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遠離太陽的尸骸之岸，我看見一座廳，門朝北開;毒蛇充當茅草鋪滿屋頂，毒汁不斷地吹進屋來。

一條河流經毒谷，河里流的全是刀和劍，名叫滑落河，殺人者和被詛咒者將在這條河里涉水。

毒龍尼德霍格在吮食尸骸，這噴火的黑龍，從黑山之中飛出來了，飛過地面，翅膀馱著死亡……

——《大埃達》

“……”

萬物伊始，天地與海洋尚待創造，闊大的深淵金倫加鴻溝還沒有完全成型，目之所及處，一片荒蕪。

只有來自穆斯貝爾海姆耀眼的火焰照亮了虛空，此乃混沌之前。

彌漫的霧氣和飄落的雪花形成灰色的穹廬，把尼福爾海姆籠罩在刺骨的寒冷和無邊的黑暗之中。

在這被稱為霧之國的尼福爾海姆的凍土下，黑龍睜開了眼睛。

“有什么東西誕生了？”

黑龍原本不是這個世界的存在，在久遠的時光之前，它曾是另一個世界的神靈，在更久遠的時光之前，他曾是一位人類。

只是人類剛穿越就被之前所在的世界排斥，不得已只能跨越了諸多不可思議的領域，直至降臨到此地。

多年以來，入目所及之處，除了冰雪霧氣，它也只見過一個活物——終日在穆斯貝爾海姆的峭壁下揮劍，以至于迸發出無數火星的火巨人蘇爾特爾。

當年它降臨此界時還和那位火巨人打過交道，蘇爾特爾終日揮劍敲擊峭壁發出的巨響吵得黑龍睡不著覺，為此兩人大打出手，打得金倫加鴻溝顫動，以至于讓那些終日不化的深厚冰層都落入了火之國內，迸發出了無盡的水汽。

雙方互相奈何不了對方，只能分別占據了霧之國和火之國，隔著宏偉的金倫加鴻溝相望。

在看到那火巨人后，黑龍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是穿越到了北歐神話當中。

但此時神話尚未開始，天地尚未被創造，星辰也尚未被排列。

本來黑龍都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沉眠后蘇醒，蘇醒后沉睡，每次睜眼都是相同的荒蕪場景，這樣循環往復，沒有盡頭。

但這一次好像有所不同，至少醒過來后沒聽見蘇爾特爾那打鐵一樣的敲擊聲了，這是個好兆頭，代表下次入睡要容易多了。

黑龍抖動身體，積雪在它的身上堆積成了冰川，此刻隨著黑龍的蘇醒，冰川崩裂成冰山，冰山又崩解成冰塊，進而一層層地開始掉落，從天墜地發出的振動甚至比火巨人蘇爾特爾的揮劍敲擊聲還要龐大。

可是黑龍猶嫌太慢，張開翅膀扇動身上的冰層，那翅膀遮天蔽日，原本平鋪在地上時就可以遮蓋住整個不竭泉——赫瓦格密爾泉的泉眼，這泉眼里涌出的泉水在霧之國四散流去，蔓延成十二條大河。其中一條河水由于長年被黑龍汲水，變得看似純潔清澈，實際劇毒無比。

這些河流就像一條條銀色的長蛇盤踞在尼福爾海姆，蜿蜒著向四處扭動而去，在慢慢地失去熱量后凝結成巨大的冰川。冷凍的河流和落下的雪花堆積在一起，積年累月下，它們把尼福爾海姆變成了廣袤的冰原，把原本遮蓋泉眼的黑龍都凍結在了冰層之下。

折騰了好一會兒，黑龍才把自己身上的冰層清理干凈。

此時它才抽出時間，抬頭向上望去，于是，黑龍看見了自己有生之年最龐大的事物。

世間最龐大的事物是什么呢？

是尼福爾海姆最長的的大河維穆爾河嗎？

不是的，維穆爾河雖然綿延漫長，但是也有盡頭，它的盡頭就是不竭之泉赫瓦格密爾。

那么，永恒沸騰的大鍋，赫瓦格密爾就是世間最龐大的事物嗎？

當然不是，赫瓦格密爾雖然龐大，但是黑龍睡著時把翅膀平鋪起來，從它的肩胛骨到右翼上的趾骨，兩塊骨頭之間的翅膀皮膜都足以覆蓋住整個泉眼。

黑龍已經如此龐大了，那么黑龍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事物了嗎？

不是的，火之國的主人，火巨人蘇爾特爾比黑龍還要龐大。當初雙方大戰之時，黑龍的翅膀遮天蔽日，嘴內噴吐毒氣，可就算如此，黑龍的整個身軀相加，從猙獰的頭顱直到瘦削枯干的尾尖，也不過堪堪和蘇爾特爾的神劍等長。而蘇爾特爾可以一刻不停地揮動這柄神劍。

火巨人已經如此龐大了，那么世間肯定沒有比他更加龐大的事物了吧？

黑龍曾經是這么想的。

現在它錯了。

霧之國飄落的雪花和赫瓦格密爾涌出的泉水不斷擴大著冰原的面積，鑄成新的冰川，這冰川過于堅固，以至于超過了霧之國的邊界之后依舊向外蔓延，如今高高懸在金倫加鴻溝的上空，冰面上還點綴著黑龍的毒沫形成的斑駁花紋。

南方穆斯貝爾海姆的火焰也不甘示弱，蘇爾特爾敲擊峭壁迸發的火舌愈燃愈烈，每一次燃燒和噴發都更加有力，無數的火星飛濺出來，裹挾著熾熱的能量四散而去，形成持久的熱浪，這些熱浪一點一點地沖擊著鴻溝北面的冰霜。

于是霧之國的冰霜吞噬著火之國的熱量，化成無數白茫茫的霧氣。

就這樣，在霧氣升騰之中，在冰與火兩股力量的交織下，一個比火巨人蘇爾特爾還要龐大，比整個金加侖鴻溝還要宏偉的巨人誕生了。

“霜巨人的始祖…尤彌爾嗎？”

黑龍打開半透明的眼瞼，露出了昏黃色的豎瞳，認真打量著面前這前所未有的巨物。

是的，面前。

在尤彌爾龐大的軀體下，從霧之國的冰層到金加侖鴻溝穹頂的水汽團的距離簡直可以忽略不計，哪怕黑龍展翅高飛，揮動三千次翅膀，真的飛越萬萬里的路程真的來到尤彌爾面前，能看見的身軀恐怕也不會比現在多出多少。

始祖巨人的臉龐擠壓著黑龍的視線，覆蓋著天地寰宇。下巴接觸著南方的火之國，額頭卻能直直頂到北邊的霧之國了。蒸騰的水汽在這前所未有的巨人臉龐下凝結成露滴，那露滴落在地上就是大湖，上下左右前后的空間仿佛都被這巨人壓迫，一無所有的虛空都顯得逼仄起來。

那么，這霜巨人始祖尤彌爾就是世間最龐大的事物了嗎？

“哞哞！”

一瞬間，黑龍腳下的冰層都被這震撼寰宇的聲音震碎了，它第一次覺得火巨人蘇爾特爾的敲擊聲是如此的動聽，至少比起整個世界都為之震顫的牛叫聲要好多了！

在霜巨人的身后，被他龐大的身體所遮擋的，與尤彌爾一同誕生的，還有一頭巨大的母牛——歐德姆布拉。

在這母牛嘈雜的吵鬧下，尤彌爾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