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熾陽高懸。

峰巒奇景，如天判陰陽！

一邊是白雪皚皚，午陽映照下，銀光爍爍，另一面卻黑巖危崖，號寒啼饑，萬物肅殺。

除山腳下小村莊尚有炊煙飄出，冬日的長云山，大雪閉塞，山上鮮有行人蹤跡。

山頂上，一座道觀矗立在白雪之中，山門破敗不堪，被厚重的積雪壓蓋，好似下一秒就要倒塌。

門梁上一塊被蟲蟻蛀蝕的牌匾，‘積緣觀’三字的金漆已掉大半。

一向人跡罕至的積緣觀，此刻卻很熱鬧。

觀內正殿臺階下，正圍攏幾個村民香客和一個半大女娃，他們身上所穿全是粗布麻衣，且多少都帶有補丁。

為首村婦十分潑辣，手指臺階上的年輕道士破口大罵，而她身后的香客們都面帶譏諷。

“你個坑蒙拐騙的野道士，竟敢騙到你老娘的頭上來了！我婆婆昨日開始臥床不起，本著一片赤誠孝心，趕早來這破道觀，想上頭股香為我婆婆祈福，誰知你這野道士鬼話連篇，非讓我抽簽解卦！我想著你能將荒廢許久的積緣觀重建起來，必是有大本事的道士，沒想到你卻連之前老道的一半都不及！”

村婦說著面帶嘲諷的斜了一眼年輕道士，然后轉過身對身后的村民繼續道：

“誰曾想，我抽了一根簽，這個臭道士就信口胡謅，搖頭擺尾的說什么，從簽上來看我婆婆臥床不起的原因竟是被毒蛇咬所致！大伙兒聽聽，這臭道士連騙人都不會騙，深冬臘月，蛇不得躲窩里呀？哪里會有毒蛇！”

村婦和眾位香客皆是長云山腳下的村民，并未目睹事情全貌。

但同村鄰里，村婦如此激動，皆信以為真，議論紛紛。

“我就說了，這積緣觀老道死了大半年，也不知道從哪來的江湖術士，占了積緣觀，在這里騙人錢財，真可惡！”

“嘖嘖嘖......瞧著人模狗樣，沒想到竟是個江湖神棍！”

“人家姜婆婆好人吶，一輩子行善積德，村里誰家鍋中無米，姜婆婆都會幫上一把，這個假道神棍連這樣的好心人都騙，良心被狗吃了！”

眾村民七嘴八舌高聲指責，場面逐漸混亂不堪。

年輕道士身高七尺，神色清朗，眼見村民們情緒失控，他抱拳一禮，陪笑道：

“諸位居士，切莫誤會，這位大嫂上山燒頭股香，貧道念她心誠，因此相贈一卦，實不曾收香火錢，更沒收卦金，何來騙錢一說嘛？”

年輕道士此言一出，人群頓時安靜下來。

鄉民樸實，偏聽村婦之言，怕本村人吃虧，這才站出來幫腔，聽年輕道士說分紋未取，眾人心中不免有些動搖。

但有個起勁幫村婦的莽漢，最喜鬧事，仍氣勢十足，他跳腳大叫：

“你個江湖神棍，姜家大嫂雖未被你騙了錢財，但你在這積緣觀行卦哄人，日子一久，保不齊就有人被你騙！老子今天就拆了積緣觀，省的讓你毀了老道士的名聲！”

莽漢說著便四下尋找工具，見架勢真要動手。

他身旁的女香客趕忙攔住，出言勸阻：

“行了，別在道觀犯渾，江湖神棍雖可惡，但積緣觀是仙家道場，神仙落腳之地，你這般胡鬧，惹怒上仙可了不得！依我看，要不大伙兒先斷了這臭道士的供奉，如何？”

“對對！這騙子沒了香火供奉，再加上現在大雪封山，他沒得進項吃食，撐不了幾日必會離去。”

女香客說完自覺得意，其他村民紛紛附和，表示下山便去村中宣揚，都不要再上山燒香。

剛為首向年輕道士發難的姜家大嫂聞言，心下琢磨，此事是她挑的頭，如這假道神棍真被餓死或棄觀離去，那她就是替仙人清理了門戶！豈非與冥冥中的真仙結了莫大善緣？

那自己婆婆的病用不了幾日定會好轉！

姜家大嫂心下篤定，趕緊招呼眾人離開。

剛挺熱鬧的道觀，一下變得冷清，畢竟到此后解決溫飽頗不容易，望著眾人離去的背影，年輕道士有些無奈。

遠望雪峰斬日月，七尺飄零在異鄉。

且居殘觀歇弱身，祈盼蒼茫展歸程。

他本名林恒，實非此方人世，一個半月前因工作至半夜，迷糊中睡去。

等他再睜眼竟到了這間破落道觀，道觀中空無一人，僅只在廂房中找到坐化多時，化為白骨的老道遺骸。

林恒雖然膽大，但他初來乍到，面對未知的世界，若能在此處道觀落腳，至少不會露宿荒郊，考量后，林恒跪倒在地，對老道頂禮三拜，鄭重將老道遺骸埋在道觀外歪脖松下。

但觀中余糧不多，眼看坐吃山空，米缸漸漸見底。

初冬時分，林恒在道觀附近勉強能挖點野菜，漸入寒冬，除了枯樹洞中的蟲蟻，已無其他充饑之物，至于進深山尋食，不時傳來的恐怖獸吼，也讓他清楚認識到自己幾斤幾兩了，他不得不盤算該如何才能安全的解決溫飽。

林恒性格沉穩，平日里話并不多，考慮到自己擅長學習，既然當下身處道觀，于是他穿起道袍，灑掃道觀，修繕山門，將廂房中尋得的卦術推演之法，修行吐納等道經。

其中有本法術，名曰：【望聞斷命】，加上老道長所留法器：簽筒。

用秘術催動簽筒，令求簽者虔誠搖出一簽，就能解知求簽者的困厄，若幫助求簽者解決問題，不但能增進修為，甚至還能獲得特殊的法力。

林恒思量，若能學會此術，在道觀解決溫飽，必無問題，因此心中甚喜。

他將【望聞斷命】靜下心來細讀精學，背了個滾瓜爛熟，又將簽筒和木簽細細擦拭，放于正殿供桌之上，開門迎接香客。

不久后，恰遇上山砍柴的樵夫，與林恒一番交流，覺得這個小道士雖是生面孔，但和善有禮，言語中頗多道家精妙之語，落下不錯的印象。

樵夫將積緣觀有新道人入駐修行的消息告知村民，長云山鄉民大多是善男信女，得此消息，紛紛上山燒香進獻。

林恒總算得些香火供奉勉強生活。

要是依剛村婦所言，下了山大肆宣揚自己是個神棍，村民們不上山燒香，斷了供奉，僅靠觀中余糧，怕半個月都撐不住。

正想呢，剛要出山門的姜家大嫂，突然調轉回身，走到林恒面前。

林恒以為事有轉機，正待開口詢問，姜家大嫂劈頭將手中物什砸在林恒身上，呵斥道：

“你這神棍，我勸你早早離去，現在山路還能行走，別等過了幾日，大雪將山路全部封死，那時你再想離開，怕也無路可走，活活餓死在長云山上，哼！”

姜家大嫂撂下狠話，拽起她身旁的女娃走出山門。

林恒彎腰撿起扔過來的木片，正是她一早抽的簽，事情到現下的境況，就是為她解簽引發的。

木簽曰：

“六爻之數，衍展變化，天賦美德，吉祥安泰。”

林恒看著木簽上的字，腦中閃現法術詳情。

【望聞斷命】0級。

此正是林恒所學老道士道經術法之一：【望聞斷命】。

林恒本想，有此一技傍身，至少可解決溫飽，因此苦心鉆研，凡香客抽簽解簽所遇難處，林恒也力所能及，予以解決，至今日所解之簽，也幫香客尋回了失物，還尋回了走失的親人，甚至幫助一個采參求運的香客，林恒一番測算之下，竟真挖到一顆五十年的人參。

但此術，對于初學法術的林恒而言，會因產生預感而有所不安。

今日一覺醒來，林恒的感應頗為強烈，總覺要發生大事，因此一早就起來灑掃道觀，恭迎香客。

果然，來燒頭股香的姜家大嫂，愁容不展，林恒因此推薦抽上一簽，竟解簽得知她婆婆遭逢意外，也是他修為未精，解釋起來，略有些磕絆，以致對方死活不信，姜家大嫂性情暴躁，一下就鬧將起來。

如今被人指為騙子神棍，一旦失了進項，雪山上連野菜都沒，如何是好？林恒心中不免有些顧慮。

“要不趁山上冰雪尚未封路，趕緊離開？真死在這里，到時連給自己收尸的人都沒有。”

林恒心中躊躇，拿著卦簽走到正殿，將木簽放入法器簽筒。

簽筒上法力未散，他眼中再次浮現出清晰的畫面。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婆婆背著籮筐行走在山間小路，不料路旁積雪中，猛然竄出條通體雪白的小蛇。

老婆婆觸不及防，被蛇咬中，癱坐雪地，半晌才勉強站起，一瘸一拐的向山下村中走去。

待她回到家里，兒媳婦和孫女正在地頭忙活，本想靠床上歇息，到晚間就陷入了昏迷，尚不及與家人提及被蛇咬過，這才引起誤會。

林恒嘆息一聲，這位老人家是個至誠善者，也曾給他送過吃食，所謂善緣匪淺。

“許是天命不可逆吧。”

林恒望著大殿中破敗的神像喃喃自語，此時大殿正門外來了個小女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