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的晴天，柳城上空萬里無云。

顧堪走出人潮涌動的中心醫院門口。

“我就要死了。”

他深呼吸一口氣，有點窒息。

仿佛死神的鐮刀已經架在他的脖子上，時刻感受得到那冰冷的刀鋒。

高考前的體檢，以為只是簡單的炎癥，他沒有在意。

今天同班同學聚會路過醫院，他順便去做復診，不出意外果然是出意外了。

從頭到腳塞進那個轟隆隆的狹窄管道，在MRI中檢查出顱內腦部病變，是晚期。

醫生說他至多還有半年可活，即便采取化療也不會超過兩年，好好跟世界道個別吧。

道別？

顧堪回想著自己這一生。

出生于普普通通的家庭，有一對平凡卻很愛自己的父母，有三五好友波瀾無驚的青春……

學習成績不算頂尖，卻也不差。

拿到明都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天，老媽笑顏如花，一向嚴厲的父親也和顏悅色。

他想讓父母為自己驕傲，不曾想命運無常，竟讓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

絕癥，最可怕的不是自身時日無多，而是愛你的人將會永遠失去你。

我真的要死了嗎？

這個驚天噩耗讓顧堪陣陣恍惚，有種不真實感，卻是如此殘酷。

自己剛剛高中畢業，還沒有體驗大學生活，也沒有談過一場戀愛，還有山川河海沒去看過，人世間還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

強烈的郁結在他的胸膛涌動，顧堪攥緊診斷書，一顆心沉入谷底。

“草！”

周圍行色匆匆，無人理會。

這里是醫院，見慣了太多太多的生離死別、肝腸寸斷、人間悲劇。

……

晌午時分。

陽光燦爛奪目，照耀著生機勃勃的小城。

顧堪腦子一片漿糊。

他不知道怎么把噩耗告訴父母，想要逃避，卻無處可逃。

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同學聚會的柳城大飯店。

這一面，可能將是同學們見到自己的最后一面。

在服務員的帶領下找到了包廂，推開門，見到了一張張熟悉的面孔。

“看看誰來了！這不老顧嗎，來，這還有空位！”

陳嘉明大嗓門一喊，讓顧堪吸引了眾人的視線。

顧堪尷尬而不失禮貌地跟同學們打著招呼，在陳嘉明身邊坐下。

陳嘉明，是自己高中的班長。

相比于顧堪在校時的默默無聞，他稱得上是一中的風云人物、校園男神。

八面玲瓏，長得陽光俊朗。

這樣一個大現充，與其說跟顧堪這種小透明關系還行，不如說他對誰都很熱情。

“咋才來？”

“路上出了點事。”

“嗨！都小事……來了就一起喝上。”

陳嘉明爽朗地笑道。

這次聚餐沒老師參與，本就比較隨性。

同學們跟各自相熟的朋友聚一聚，相約著吃過飯后去網吧或者KTV唱歌。

暑期已將近尾聲，這次聚過之后，便是天南海北，音訊杳杳。

“顧堪，你不是不喝酒嗎？”有同學詫異問。

“沒關系，今朝有酒今朝醉。”顧堪一飲而盡，略顯病容的臉上浮現一絲潮紅，心中涌現著種種瘋狂的念頭，又一一壓下。

眾人紛紛碰杯，其樂融融。

“等下我要向女神表白。”陳嘉明刻意壓低聲音，“我喜歡她整整高中三年，這是畢業最后一次同學聚會了，今天我要是再慫下去我就真的成孫子了！連花我都準備好了！人生有悔而我無悔啊！”

“好好好！”

“班長牛逼！”

“不愧是你啊！”

這桌的男生們紛紛起著哄。

……

陳嘉明口中的“女神”名叫沈清潯。

不僅是陳嘉明暗戀三年的高嶺之花，更是柳城一中公認的人間理想。

見之驚艷的容貌，不染煙塵的舉止。

恍若漫畫中走出來的美少女，情竇初開的男生很難不對她產生好感。

顧堪環視一圈，目光下意識被女生那桌所吸引。

興許是已經畢業了，準女大學生們穿著也大膽起來。

褪去了往常的制式校服，用夏日里常見的吊帶、熱褲或短裙勾勒出少女們姣好發育的身段。

俏麗的臉蛋似乎也畫著淡妝，不失青春氣息更添幾分明艷。

而其中，那個長發像流云的女孩，便是沈清潯。

顧堪有些驚訝，陳嘉明居然要在這次聚會上跟沈清潯表白？

高中這三年不乏向沈清潯表白的勇士，但得到的回復千篇一律是不會考慮在高中戀愛。

因此，沈清潯有一個廣為流傳的稱號——“木得感情的發卡姬”。

好人卡信手拈來，于是那一襲石榴裙下亡魂無數。

那溫和友善的態度猶如天邊的月輝，均勻輕柔地撒下，令每一個人都如沐春風。

連女生都會為她的魅力所折服，眾星拱月般將她簇擁在c位。

久而久之，她就成了柳城一中的人間理想白月光。

“咳咳。”

陳嘉明理了理衣服，手捧一束鮮花，抖擻精神，自信滿滿地走向女生那桌。

走向那個安靜如月光的女孩。

正當十七八歲少女最好的年歲，白色的水手服襯衫，寬大的襟領綁著粉色蝴蝶結，下半身則是一條束腰及膝的藍白格子短裙，露出一截潔白修直的小腿，一雙蕾絲白襪的小皮鞋。

時至今日，顧堪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沈清潯的潰敗。

她的睫毛卷翹目光清澈，眼眸的光似乎如刀劍般鋒銳，自己不敢直視，只好低下頭看她那勾著涼拖的秀氣腳丫，心里感慨著夏天真好啊。

又是一個盛夏。

她的眸光柔和，嫣紅的唇抿著淺笑，完美無瑕亦窈窕動人。

顧堪卻鼻梁一酸，心像針扎一般痛楚。

狗日的死神……為什么偏偏選中自己？

否則他一定要沖上去瘋狂一把，拉住沈清潯盯著她眼睛說，老子喜歡你！

“對不起，你是一個好人。”

沈清潯望著走過來的陳嘉明，聲音如優美的溪水。

“誒……誒？我什么還沒說……”

“不必說了。”

“好吧。”

陳嘉明郁悶的摸了摸揉得發紅的鼻子，悻悻退回來。

沈清潯笑了笑，沒再說話。

她的笑容如月光般柔和，卻也像是蒙上了一層輕紗，令人無法窺見少女秘如幽谷的內心世界。

眾人對陳嘉明投去各種復雜的眼神。

白月光終歸是白月光。

看似她離你很近，實則隔著不知道多少光年……

也不知道得怎樣的男生才能打動她。

看著陳嘉明出師未捷，顧堪心里也不知是慶幸還是同情。

高中的純真與熱烈，真是充滿遺憾和懷念啊。

……

酒過三巡，宴散人離。

顧堪在轉盤上夾著菜，細細咀嚼，體味著酸甜苦辣咸。

“人都走光了，還發呆呢？”陳嘉明朗笑著拍拍他的肩膀，“你要是喜歡，大膽點去追啊，至少不留遺憾吧。”

“得了吧，白月光是我能想的嗎？”顧堪搖頭。

不可否認，白月光的殺傷力不可謂不強，一眼萬年，就感受到人間所有的美好。

自己以前是除了帥一無所有，現在是過幾天一抔黃土。

就剩一絲血皮，可別耽誤人家了。

陳嘉明攤攤手自嘲，“也是，聽說沈清潯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你可別像我這樣陷進去了，你看我，啥都沒說就寄了。”

顧堪愣然出神，心頭苦澀，其實真正啥都沒說就寄了的人是我啊。

可是話說回來，臨死前好想談一場戀愛，做夢都想。

……

午后陽光正熾盛，顧堪回到家。

父母都在外地，家中有幾分冷清。

他躲回臥室，無力地把身體倒在床上，毫無焦距地看著天花板。

王小波說：

「那一天我21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

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這一年顧堪18歲，卻在憂愁要不要告知父母自己就要死了，他的所有奢望都化作泡影……

迷迷糊糊間，他聽到一聲“叮”的清脆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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