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陌只要在家,都要去陪母親用飯的,所以玲瓏才會把她叫起來。
“母親——”謝陌走進主屋的內室,蹲身行禮。
兄嫂都在,妞妞也在,謝母看到女兒笑著招呼,“趕緊過來,馬上上菜了。”
“呀,我到的最晚么?”謝陌懊惱的說。
黃氏笑道:“不是的,是夫君有事跟母親說。所以我們早到了。”
“哦。”謝陌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謝懷遠通常都不會回來的太早,所以一向是他們幾個陪謝夫人用飯。經常在的就只有謝陌一個。
謝阡已經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了母親,她自然也是說了一些勉勵的話。
然后吃完飯,一起坐了坐,妞妞要跟姑姑玩。
謝陌把著她的小手教她玩九連環,小姑娘卻拿著搖得叮叮叮的響。
謝阡夫妻和謝夫人一起在旁邊笑看著。
謝懷遠回來,先來看看謝夫人,然后再到書房去。
謝阡看他要起身到書房去,便跟了過去,把自己的打算說了。
“嗯,今日皇上還問起你呢,說你年紀也不小了。這樣也好。你就先去禮部,從主事做起吧。”謝懷遠喝了茶說。
“是。”
謝皇后知道了侄兒入仕的消息,的確很高興。
她這個娘家侄兒,當初她就想弄進宮來給太子做伴讀的。
可惜生了場病耽誤了。
不過他習文修武可一點沒耽誤,后來居上。
慧芷宮那個賤人以她的兒子為傲,可惜她沒有一個這么出息的侄子。
培養下一代是多重要的事,可是云國舅常年征戰在外,卻是沒有這個功夫。
云家幾個兒子都被云夫人慣壞了。哪里能跟她出色的侄兒相比?
謝母在謝阡夫妻離開后對謝陌說:“陌兒,你一定要記得,好好聽兄嫂的話。”
“母親,您說過很多次了。陌兒一向都很聽哥哥跟嫂嫂的話的。”
謝母慈愛的摟著小女兒。孩子,我生了六個孩子,可是活下來的只有你和阡兒。如今我即將油盡燈枯,如何忍心撇下你們而去?
阡兒已然成年,又是男孩子,少年老成,極為練達,我不擔心他。
我只擔心如今還在稚齡的你啊。
如果可以,真想替你訂一門親事,找一戶即便門第低一些的人家,也不想見你被卷入后宮爭斗中去。
謝陌被母親摟著,放松的靠著她。
卻見母親身邊的杜嬤嬤偷偷拿眼示意她,便明白過來。
她坐了起來,“母親,您歇一會兒,陌兒在這里陪著你。”
“不,讓娘摟著你,還能摟多久呢。”
謝陌知道母親言下之意,卻只是笑著說:“對,陌兒長大了。以后您再摟啊,就只有摟妞妞了。”
兩月過后,便是端午,宮里有賽龍舟的活動。
蕭槙閑閑的往看臺下方的白玉欄桿看了一眼,往年謝陌進宮常常直奔那里去看龍舟。
還有蕭楓也愛去那里,跟她爭視野最好的位置。
其實,最方便看的自然是有意搭起來的高臺。可是自從謝陌小時候吵著太子抱她下去看過,就一直喜歡那個地方。
不過今年,那里空蕩蕩的。
蕭槙問過了,謝陌沒有進宮來,因為謝夫人病情加重了。
謝陌沒來,蕭楓自然也就沒下去,沒人爭就沒意思了。
倒是謝陌那個剛入仕的兄長作為禮部主事就在場上。
他有差使,這宮里的一應活動都是禮部操辦的。
謝相讓兒子入禮部是有意為之吧。
至少是名正言順的時常出入宮禁,父皇常常召了謝主事去陪他下棋賞畫。
品級雖低,風光卻是一時無二。
蕭槙再想了下自己那只知逸樂,一副紈绔做派的三個表兄。
不但不能相幫,還時常的惹出些事來,讓父皇不喜。
不由撇嘴道:“年年都是這樣,沒意思。”
場下正有一只龍舟一馬當先摘下了終點處的紅綢,贏得這次比賽的彩頭。
太監宮女歡聲雷動,他們一年到頭也沒有幾天松快日子可以過。
這個時候過節,主子們都不會輕易責罰,自然趁機好好的樂上一樂。
宮宴過后,皇帝問起謝氏父子有關謝夫人的病情。
又讓太子派太醫去給謝夫人診脈,要用什么藥盡可以到大內藥房去取。
謝氏父子謝恩而去,太子立即讓人把太醫派了出去。
這種格外的榮寵平素是不能有的,雖然謝懷遠曾經在太醫下值后派人去請到謝府,但意義是截然不同的。
太子也好,蕭槙也好,都知道謝夫人這回怕是將要不起了。
不約而同的想到了,謝陌到時候不知會哭成什么樣子。
所以,蕭槙在回慧芷宮聽到姨母對母妃說謝夫人這一去,謝阡勢必得守孝三年,便有些不悅。
人還活著呢,你就這樣詛咒人家。
云貴妃沒接話,卻是看了兒子一眼。
蕭槙煩悶之余到大相國寺去散心,首座請他吃廟里的素餡粽子。
他吃了一個,然后帶著鄭達去碑林那邊逛。
來得不巧,叔祖在參禪,不見客。
“咦,殿下,那個好像是玲瓏。”鄭達指著那邊的一個小身影說。
蕭槙瞇眼一看,還真是。這么說謝陌也在大相國寺。
抬腿便朝玲瓏走去,鄭達忙跟上。
“你在做什么?”蕭槙發問。
玲瓏是在那里取水打濕手絹,猛的聽到有人問便抬起頭來。
然后驚訝道:“二皇子?哦,奴婢給二皇子請安。”當即跪了下去。
“免禮,謝陌呢?”
玲瓏有點猶豫,小姐是被管家帶出來的,在佛前為夫人祈福。
這會兒勾動傷心事,正躲在那邊塔林哭呢。
她肯定不想被人看到,尤其是二皇子。
自己出來找水也是想幫她擦一擦臉。
蕭槙不耐道:“問你呢,人在哪?你怎么把她一個人丟下跑出來,誰跟著?”
“回二皇子,白管家跟著。”
“還不快帶路。”
“是。”
玲瓏只好帶著蕭槙過去,到碑林那邊就看到白管家帶四個小廝守著,還有另外的一個嬤嬤。
沒看見謝陌,倒是隱隱聽到些小聲的抽泣聲。
白管家沒見過蕭槙,看上看得出來他一身貴氣。
這個大相國寺可是皇家寺廟,等閑不對外開放的。
能進來的多是王公貴族、朝廷重臣。
“白總管,這是二皇子。”玲瓏趕緊稟報。
二皇子?云家的皇子?
白總管不敢怠慢,直接跪了下去,“草民參見二皇子。”
那幾個小廝自然跪在他身后。
蕭槙點點頭,沒有說話直接繞過他們,到了塔后。
謝陌就坐在地上,頭埋在膝蓋里,小肩膀一聳一聳的。根本沒聽到他過來。
蕭槙知道,御醫給父皇回稟的,說是謝相夫人只有一年左右的壽數了。
只是,她怎么也知道了?
看著她偷偷躲起來哭的身影,蕭槙心頭不知被什么擊中,一下子就柔軟了。
“陌兒——”蕭槙在她面前蹲下。
他喚得輕柔,謝陌沒聽到。
直到察覺有人把手放在她頭上,謝陌才抬起頭來,臉上哭得是一塌糊涂。
她是躲在爹爹書房聽到太醫那么跟爹說的。
爹爹也沉默了好久,而且心神不定,所以沒有發覺她躲在里頭。
她今天跟嫂嫂說她要來大相國寺為母親祈福,嫂嫂便派了人跟著送她過來。
她在佛前喃喃的說了一通,然后忍不住就跑出來哭了。
不然,她生怕在府里哭出來。
現在淚眼朦朧的,突然看到平素經常捉弄自己的蕭槙,一時便呆住了。
“拿來!”
蕭槙朝后頭伸手,玲瓏把蘸水的手絹遞上。
他便拿過去細細擦拭謝陌的臉,一點一點把她精致的小臉擦得干干凈凈的。
謝陌一時有點傻眼,這個人現在的樣子跟表哥一樣。
“乖,別哭了。”蕭槙替她理著耳邊有些散亂的發。
“槙哥哥——”謝陌忽然撲進他懷里,又嗚嗚的哭了起來。
蕭槙很快感受過胸口的衣衫有點濕濕熱熱的。
謝陌的淚水簡直是洶涌而出,止都止不住。
蕭槙就一直蹲著摟著她。
白管家和那個嬤嬤都擔憂的看著,可是不敢做聲。
這可是他們家的小姐。
男女七歲不同席,怎么能跟個外姓男子這么摟著?
可是這是二皇子,又是小姐自己撲過去的,他們也無法說什么。
白管家看一時半會兒的停不了,便上前一步,“小姐,眼睛要是哭腫了,回去夫人要問的。”
蕭槙被謝陌哭得頗有點手足無措的。
聽白管家這么說,也勸道:“陌兒,別哭了。別哭、別哭!”
他一向以能言善辯著稱,這個時候卻只會說‘別哭’而已。只希望懷中的女孩兒不要難過。
可是她哭的是生母無可避免的辭世,是人力無法挽回的。
他根本無能為力,只能看著她難過。
謝陌聽了白管家的話,慢慢的停了下來。
玲瓏已經很伶俐的又去把手絹清洗、蘸水了。
蕭槙拿過去替她重新擦干凈臉龐。
“我的眼腫了么?”謝陌很認真的問他。
“還好,在廟里吃了齋飯再回去,應該就看不出來了。”
“可是,我都是要陪母親用飯的。”謝陌為難的說。
“嗯,就說不語大師留你。我們先去找小和尚要個熟雞蛋,揉一揉你的眼。然后我帶你去見不語大師。”蕭槙牽她站起來,
“嗯,好。”不語大師留飯,那自然是要留下的。
“小的打發人回去說一聲,免得夫人等小姐。”白管家趕緊吩咐小廝先回去稟告。
謝陌點點頭,蕭槙便牽著她往禪房那邊去。
不語大師身份尊貴,佛學精深。他是大相國寺的主持,住在一個單獨的院落。
知客僧見蕭槙去而復返,手里還牽了個小姑娘,便把他重新迎了進去。
鄭達已經去小廚房拿了個雞蛋煮上,過了一會兒就拿過來遞給蕭槙。
蕭槙用紗布包著替謝陌揉眼眶。
他跟侍衛練習的時候不小心被打到眼眶,為了瞞過父皇、母妃就是這么干的。
他站著,謝陌坐著。
謝陌仰起頭看他,“二皇子,你不會說出去吧?”
“你叫我什么?”蕭槙手停下來看著她。
“呃,臣女那么叫不合禮制。”
看蕭槙的臉沉下來,謝陌道:“好吧,只是私底下這么叫哦。不然爹爹該說我沒規矩了,姑姑也會不高興的。槙哥哥,你千萬別把陌兒躲起來哭的事說出去了。誰都不可以說,萬一傳到母親耳朵里就糟了。”
謝陌兩手合攏給蕭槙不斷的作揖懇求。
她坐在椅子里,腳夠不著地。做這個動作看起來有點好笑。
“放心吧,我這人不饒舌的。”
得到蕭槙的保證,謝陌又轉向白管家,“白管家,如果有人把今天的事說出去,我就唯你是問。”
小小的臉板著,煞有介事。
“是,小的明白輕重,不敢妄言,也必定約束下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