金步搖里有假死之藥。如果真到了不堪忍受的時候，你設法傳出話來。服下那藥，哥哥送你走。只是有一點要切記，有孕在身的時候不能服用，不然母子俱亡。”

現在不能用那個藥。

因為皇帝說了，如果謝陌尋死，他就屠滅謝氏滿門。

謝陌點頭，表示記下了。

受了皇后金冊和印寶，謝陌上了府外迎候的畫輪四望車離府進宮。

時隔二十五年，又一個謝氏女從大開的中門進入宮廷，開始為后的生涯。

二十五年前，姑姑入宮為皇后。

可是如今繼位的是云家女生下的皇子，謝家廢后所出的皇子被遷到偏遠之地做封王。

沒有皇帝的詔令永生不得回返京城。

而自己的姑姑，如今也只是冷宮里的庶人。

謝陌聽到身后宮門關閉的聲音，微微一閉眼。

從今日起，她就是皇后了。

只是，原本代表榮耀的后冠，此刻在她頭上卻是格外的沉重。

她這個皇后，可以說是皇帝的殺母仇人呢。

如果不是皇帝命大，連他也被她和她的親人害死了的。

所以，謝陌心頭沒有一點新嫁娘的欣喜與激動，只漠然的端坐在車內。

大婚的典禮歷來在金鑾殿舉行，她拖著長長的裙裾拾級而上。

臺階的頂端站著她的夫婿，當今的皇帝蕭槙。

他的臉上同樣沒有一絲喜色，大婚的吉服在他二人身上猶如累贅，刺眼的嘲諷著。

大婚的儀式繁復而冗長，謝陌只記住了蕭槙十二串冕珠下冷凝的眼神。

待到進到婚房等待的時候，謝陌已經快累攤了。

可是今日最難過的一關還沒有過。

等一下與蕭槙的獨處才是最難熬的。

“皇上駕到——”

來了！

謝陌從婚床上站起，跪迎圣駕。

耳中聽到沉穩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向著自己而來，然后是一聲斷喝：“都給朕出去！”

然后是眾命婦帶著坐床的小孩兒出去的聲音。

有人怯怯的說了一聲，“皇上，還沒有行合巹禮呢。”

“滾——”

謝陌的下巴被粗暴的抬起，被迫抬頭看著蕭槙，望見他深不見底的幽深眼瞳。

蕭槙的輪廓冷峻分明，酷似先皇。

先皇曾道：“此兒肖我。”

而溫和的表兄得到的評語卻是‘子不類父’。

這是姑姑一生的心病。

行合巹禮的酒盅就在桌上，不過顯然蕭槙打算跳過這一步了。

看到他惡意一笑，謝陌忽地起了一陣寒意。

聽他輕緩的說：“謝皇后，侍寢吧！”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謝陌慢慢的站起來，先把后冠取下。

然后把手移到領口處，解開一顆顆衣扣，大紅的嫁衣逶迤落地。

她的動作很慢，蕭槙也不催促，似乎在享受著她的屈辱。

謝陌咬住下唇，然后走到床邊躺下。

想要伸手去拉錦被蔽體，卻在蕭槙的嗤笑聲中硬生生頓住。

蕭槙走了過來，看著忍不住顫抖的她。

“把眼睜開，看著朕。”

謝陌睜開眼，看著床邊陌生的蕭槙。

他們是一起長大的，或者說是表哥和他帶著小六歲的自己玩大的。那時候的蕭槙，從來不是這樣的。

此刻的他，俊美一如往昔，但是整個人像是用冰雕出來的一樣。

罷了，還想從前做什么？眼前的這個人刻意要羞辱自己，又怎會有往昔的半分柔情？

謝陌本以為加諸在身體上的痛楚，就是他給予的最大羞辱。

卻沒有想到遠遠不夠。

夜半時分，她痛得昏昏欲睡的時刻，聽到一聲他起身說道：“擺駕慧芷宮！”

今日慧芷宮，云家的另一個貴妃也入宮成大禮。

“皇上，大婚前三日是要在坤泰殿過的。”

“朕大婚還是你大婚？多嘴！朕想在哪里就在哪里。”

“皇上起駕！”

從來沒有在帝王大婚之夜響起的聲音，讓四下里守夜的人都驚了一下。

不得不說，皇上真是龍精虎猛啊。

謝陌被獨自扔在婚床上，猶如一個破碎的娃娃。

“娘娘，您沒事吧？”

朦朧中有人將被子覆在了自己身上。

謝陌睜開眼，是自己帶進宮來的貼身侍女玲瓏。

玲瓏眼里含淚，“娘娘，皇上他怎么可以這么對你？那一切原本并不是您的本意。”

謝陌困難的伸出一只手，“扶我去浴池，我要沐浴。”

云謝兩家朝堂后宮爭斗數十載，現在輪到自己來承受失敗者的痛楚了。

謝陌一步一步在玲瓏攙扶下，往后面的溫泉而去。每走一步，雙腿之間的刺痛就愈加明顯。

背對著玲瓏泡到溫泉里，謝陌淚水忍不住的滑落。

她早知這個后位不好坐，卻想不到是如此的難堪。

要怎樣，他才會滿意，自己才可以解脫？

一整天的疲累讓謝陌差點在浴池里睡著。

是被玲瓏叫起來的，“娘娘，還是去床上睡吧，床單奴婢已經換過了。明日一早還要去向云太妃請安呢。”

后宮沒有太后，最尊貴的便是云太妃。

按說謝陌是皇后，根本不用去向云太妃行禮。何況是大婚次日！

可是，這位云太妃卻是皇帝的親姨母，如今這位貴妃的親姑姑。

她是要捧著過世的云太后的牌位，接受自己行禮的，不能不去。

這是皇帝特意安排的。

謝陌躺到床上稍事休息，吩咐玲瓏把鳳點頭的金步搖收好。

這個東西還遠不是用到的時候。

而且現在，謝家上下都被監視著吧。

皇帝如果不把他的仇恨都發泄出來，是不會允許她死的。

四更不到，謝陌艱難起身。

她現在還是渾身酸痛，動作比平日要慢，不早點起來，根本無法來得及。

待收拾妥當，又略用了一點早膳。

謝陌想起來，皇帝去云貴妃那里過夜了，她難道是要一個人去清寧殿么？

唉，她還怕什么丟臉？

皇帝夜半從大婚的婚房里離開，去貴妃那里過夜。這是闔宮上下都知道的事。

一個人去就一個人去吧。

剛出了婚房的門，小太監來傳旨：讓皇后到慧芷宮外同皇上、貴妃匯合，然后一同去清寧殿。

原來，真的還有更丟臉的。

她得站在慧芷宮的門口等著皇帝同貴妃出來。

謝陌到了慧芷宮門口，太監進去稟告。

一會兒出來傳皇帝的旨意：“請皇后站在這里稍等。皇上在給貴妃畫眉，這就出來。”

“陌兒，以后我會一生為你畫眉。此生，再無他人。只有你，是我的妻。”

往昔的誓詞言猶在耳！

一陣銳利的疼痛擊中謝陌的心房。她用手捂著胸口，低低咳嗽了幾聲。

想來是昨夜受涼了，現在腦門一抽一抽的痛。

“謝陌，你竟敢欺騙我！我蕭槙今日所受的恥辱，來日必定要你加倍奉還。”

玲瓏在身后扯扯謝陌的衣袖，她才知道皇帝出來了，還牽著貴妃的手。

貴妃云裳臉上初為人婦的喜悅是那樣刺眼。

她們分享了同一個新婚夜，同一個男人！只是，一個面色蒼白，一個嬌艷欲滴。

“參見皇上！”謝陌直直的跪到地上。

“起來吧。”

皇帝直接拉著貴妃上了龍攆，謝陌便上了自己的鳳攆。

原本這一日到清寧殿向太后請安，是沒貴妃什么事的。

她得干等過大婚頭三天才能等來雨露均沾。

謝陌的頭更痛了。

忍不住想：干嘛讓自己當這個名不副實的皇后呢，就打入后宮為奴不更簡單？

嗯，如果直接讓她為奴，反而不如讓她明面上是皇后，實際卻被百般羞辱。

這樣強烈的落差，刺激更大些。

設想如果她今天只是一個卑賤宮女，看到皇帝攬著貴妃，能有什么感觸？

何況，這其中還有皇帝種種出于政治的考量。

方才侯在慧芷宮門外，也有三兩個宮人經過，都依禮向皇后行禮。

現在怕是闔宮上下都知道她被晾在慧芷宮門外，等著柔情蜜意的皇帝與貴妃出來。

鳳攆停下，玲瓏扶謝陌下來。

前面皇帝當先下了龍攆，宮女把云貴妃扶了下來。

這回進清寧殿，皇帝沒再摟著她了。

云裳看到皇帝當先往前走了。

待要跟上，卻見那個女人正走過來。

謝陌看眼云裳，“走吧。”然后從她面前走過。

貴妃自然該走在皇后的后面，云裳恨恨的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