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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的父老鄉親(一)瑞秋叔

我的父老鄉親(一)瑞秋叔

前言

一直想寫一寫我的那些憨厚樸實的鄉親們,他們盤亙在我的心頭,總是在半夜里撕扯著我的靈魂,讓我不得安寧,催促我碼下這些文字。

準備用假期時間,寫十篇《我的父老鄉親》,來告慰我逝去的童年、少年、青年、中年,迎接我已悄然而至的老年。

(一)“瑞秋”叔

我是農民的后代。

我查過族譜,向上十八代,都是農民,后來我父親通過苦讀吃上了國家糧,但住農村干農活親戚朋友都是農民,也與農民無異。

我二十歲前,只要有空,一直干農活,插秧割稻挑糞踩打谷機摘茶葉撕苧麻,沒閑過。在中午太陽最毒辣的時候,也是鋤草最有效的時候,剛鋤過的草,再回頭看時已經蔫了,基本上一季棉花苗到結桃只需要鋤一次,可這樣鋤一次也夠你受的,兩個小時令你頭皮發麻混身刺痛熱汗裹著衣服纏繞全身裸露的皮膚緋紅。有時插秧到中午,頭頂烈日腳踩開水,弓腰勞作頭暈眼花,真不是滋味。

也是在這樣的鍛煉中,我才下定決心認真讀書,因為沒有比干農活更苦的了。后來工作了,寒暑假也是回家干活,所以現在也總覺得腿上的泥巴還沒有洗干凈。

其實,我現在在大巴車上,帶學生去研學。他們大包小包的零食,各種各樣的電子產品,花樣翻新的游戲,甚至是遠程“開房組團”,暫時遠離課堂書本作業,非常開心愉快。在他們的笑聲里,我就想起我的童年,想起我的那些父老鄉親。

第一個鉆入我記憶的是“瑞秋”叔。

他是我老丈人隊里的,黑,矮,方形的臉,方形的身材,是我對他的第一印象。

初見他,是在夜里,他來我岳父家請我岳父去做工。農村里活多,季節性強,幾天時間要把早稻收割完,犁田,插秧,自家勞力忙不過來,于是就常常要“兌工”,就是今天你家兩個勞力到我家打突擊,邀集幾個人一起把我家稻谷收割完,明天我再到你家里把你家的稻子收完。

“瑞秋叔”夜里來商量農事,我也是初到岳家。晚上無聊,我正在曬谷場邊上轉悠,只聽到一個破銅鑼嗓子還在大堤上就開喊:佳哥,佳哥,一路喊到禾場邊。我在禾場另一邊的桃樹下躲避著,循聲望去,只見兩個白點忽明忽暗,下方間有一個灰白色框開了又合合了又開。我一度懷疑,是我高度近視的視力再一次出了問題,疑心是見了什么靈異事件。及至聽到特別重的腳步聲,和屋里老丈人的回應,才確定來者是人。

他走到屋檐下燈光中,我得以遠距離觀看他,還被泥水包漿的衣服,高挽的褲腿,應當是剛犁過田才上岸。那一頭堅硬直立的鬃毛似的頭發,特別顯眼,我當時就想,如果沒有鞋刷子,捏住脖頸可以臨時代替一下,或者,某大型動物皮膚搔癢時也可以頂一陣子。我又為我奇怪的想法啞然失笑。

大嗓門,真正的大嗓門,毫無顧忌,鄉野的空氣流動快,也是有這原因的。空曠遼闊的丘陵地帶,濡養了這樣的糙漢子。

農村人舍得出力氣,不管是在自家還是幫工,毫不吝惜。我丈人家請他,他總揀重活干。收割犁田插秧除草打藥全是人工,稻谷脫完粒,他挑起一擔二百來斤的濕谷子,要走兩三里,擔到禾場上曬,一干就是十幾趟。

我曾親見過他一個人扛起打谷機就走。

在田地里浸泡的打谷機卸掉齒輪轱轆后,也有百多斤,因為帶了個裝谷的斗(我們把它叫“半桶”),平時要兩個人一前一后,才好掌握平衡,力氣小的需兩手撐著,那窄窄的邊嵌入肩脖,勒得生痛。

在農活中,我最怕這個,一旦上肩,你要注意腳下,又要忍受肩痛,再痛苦,不到目的,你又不能扔下。你可以想象,呲牙咧嘴,面目猙獰,低著頭,汗水撕咬眼皮,禾茬刺著腳板,不是一般人能抗得住的。

有一次,我看見一個翻過來的打谷機,沿著田埂移過來,以為近段剃眉毛了見到了什么不該見到的東西,揉揉眼睛,再仔細看,原來還有兩條小短腿在打谷機下挪動著。被翻過來的打谷機蓋著,看不到前面,低著頭,只能看到腳前兩尺的地方,田埂又窄,所以這人極小心地挪動著。我極好奇,便低著頭去看是誰。一個響亮的聲音夾雜著厚重的喘息聲:“看什么看,莫攔住路了!”

原來是瑞叔,他用一根扁擔擱在“半桶”中間稍前部位,找到平衡點,用肩扛著,再用兩手撐著,一個人扛過來的!足有兩里地!我急忙扶住,托起,把頭鉆進去,和他扛后半程。

他說,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人,一發狠,就一個人扛過來了。看著他因低頭和重壓下更加黑紅的臉,深深勒進肩脖的壓痕,再看看腳邊金燦燦的低垂著頭的稻子,我竟生發出白居易“念此私自愧,盡日不能忘”的感慨。

中國農民的隱忍和堅強就在這田埂上一步一步地頑強書寫著。

其時,正是《老友記》問世后不久,雖然性別不同風格迥異,但我總認為“瑞叔”諧音于“瑞秋”,于是我暗地里便叫他“瑞秋”叔。

九八年大洪水,我丈人村子里低洼處都實行搬遷,于是,一個小組的農戶都集中到山崗上比鄰而居,見到瑞叔的時候也多了,聽到他響亮的銅鑼聲也多了。

一日,他家的禾場里煙霧騰騰火光四濺鞭炮齊鳴,一問,是孫子周歲,農村把“抓周”日諧音成了“娃周”,是要慶賀的。平時也熟稔了,我也隨了大部隊前往蹭飯。不送賀禮,便帶了一掛大大的鞭炮。

進得門來,瑞叔接過鞭炮,滿臉堆笑,顯得比往日格外興奮。我只當他新晉了爺爺一職,自當喜氣洋洋,也不在意。

農村的宴席很豐盛,我正在忙不迭時,瑞叔過來遞煙敬酒,到我跟前,特地斟滿酒,要單獨和我來了一杯,他有些手忙腳亂,似是特意感謝我。我頗感意外。

他有點微醺,喝酒也開始倉促,嘴角泄漏出殘酒。他有些許察覺,便伸出袖子來揩拭,不小心把口袋里的一個小本子弄掉了。我撿起來,是一個小學拼音格本子,揉得皺皺巴巴的,上面用鉛筆歪歪扭扭寫著些名字,名字后面是畫的一些長短不一的線條符號。

偷看畢竟不好,我忙還給他。他瞇縫著眼,或許有些酒精麻醉,沒當一回事,順手塞進口袋。可我卻存下了疑。

回到家,我剛把我的疑惑說出來,丈母娘就點醒了我:“他的本子記的是來客的鞭炮的長短。”怎么,還有這操作?我更加疑惑。“他呀,每次家里過事,都要用個小本子,把來客的鞭炮長短記下來,等今后對方家里過事,就還相同長度的鞭炮。”

原來如此!大抵是不會寫“鞭炮”二字,怕目測的鞭炮長度不準,就用這長短不一的線條,來代替鞭炮的長度。

這,我該說他是情誼深厚不虧欠別人知恩感恩呢,還是,該說他心胸狹窄不肯吃虧睚眥必報呢?

后來過了幾天,瑞秋叔瞅準我來丈人家,提著一籃子雞蛋來。他說,那天,讓我破費了,放了這樣長的鞭炮,足足響了有五分鐘,就數我的最長最響,今天特地送點雞蛋來感謝。

噢,我的瑞秋叔!要這樣算,我那天還大快朵頤,胡吃海喝混了個肚兒圓!至少,咱倆互不相欠吧!

看著他方方的臉龐,我就又突發奇想,他出門的時候,該不會,又掏出那揉皺的拼音本,如果不會寫“雞蛋”二字,還得把雞蛋一個個畫在上面吧?那,雞蛋有大小,他又會不會把畫的雞蛋按照大小特別標明呢?看來,下次,我該要加倍償還了。

后來,我和農村朋友聊天,他們都說,在他們家的村組里,也總有那么一兩個人,有著自己的行事方式,也執著地堅守著自己的準則,自己的執著也并不妨礙他們勤勞樸實,和睦鄉鄰。

也沒聽說瑞秋叔和別人有什么矛盾,也并不因為鞭炮來短了不遵循禮尚往來就不再有交際。也總能聽到他破鑼似的叫喊,看到他劃水似的舞動著短腿飛快地越過田坎沖上山坡。中國的農民都是這樣樸實憨厚的。

我頗感愧怍,面對憨厚樸實的農民,應該是我多慮了。

版權:昆侖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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