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到達積緣觀門前之時，林恒早已靜候多時。

林恒一看隊列情形，馬上就明白了。

整個隊伍分成數個隊列，最前面的吹鼓樂隊，到達山門后，立即分站兩邊，停止了奏樂。

五男五女十個孩子皆道童打扮，手中各捧禮物。

百余兩銀子，一托盤銅錢，四根條肉，還有果盤，道袍，道冠，云履，經幡，招文袋，道德經。

列隊最前面的，正是餅妞，兩只眼睛紅腫，顯然哭過了。

其他九個男女道童，林恒盡皆面生。

十個道童身后，是他們的父母。

緊跟在道童父母后面，是官府衙役和兵丁，帶領衙役的正是張和。

幾個年長之人在前，眾鄉民跟隨在后，個個衣衫破舊，靜默不語，所有目光都望著林恒。

張和笑盈盈上前道：“林仙師晨安，得知林仙師自愿參加道門比選，鄉民們感動不已，經公議，原本敬獻給陛下的十個童子，甘心情愿拜入林仙師門下，侍奉起居，灑掃經閣，今次一同前往京城參加比試，眾位鄉親至誠心意，請林仙師千萬不要推辭。”

“是啊，我等皆出自愿，絕對無人相逼的。”

“請仙師收下孩子吧，有仙師帶著，我們做父母的都放心。”

“是啊是啊，仙師，請收下吧。”

“呵呵，林仙師，鄉親們如此深情厚意，您看......”張和笑容可掬。

“滑頭！”林恒心里暗罵張和。

這個張和能做縣令的幕僚，做事真滴水不漏，這哪里是拜師？分明是防著我逃跑，萬一我跑了，可直接將十個童男女敬獻上去，脫卻禍事，這是給我來了個有備無患。

林恒早就留意到昨夜，積緣觀旁邊山道上，多了數個行跡可疑之人，想是張和為防他跑路，留了暗哨。

“林仙師，就收下餅妞吧，哭了一整夜，說了，林仙師若不帶上她，她自己也要下山去找林仙師。”姜家老大一臉誠懇。

林恒看著餅妞，嘆了口氣，點點頭。

餅妞見林恒答應了，掛著淚珠破涕為笑，黃皮則舌頭一伸站到她身側。

“無量天尊，多謝鄉親們，貧道去瞅瞅如何比選，若順利，再回積緣觀與眾位相聚。”

林恒宣一聲道號，輕甩拂塵，躬身相謝。

“多謝林仙師大恩大德。”

“林仙師一路保重。”

“林仙師，你可以早點回來呀......”

“......”

此間鄉民的確樸實的很，林恒心中甚覺安慰，為他們冒險倒也值了。但他心里依然升起悲涼之感，不由的嘀咕。

“不會真來一個，道士一去兮不復返吧？”

“林仙師請。”張和笑容滿面，請他啟程。

林恒點點頭，吩咐一個道童，拿上自己的包裹，幾件換洗道袍，幾十本道家典籍，一竹筒卦簡。

眾人送林恒下山，又是鑼鼓喧天，吹拉彈唱。

剛到山下，迎面趕來一輛馬車，坐著張老太爺和一個小男孩，沒有再多說什么，張老太爺當面叫了一聲：金疙瘩。

“哎。”小男孩應道。

沒想到張老太爺如此重視，竟連夜將孩子接來了，林恒點頭表示滿意，再看小男孩雖邋遢，五官挺齊整。

......

林恒前面走，眾鄉民在后一路相送，吹吹打打，聲勢浩大，林恒心說，本仙下山，有此陣仗，倒也夠拉風的。

送了十里，眾人才返回。

李家村的不舍，近百鄉民繼續一路吹打著，把林恒送到了縣衙前。

另外兩家的道士昨夜就到了，可憐兮兮的關在簽押房，門口還有衙役看守。

從窗口張望出來，見到林恒的排場，以為是哪座大道觀的大仙師光降，一打聽，積緣觀的。

“不就是個破敗的山中小道觀嗎？”四十來歲，穿補丁道袍的黃臉道人疑惑。

“是啊，搞得跟送葬似的，真無聊。”三十來歲的青臉長衫道士十分不屑，摸摸干癟的肚皮恨道，“縣里真是的，讓我們去送死，怎么也不給送點稀粥喝？”

“士雷賢弟不必如此，這都是命！祝某就因害怕被選，才從大嵐府天人觀跑到鄉下，沒想到居然會來個比選改制，實在是防不勝防。”

“嘿嘿，聽仲禮兄一說，還真是的，想那大嵐府天人觀少說五六百人，真要輪到你怕也難，你倒好嘛，去個一人觀做觀主，哈哈，實在好笑。”

聽補丁道自敘倒霉事，青臉道士心里舒服很多，使勁嘲笑幾句，聊以自慰。

“士雷道友，如今你我皆是同樣處境，何故一再取笑于我？”補丁道人見任士雷實在不可理喻，好脾氣也忍不住了，開始反唇相譏。

青臉道士清楚祝仲禮所言非虛，兩人都將面對殘酷命運，瞬間臉色鐵青，靠倒在旁邊的破椅子上，不再言語。

二人話不投機，各自閉目打坐。

......

隔壁簽押房，林恒正低聲吩咐。

“巧兒。”

“在的大哥哥。”

“此番出門，頗多危險之處，你與黃皮皆需小心在意，不可離我身邊太遠，有外人在時，盡量少說話。”

“好的，大哥哥。”

“外面那九個，待到了京里，還要想法送回來，我已暗中吩咐李翔李希李陽李力四人，他們會悄悄跟著進京，暗中照應。”

林恒有種擔憂，既然決心下山，自己肯定不跑，但張和久在官場，難保沒有歹心，萬一自己有事，十個孩子，說不定會被拿來送人或專賣，因此需防范一二。

“黃皮你也小心在意。”

黃皮點頭答應。

“呵呵，無量天尊，道友納福，貧道祝仲禮，是本縣同往京城比選的，不知可否攪擾一二。”

“無量天尊，貧道林恒，祝道友請進。”林恒瞅見黃臉道人，滿面堆笑，一臉討好，不敢坐大，趕忙起身笑迎。

祝仲禮貼任士雷的冷屁股，被多次嘲弄，實在灰心。

但當下身如飄蓬，生死難料，就是無法靜心，總想找個人聊聊，排解內心憂懼，見隔壁有人到了，立即上來探問。

“聽聞林道友主持長云山積緣觀，倒是少見，往年道友聚會不曾見過尊面。”祝仲禮見林恒脾氣不錯，笑得更加燦爛，使勁挖掘記憶中與眼前之人的過往緣分，只是實在想不起來。

兩人寒暄畢，在簽押房的爛木凳坐下。

“貧道本是閑云野鶴，才在積緣觀落腳不久，恰逢比選盛會，這才出山，倒少與道友們走動。”

祝仲禮聞言，臉色忽然變的難看，心道：“我就說嘛，看來此次縣中選取道觀，就只挑一人觀的觀主，真是倒霉透頂。”

“不知貧道哪里禮數有缺，令祝道友不快？”

“哎，不瞞林道友，貧道只是哀嘆你我時運不濟。”

“祝道友何故如此說？”

祝仲禮忽然壓低嗓門神兮兮道：“隔壁還有位任士雷，是個糊涂蛋，那倒也罷了，我看林道友為人豁達，不是尖酸刻薄之人，看來也是被人坑了。”

“啊？請祝道友指教一二。”林恒一臉誠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