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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大婚前后
日光正盛,荒草叢生,身著藍色錦緞的崔氏四小姐小心翼翼地摒著呼吸,伸出一雙潔白素手撥開長草,驅散蚊蟲,邊走邊驚慌四顧,在一條沒有人煙的小路上隱秘地朝前行去。
身后的丫鬟采荷亦走得提心吊膽,不住擔憂道:“小姐,咱們去私會未成婚的姑爺,若是被人瞧見就說不清了……”
“更何況……這是在禪寺中,佛祖若瞧見了……”丫鬟還未說完,就看見自家小姐掉過頭來,雙眼發紅,一臉怨恨與不甘地看著她,采荷趕緊閉嘴,不敢再多言語。
她們二人此刻正在淮揚郡的佛門圣地,興國禪寺。
正值陽春三月天,淮揚郡人煙繁華,碧空萬里。花朝節如往常一般,煊赫盛大,從二月十五開始持續一整月,外頭四處人聲鼎沸。
坐落于二十四橋旁的興國禪寺更是熱鬧非凡。大盛朝素有禮佛盛名,在淮揚這般繁華之地更甚,興國禪寺的香火素來旺盛,所接待者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
禪寺之內,來禮佛的女客都被十分妥帖地安排了單獨的院落,隔絕了男客。
淮揚官員崔氏及其家眷已行完參拜、卜卦之禮。女眷們因為兩個時辰后還要與老爺會合一同行祈福之禮,便休息在寺中為女客準備的小院之中。
趁幾位夫人姐妹都已休息,崔氏四小姐偷偷從房中溜了出來,身邊的丫鬟采荷心驚膽戰跟在小姐身后,鬼鬼祟祟地出了小院,如今正在這滿是男客的興國禪寺之中。她們由買通的顧家丫鬟帶領,走上一條無人出現的小路,往后山而去。
大盛朝思想保守,未成婚的男女私會,是于禮不合、傷風敗俗、荒唐不堪的。
四小姐素來有主見,此時她神色滿是掩不住的怨恨與氣憤,“今日之事雖越了禮數,但無論如何我都得去見見我那寒磣的未婚夫。要不是從前奶奶定下這一樁荒唐的娃娃親,我也不會走這一遭,傳聞他如今已病得快死,我怎能將自己的未來隨便交予一個這樣的人呢?”
養尊處優的四小姐伸手狠狠撥開長至半身高的雜草,手上堪堪有些劃痕血跡,但她始終不肯回頭。
崔家是官家,亦是書香門第,四小姐崔霽華從小飽讀詩書,有才女之稱。這樣風光霽月的女子,卻在出生前被崔老夫人許下了一門親事,定的是淮揚富商顧府二房的大公子顧夢川。
崔霽華本也想遵著家中長輩的意思,然而隨著年歲增長,到了摽梅之年時,父親崔大人的官已連升幾級,在淮揚早已不同當日,崔家的身份自然也水漲船高。
一來,顧氏的身份已與崔家相差甚遠,這樁親事已成下嫁;二來,顧府這位公子的名聲越來越差,傳聞他已經病得快死,且終日蝸居家中,不見天日,脾氣古怪不近人情……
堂堂崔家的掌上明珠,要嫁給這樣一位公子,崔霽華心中自然十分不甘。她是名動淮揚的才女,最尊貴的公子哥想一睹芳容也需排著隊來崔府求見,如何能便宜了那磕磣的顧夢川呢。
她決定趁花朝節,官宦子弟們都要出來禮佛的時機,偷偷見一見那位顧公子。天亦助她,恰巧有個顧府丫鬟與采荷是同鄉,透露了些消息,她們就順勢買通顧府丫鬟,如此一來二去,便有了這一遭。若他當真如傳言那般,她便是哭天喊地丟了全家的臉面也要退婚。
顧家的小丫鬟親自帶著主仆二人朝自家公子的所在走去,原是顧夢川身體羸弱,顧氏老夫人疼他,特準他不必跟著家眷行禮,隨著車輦安置于興國禪寺的一片幽深后院之中。
此間幽靜無人,且大樹參天,涼風陣陣,在這微涼的春日里顯得陰冷偏僻,因此鮮少人跡。
崔霽華跟著引路的顧家丫鬟,終于越過了荒僻小徑,提著裙擺從假山石窟中穿過,累得氣喘,這才到了此處。
一陣涼風吹來,兩鬢的發絲恍惚間迷了眼睛。她瞧見一塊巨石旁有一架墨綠車輦,巨石上躺著一個紅衣公子。
走近一瞧,紅衣公子竟衣衫不整,胸前衣衫隨意敞開,露出一大片雪白肌膚,發絲也在涼風吹拂下顯得十分凌亂。
他面色慘白,手中握著一柄扇子,兀自笑了笑,“誰家的姑娘來此幽靜之地,莫不是想見識見識本公子是如何的絕代芳華?”
此人不出意外便是顧夢川了。
聽見他如此說話,崔霽華微微皺眉。她在家中見過不少父親的門客、年輕的舉子,哪個不是儒雅守禮、文質彬彬。此人比起他們,實在是輕浮粗鄙。
又抬眼一看,大紅衣衫,墨綠的車輦,紅配綠,真是大俗。
“我知道你,崔小姐,本公子的未婚妻。”顧夢川笑了笑,輕輕扯了扯衣衫,又咳了兩聲,他用扇面輕擋臉頰,咳過之后,扇面之上濺上斑斑血跡,令人觸目驚心。
“我已聽小丫頭說,未婚妻想見我,特意打聽了我今日所在。我選的地方如何?幽靜無人,天地為榻,你若迫不及待想與我行夫妻歡好……”顧夢川不懷好意地說著,同時又將胸前衣衫輕輕往外拉了拉。
“無恥之徒!”崔霽華只覺胸口壓了一塊巨石,氣得滿臉通紅,她聲音尖利,顫抖道:“我就是死,也不會嫁給你這種人!”
說罷,她提著裙子便往外跑,采荷趕緊跟上,這下是闖了大禍了。崔小姐心中怒火燃燒,只想趕緊回去和父母、奶奶說明白,自己就是一頭撞死,也不會嫁給這種粗鄙之徒。
她的身影消失后,顧夢川的表情慢慢地冷了下來。他整了整衣衫,輕喚一聲,在石頭后候著的小廝馬上應聲出來。
顧夢川將手中染血的扇子順勢遞給小廝,冷冷笑道:“走吧,公子我配不上崔四小姐,你替我送她一送,然后咱們也該啟程了,喬先生候著我呢。”
伴著紅衣公子斷斷續續的咳音,墨綠的車攆被晃晃悠悠地抬了起來,不多時便到了一處僻靜小院,正是興國禪寺監管喬先生的院落。
聽見動靜,喬先生從茶室中出來相迎。他一頭鶴發,但神采奕奕,雖上了些年紀,卻仍健朗無比。喬先生微微氣道:“有何事值得你親自過來?差個下人通傳一聲便好。顛簸一路,又該咳血了。”
顧夢川笑著被小廝攙扶著下來,無賴地扯住喬先生的袖子,“先生的茶能止我的咳嗽,自然要親自來的,不來此,怎得解心中之苦悶?”
打發了小廝們,院子中又靜了下來,顧夢川跟著喬先生進了茶室。只見一個身著月白色長裙的素衣女子坐在書桌前,正細細研讀著什么,面前放著筆墨紙硯。
見有人進來,女子也并未驚慌,只站起身來微微見禮,隨后又坐下繼續讀書。
喬先生介紹道:“夢川啊,這位便是老夫同你說起過的女弟子溫翎歌。”
顧夢川走上前來,圍著溫翎歌瞧了一圈,簡單的發髻,并無華飾,一張鵝蛋臉雖素凈了些,卻也渾然天成,如未雕琢的玉,簡單大方,但仍靈氣斐然。
“嗯……極好,極好。”顧夢川手中無扇,只好拍了拍手掌,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欣賞,“喬先生收徒要求極高,一般人入不了他的法眼。如今一見,先生果然所言非虛。”
“此女家貧,身無長物,因此心無雜念,一心讀書思考。此女又高潔,見我如此尊貴的公子來臨,毫無慌亂羞赧,亦無急急攀附之舉。此女又至純,見我如此玉樹臨風英俊瀟灑之模樣,也毫無臉紅心跳,可見,她不以富貴而移,亦不以男女情愛所動,真是好,真是好呀。”
溫翎歌放下手中的書本,雙手抱在懷中,瞧著顧夢川不正經的模樣,倒也不言語,只是微笑著繼續聽。
顧夢川又大笑,“妙啊妙啊,此女心胸還甚為寬廣。方才我說她窮,她竟也沒惱羞成怒,換普通的女子,必然要氣得罵我幾句,轉身便跑!實在是妙。”
溫翎歌也不生氣,只是瞧著這小公子自娛自樂的模樣,突然嘆了口氣。
她聽喬先生說過,顧夢川活不了多久了。
她瞧得仔細,轉瞬一想便都明白了,顧夢川為何身著那么一身張揚的紅衣,那是因為胸腔上,斑斑駁駁的都是血跡。只是由這紅衣掩著,不那么駭人,不那么令他難堪罷了。
想至此,溫翎歌伸手倒了杯茶水,遞給顧夢川,笑道:“既然我這般大度,公子就不要再拿我開玩笑了。如今能相見,即是有緣,你周身勞頓辛苦,趕緊喝些茶水潤潤嗓子吧。”
顧夢川捕捉到了她的目光,知她已敏銳地瞧出了自己衣上的斑斑血跡,伸手接了茶水,卻低下聲來自嘲道:“溫姑娘原是念我是個將死之人,不肯與我計較罷了。”
溫翎歌卻打趣道:“你誤會了,我只是平日不大愛生氣。活一天就是美好的一天呢,你瞧瞧,你有那么貴重的玉墜子掛著,我身無長物。今天呀,我就沒有你活得富貴、沒你快活呢。”
顧夢川伸手將自己的玉墜子解下來,一把塞進溫翎歌手中,見她詫異的目光,自顧自任性道:“這勞什子玉墜子,我倒送給你了!姑娘要好生收下,今日你便與我過得一樣好!”
溫翎歌哭笑不得地捏著墜子,望向喬先生。
喬先生點頭應允,“你收著吧。夢川這孩子一向如此,我也拿他沒有辦法。”
隨后,顧夢川才正色,從懷中掏出一卷書冊來,遞給喬先生,悶悶不樂道:“先生要的東西我從大哥那順過來了,江南水患鬧翻了天,鋪子的事情夠他頭疼的了,不過他三日后回府,三日內你想辦法給我送回來就行。”
說罷,他嘟囔著倍感不適,便徑直躺在了茶室中的臥榻上,伸了個懶腰,就這樣四仰八叉睡下了。
喬先生吩咐溫翎歌尋個毯子給顧夢川蓋上。
溫翎歌這才近距離地瞧到這貴公子的模樣,他眉目俊美,長長的睫毛覆在一雙狹長的桃花眼上,微微顫動著。面色蒼白得幾近濃粉,沒有一絲血色,嘴角還有著淡淡的血跡,一呼一吸之間的熱氣才讓他有了些微生氣。
粉雕玉琢的公子哥,卻不知還能活多久,溫翎歌微微嘆了口氣,如此,倒十分可惜。
日光在外頭攢動著,喬先生面色凝重地看著顧夢川帶來的那卷書冊,一時緊皺眉頭,一時又唉聲嘆氣。
三人在這房間中正歲月靜好般各做各的,突然有小和尚前來通報要事,喬先生吩咐了兩句,便急匆匆地起身走了。書卷正翻閱至中間,尚未來得及合上。
顧夢川被吵醒,揉了揉眼睛,瞧著自己身上的毯子輕輕笑了笑,“是姑娘給我蓋的嗎?哎呀,你真好,夢川何德何能,得姑娘這樣的照拂,真是好呀,我很高興,謝謝你,如此,我這便要告辭了。”
幾聲喚來了小廝以后,墨綠車攆又叮叮當當慢慢悠悠地走了。
外頭的一縷陽光落至書卷翻開的那一頁上,溫翎歌忍不住走上前去。
于是書卷上頭斗大的字一個個觸目驚心地映入溫翎歌眼簾。
另一廂,喬先生喘著氣急匆匆趕到寺中翠衣湖時,只見翠衣湖邊烏泱泱圍了一大群人,正吵吵嚷嚷著。
崔家小姐于翠衣湖中落水了。
翠衣湖乃興國禪寺內接近后院的一處僻靜湖泊,平日文人墨客喜來此吟詩作對,但從未有女眷在此出現,崔家小姐落水時此處正有二十余位青年才俊舉行詩會,因此驚起不少風浪。
此事傳到崔府上下時,崔老夫人一聽消息便承受不住,暈了過去。崔家上下家眷都隨著通報者的指引,急匆匆趕到了湖泊處。
才俊之中多因禮制而迂腐,不肯下水與女子有觸碰,唯有其中一位劍眉星目的青衫公子毫不猶豫地跳下水,此時已將崔霽華救了上來,二人渾身衣衫盡濕。
崔霽華嗆了不少水,雖還清醒,但呼吸急喘,幾欲昏厥。青衫公子咬著牙,跪在地上,雙手覆在崔小姐胸前,用力地來回按壓,將水從她口中擠出。
崔府女眷浩浩蕩蕩來了,恰好瞧見此景,一時間尖叫聲、哭喊聲,混成一片。
崔夫人氣得面紅耳赤,快步走上前,見女兒漸漸吐了許多水,恢復了呼吸,才稍稍放下心。
青衫公子看此貴婦穿著行為,明白這大約是落水姑娘的母親,忙松開手,依然跪地,朝著崔夫人作揖:“夫人,方才姑娘狀況十分兇險,晚輩略學過些救人之術,危急無奈,這才上手救人,但此間有不妥之處,恐傷了姑娘名節,若夫人仍有責罰,晚輩愿悉數承受。家父乃淮揚舶司江瀾,晚輩名叫江喚明。”
喬先生適時出來主持大局,這里頭的青年才俊他都認得,幫忙確認道:“夫人莫驚慌,老夫可作證,這里的孩子們個個家里頭都有頭有臉,夫人大可放心。這江小郎君門風嚴謹,定不是故意失禮。”
一聽這小公子報的家門,又有興國禪寺監管喬先生作保,崔夫人的怒氣也消了大半,心中反倒不住暇想,淮揚舶司可是肥差,地位與崔家不相上下,江家的公子,瞧著玉樹臨風又正直純質。
如此一想,崔夫人忙道:“孩子快起來,今日你救了小女,淮揚崔氏感激不盡,改日我與我家老爺定上門親自答謝江公子對小女的救命之恩。”
一聽淮揚崔氏,青年才俊們面面相覷,有幾個臉上稍有悔色,誰不知如今崔老爺青云直上,若是能與他家攀上關系,成為人中龍鳳指日可待。
只可惜,方才只袖手旁觀看戲,要是早知這姑娘身份如此尊貴,就是淹死也要搏這個富貴呀。
眾人竊竊私語,又有人低聲道:“不必幻想,我聽聞崔氏未出閣的小姐早已定親……”
崔夫人冷冷瞟了一眼正在低語的眾人,知道崔府小姐今日之事定有風言風語,任崔府權勢滔天,也堵不住這四方悠悠眾口,只得先肅然打發這些青年才俊離開此地。眾人不敢違逆,又皆有君子風度,自覺與這么多崔府女眷同處一地不合適,便四散離去。
此刻四下除崔府家眷與喬先生外,只剩江公子還在。就在崔夫人正愁這樁荒唐婚事和今日這名節之事時,崔霽華在下人的攙扶下顫顫巍巍站了起來,眼中閃著淚光,憤怒與恨意交加,向母親悲憤喊道:“娘!今日我并非意外落水,是有人推我!而且此人不是用手推我,更像……更像用了一件條狀器物……”
她跌跌撞撞跑到落水之處,四下查看,在假山的一處縫隙,發現了一把折扇。
眾人的目光追隨著她。她讓丫鬟采荷用折扇輕輕抵住她的背后,哭道:“就是這個觸感!沒錯,有人持這把折扇推我下水!”
崔霽華展開那柄折扇,尖叫一聲將折扇扔在了地上。
崔夫人忙過去一瞧,折扇扇面如血染梅花,有著斑駁的滴滴血跡。
采荷驚慌跪地,哭喊道:“原是顧公子要害小姐!好歹毒的心!”
崔霽華盈盈落淚,也跪地向母親坦白道:“我今日犯了錯,請娘責罰!我差采荷買通顧府丫鬟,帶我去見了顧夢川。我想瞧瞧他是否真如傳言之中那般。”
“在后院我親眼看見他拿著這柄折扇,且一說話便咳血,這扇子千真萬確就是他那柄。他說話舉止輕浮粗鄙,我心下生氣,一路跑至此地,想繞開這些公子們悄悄離開,卻被人推進水中……”
崔霽華已泣不成聲,“我只是告訴他我不愿意嫁,誰知他竟要我的命!娘啊,如此歹毒之人,我怎可嫁?怕是嫁過去后,一命嗚呼!女兒差一點,便再也見不到你了……”
崔夫人聽言,亦心疼得直掉眼淚,忙抱住女兒,母女倆哭成一團。
喬先生嘆道:“顧家的小郎君向來任性,今日之舉,確實太過分了些。”
崔夫人恨恨道:“這個快死的病秧子,我們顧著禮數沒悔了婚便罷了,誰知他竟不知天高地厚,敢欺負到崔家頭上來!我今日回去一定要向顧家討個公道!”
喬先生卻撫了撫胡須,意味深長地嘆道:“夫人且冷靜,聽老夫一言。今日之事,不宜聲張,否則事情傳出去,無論真相如何,小姐今日在那么多男子面前落水之事便相當于公之于眾,自會有人風言風語,對小姐和崔家的名聲都不好。”
崔夫人聰慧,一點就通,明白了其中的利害,轉念一想,心中也有了算計,便對身旁一直不敢說話的江公子道:“孩子,今日你不顧危險救了霽華,我便問你一句話,請你如實告訴我。”
“晚輩絕不妄言。”
“我女兒雖有婚約,但此前從未見過那人一面。今日他加害我女兒,此婚約必當取消。但霽華已年有十六,又兼今日之事,朗朗乾坤,你與霽華的接觸被眾人瞧見,你當知道女兒家名節很重要。”
“我且問你一句,你是否愿意為我女兒的名節負責?如果你應許,便請你爹來我崔府提親。”崔夫人此時已擦干了眼淚,以一個長輩的身份心平氣和地把這番話說了出來。如果能與舶司大人家結親,對崔府來說也是美事一樁,老爺沒理由不同意。
江公子低下頭:“早聞崔小姐才名,能迎娶崔府的掌上明珠,是晚輩莫大的福分。承蒙夫人好意,晚輩今日回去便告知父母,速來提親。”
他又抬頭,目光如炬,“只是不知道……崔小姐是何意,是否愿意……”
未待說完,崔霽華便言:“我自然愿意!他要我的命,你救了我的命。冥冥之中就已注定,我不該與他有婚約!”
崔霽華知道自己到了年紀,總要嫁人的。如今無論如何,嫁給誰都比嫁給那心狠手辣還咳血的顧夢川強。
不出三日,崔府就與顧府解除了婚約,且態度極其惡劣,崔夫人還派人上門羞辱顧家。但女兒落水一事,崔府并未追究,也不敢聲張,生怕影響了女兒的名節,因此,這要人命的歹毒之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沒出幾日,淮揚舶司江大人親自到崔府門上提親,剛剛退親的崔家四小姐一時間名聲大噪。
這姻緣真是門當戶對,天造地設。淮揚官場的天自然更加牢固,舉子們喟嘆,權貴嫁娶,官官相護,寒門士子要出頭更難了。
又有人嘆,淮揚富商顧氏,在真正的權貴官場,也不過是小小螻蟻罷了。
崔氏退親后又大張旗鼓地與舶司江氏定了親,實在是將顧府的臉面踩在地上來回蹂躪。
顧府老夫人氣得幾近昏厥,茶飯不思。顧府老太爺本就疾病纏身,這下更是臥床不起,一有人進來伺候便哭天喊地,喊對不起顧家列祖列宗。
顧府上下,一片大亂,自然誰都不知道顧公子曾經親手使壞。
顧夢川拖著病軀,多次跪在老太爺的房前,哭喊著孫兒不孝,愧對列祖列宗之類的話。而他的病也更加嚴重,整日咳血不停。那顫顫巍巍走路的模樣、哭得梨花帶雨的慘白臉龐,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就這樣,顧府老夫人終于坐不住了,她帶著顧府的夫人們,親自來拜訪住在興國禪寺的喬先生。
興國禪寺如今雖然由喬先生這位俗塵子弟代管,但淮揚城中無人不尊敬他。據傳當年,興國禪寺的主持大師與喬先生斗佛法五日,最終敗下陣來,自愧不如,將興國禪寺托予喬先生代管,自己則云游修煉,至今未歸。
喬先生雖有向佛之心,但善卜卦,與他交談,能讓人豁然開朗。官宦商賈家眷若前來求助,多能滿意而歸。
一屋女眷皆臉蒙輕紗,坐于卦室,為可憐的顧家兒郎求個好姻緣。
喬先生一襲白衣,如仙人引路般閉目卜卦,期間室內鴉雀無聲。
終了,卜出一副生辰八字,交予顧老夫人。
女眷們隨著顧老夫人烏泱泱跪了一地,請喬先生多加指點。
喬先生道:“此生辰八字一出,則是良緣。但尋此女,家世不可大富大貴,富貴人家嫁女會心生怨氣。亦不可鄉野農家,與顧家格局相遠,終是拖累。更不可大字不識,無才之女,無法為顧氏分憂,只能帶來災禍。”
“因此,你們需尋一個家道中落的書香門第之家,雖如今家中貧寒質樸,但此女應當讀書明理,父母應為城中小民,最好曾中秀才以上,年紀十六,未有婚約。”
顧老夫人聽完,知道這樣的女孩兒非常難尋。貧寒的人家很少讓女孩兒讀書,富貴的人家又不可尋。但卜卦如此,她依然鄭重收下,并差人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在淮揚城中搜尋到這樣的女孩兒。
十日之后,在十幾個符合生辰八字的姑娘中,顧老夫人篩選出了唯一符合條件的那位。
溫氏女,名喚翎歌。父親是秀才,家道中落,如今于平民之中辦了一貧寒學堂以教小兒讀書,家中雖經濟微薄,但此女知書達理,聰穎大方,且無婚約。
顧老夫人喚溫氏女見面,開門見山道:“我孫兒夢川,雖生于鐘鳴鼎食之家,但天生惡疾,身體孱弱,雖如此,但他是個好孩子。如今我們卜卦得了你的生辰八字,有意選你做孫媳,只想問你是否愿意?”
溫翎歌不卑不亢,跪地平靜道:“我家世貧寒,能得顧氏青眼,已經受寵若驚。我自知以我家世,難以嫁入這般顯赫之家,因此我是愿意的。只是家中無人庇護,若老夫人肯同意,愿將我父兄歸入顧府籍內,庇護他們有朝一日不被征丁,我便愿意嫁入顧家,好好照顧夢川公子,忠于顧家,絕無二心。”
老夫人點了點頭,這丫頭過于懂事,讓她放心。至于戶籍一事,對顧氏來說,不值一提,因此她滿心應承。
很快,顧府重禮下聘寒門溫氏女的消息便全城皆知。
顧府大婚之時,她的丈夫并未出現,與她行禮的乃是個穿著喜服的木偶人。顧老夫人親自解釋,孫兒夢川今日身體實在不適,臥于榻上,無法起身。
溫翎歌十分懂事,也并未說什么,溫順地行完禮,被送至顧夢川的婚房。
房內張燈結彩,丫鬟們把成婚的物件兒準備得一應俱全,接著關上了房門。
蠟燭靜靜燃著,穿著喜服的新郎官躺著床榻上,聲音氣若游絲,卻隱含著一絲欣喜:“你來啦,我們竟如此有緣,我奶奶算到的生辰八字竟然是你。”
轉瞬,他又自嘲道:“知道是你,我本想撐著身子去拜堂,可惜自上次見過后,我的病便又重了些,現在連揭蓋頭都無能為力了。”
溫翎歌嘆了一聲,自顧自揭了自己的蓋頭,走近顧夢川的身邊,瞧著他一張慘白的臉。
雖然……雖然嫁給一個即將死去的人,便似獲得了自由之身,不受世俗囹圄的限制,又無生活困苦之壓力,于高門做個避世的寡婦,倒也自由自在,可以有自己的一番作為,但此刻面對顧夢川,她只覺得于心不忍。
不過,有些話仍需坦白,“那個生辰八字……是我求喬先生要來的機會。我想嫁入高門,我出身貧寒,只有這一次機會。”
顧夢川樂了,“妙極,妙極。我知道你并不貪圖富貴,因此你一定是為了我才嫁來,想來,我雖病著,但這驚天的美貌俊朗仍如天上朗月,旁人不可比擬。”
溫翎歌喜見他這樣輕松玩樂,仿若人就會生機勃勃起來。
于是她亦逗趣道:“哎……我可憐的夫君,你需好好養病。”溫翎歌來之前,已聽顧家上下女眷說過諸如“少爺喜怒無常,時而將藥碗打翻,時而說有人要害他,時而說飯菜有毒接著就要掀翻桌子……總之就是難伺候得很”之類的話。
“至少……不要隨便把藥打翻,不要隨便掀翻桌子……”溫翎歌義正詞嚴地補充道。
顧夢川側躺著,眼睛明亮,委屈巴巴地眨著一雙桃花眼瞧她,竟有些顧盼生輝,“有人要害死我,這府里,一直有人害我。”
“不是有意打翻的,他們要害死我,吃了我會吐血,會死的。”
他的眼睛水汪汪的,直直要勾了人的魂魄去,白皙的臉在紅衣映襯下越發俊美,他的語氣幾近撒嬌,又像在求饒,“我不是那么壞脾氣的。只要你喜歡我,保護我,我就會對你很好很好,很好很好的。”
他伸出手抓住溫翎歌的袖口,溫翎歌只覺心酸,將手覆在他的手上,如此暖煦的陽春三月天,他的手竟如此冰涼。
他竟是病得如此重,她恍然間順著他的話想,顧府如此的富貴,什么樣名貴的藥材用不起?錦衣玉食的小公子怎能病成這樣,若細思下去,這高門別院中,是否真的有人在暗中加害于他……
溫翎歌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發,聲音堅定道:“你放心,從今以后我在你身邊,沒有人會有機會害你。”
“你的吃食,我會一一驗過再給你,你的藥方,過幾日歸寧時我便拿出去找喬先生一一核對,他們給你煎藥時,每一味我都會去核驗,如此,你可放心?”
顧夢川的眼睛亮了亮,忍不住欣喜道,“我很開心。原來這就是有人疼愛的感覺,我也有疼愛我的娘子了。”
溫翎歌心想,雖她嫁給他,有做人婦的責任,但也需要坦白,告訴他自己于他并無私情,便坦誠道:“能嫁給你,的確是我所求之事,但此事卻無關私情。因為世俗糾纏,女子總要嫁人,可我并無可心之人。你是最好的人選,家中富貴,讓我不用因柴米油鹽苦惱,而今……”
她略微不忍道:“你身子重病,我嫁過來,女強男弱,自然我能得些自由。”
說的是大實話,且有些殘酷傷人。
“那你是不是也希望我早點死?”顧夢川卻絲毫不生氣,只是眼巴巴地看著她,失落道:“這府里,好多人都希望我趕快死。”
溫翎歌起身,自顧自地為他剝了個果子,但手心稍稍有些顫抖,聲音微微艱澀,“有這般好的家庭,又生得這樣好看,不到弱冠的年紀便病成這樣,說真的……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長命百歲……”
“外頭的世界特別美好,我聽聞你除了偶爾出門去興國禪寺外,幾乎不曾外出。山河壯美秀麗,不說遠的,便是淮揚城內,四通八達,大運河貫穿南北,蜿蜒而下,放眼望去,商貨船只、秦樓畫船數不勝數,絲竹之音裊裊不絕,番邦貿易繁盛興隆。”
“西湖邊上,二十四橋明月清風,文人墨客吟詩作對,哪一樣不是令這世人歡愉神往的?更別說遠處那繁盛的京都,蒼茫的大漠,戈壁的風光……若你能長命百歲,一直好好活著,身體好到能騎著馬去見見這世上的萬般繁華,該多好呀……”
顧夢川聽得入了迷,隨即苦澀地笑了笑,啞聲道:“此生……怕是等不到這樣的好時光了……”
果子遞到他的嘴邊,他如孩童一般伸了伸舌頭舔了舔。
“好甜……一定很好吃吧,可我卻吃不成。”
“娘子。”
他冷不丁喊。
溫翎歌心中有些難受,聽他這么一叫,更覺心酸上涌。若是……若是他的病能好起來,若是他能長命百歲地活下去,或許……他與她也可能成為一雙佳偶吧?
顧夢川聲音嘶啞,卻難得正色,“娘子頭腦聰明,心境高潔,性情至純,心胸寬廣。我求你,待我死后,如有危難,千萬保顧家不倒,保妹妹青棠,保我奶奶壽終正寢。如此,我便安心地去了,且黃泉地下,永遠為你們祈福。”
他說得十分誠懇,雖然并不明白顧家有何危機,但溫翎歌還是心酸又慎重地點了點頭。
翩翩俊美少年郎,新婚之夜竟是這樣心酸地交代后事。
得了她的點頭,他強撐的精神終于松懈下來,一歪頭,便沉沉地睡著了。
她和衣而眠,躺在他身邊,一夜安好。
次日起床奉茶之時,身旁的顧夢川尚且睡得安詳,呼吸雖孱弱,但也算安穩。
溫翎歌與丫鬟婆子們一同出門,穿著沉重的衣裳,戴著金光燦燦的首飾,一樁又一樁地行禮、跪拜。
待行完了所有的禮,正欲起身之時,一個丫鬟冒冒失失跑進來哭喊道:“不好了!川少爺他……少爺他……去了……”
老夫人只覺腦袋一沉,眼前一黑,便昏厥了過去。婆子們忙上前扶去,整個廳堂內亂作一團,丫鬟婆子們各扶著自己的主母。
溫翎歌身子一晃,險些跌倒。
太快了,他的死,太快了。
昨日剛剛說完的那些話,如今來看,莫非竟是回光返照,交代后事。
她眼中不由濕潤,雖無私情……可不知為何,她覺得心中空落落的,心口如堵了塊大石頭般憋悶。
身子正打顫時,忽然脖頸上一股蠻力襲來,溫翎歌幾近難以呼吸,回過神來,看到不知是哪位姨娘,目光兇狠,如見了不共戴天的仇人般,狠狠掐上了她的脖子。她嗓音尖利,喊道:“賤人!賤人!你剛來便害死了我的兒子,我要殺了你報仇!我要殺了你!”
大夫人怒斥:“混賬東西,她又發瘋了,你們還不趕緊拉走!”
婆子們手忙腳亂,終于將這位姨娘拉開。
可她眼神中凜凜的恨意,讓溫翎歌周身發寒。
驚魂已定,大夫人掌控大局,安撫溫翎歌:“莫怕,曹氏已經瘋瘋癲癲十余年,平日我們是不讓她出來的……只是,她確實是夢川的生母,兒子大婚,放她出來享天倫之樂,也是我們一片好心……”
顧府上下,沒有那么簡單。或許接下來的路,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輕松。
顧夢川的病和死都蹊蹺重重,她需要盡快出府去見見喬先生。
喪事安排在四十九日之后,在此期間,棺槨停靈,溫翎歌要在靈堂之中為夫君守靈,只其中幾日可歸寧探望家人。
前幾日,靈堂內日日有人悲嚎哭泣。守至第十四日,其余家眷俱已不大過來了,而顧夢川的生母曹氏,也早已被關了起來,想來看兒子也來不了。
溫翎歌獨自一人跪坐在冷冷清清的靈堂內,只有到了飯點,才有丫頭婆子送些吃食過來。顧府之人情百態,此間盡顯。
顧府不是只有這一個少爺,也并非只有這一樁大事。期間顧老爺只來過一次,便再未過問,唯獨那位顧夢川曾托付給她的妹妹,顧青棠,時常過來,每次都淚眼朦朧,卻從未和這位嫂嫂說話。
在顧家上下眼中,新婦溫氏,多少與少爺的死有關,即便無關,也是個不祥之人。
溫翎歌不甚在意旁人對她的看法,但心中時常莫名難過。一閉眼,顧夢川那雙可憐兮兮的桃花眼便浮現在眼前。
第十四日夜,靈堂內寂靜如斯,溫翎歌實在困頓,打了個盹兒。恍惚間,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她一激靈,睜開眼睛,卻發現棺槨開了條縫,一個身影鬼鬼祟祟。
剛要喊出聲,那人過來捂住了她的嘴,小聲道:“你別怕,我是夢川的好友。我想來查看他的死因,你不聲張我便放開你……”
溫翎歌艱難地點點頭,來人放開了她。
“我知道你是夢川的妻子。”他低語,聲音嘶啞:“我與夢川情同手足,如今他死得不明不白,定是有人陷害。我還知道你是喬先生的弟子,你歸寧之日,來尋喬先生時見我。”
此人很快將棺槨推上,待棺槨嚴絲合縫后,便轉身離開,無人發覺。
歸寧之后,顧府之人不再跟隨,溫翎歌尋機至興國禪寺尋喬先生。
茶室內相對而坐,那日夜闖靈堂的人也在。
“在下許京煦,那日冒犯,多有得罪。我是京城之人,每年都來淮揚小住幾個月。夢川與我情同手足,這幾年他的病越來越重,十分古怪,直至現在突然歿了,我不相信他是病死的。”這公子也喜用折扇,一副清秀面相。
許京煦也生著一雙狹長的桃花眼,眉眼間與顧夢川一般俊美,竟有幾分相似。只他們二人性情不同,許京煦如天上星辰月,言語間風度翩翩,卻也淡漠疏離。
溫翎歌心頭一緊,眼睛雖有幾分相似,卻不似她那小夫君般水汪汪又可憐巴巴,他雖然言語間不甚正經,卻讓她覺得甚是可愛。想到此,她不由覺得心酸。
如此好的小公子,怎么平白便死了呢。
許京煦情真意切懇求道:“我師從先生門下多年,先生當知道我與夢川乃生死之交。以前因身份多有不便,我從未在先生以外的人面前露面。今日不得已出面,全因我不能讓兄弟不明不白的含冤而死。我素來知道顧府內波詭云譎,各人心懷鬼胎,多有端倪,但因身份所限,有些事情無法一一查探。如今只有溫姑娘能助我,查清夢川的死因,求你幫我。”
溫翎歌長嘆一口氣,心知顧府是一趟渾水。但她知道,她會去查,即便沒有許京煦的請求。
“我答應你,幫你查顧夢川的死因。”
或許也只是為了她那小夫君可憐見兒的模樣。她甚至還來不及遐想,能與他有什么樣的未來,他便已經死了,躺在冷冰冰的棺材里。
她抬頭,窗外楊柳飄綠,晴空碧藍。這艷陽天之下,貴胄之家,不知藏著多少秘密。
待溫翎歌走后許久,許京煦仍留在室內,與喬先生對弈。
喬先生從一摞書卷中找出其中一本,放在手邊。
那頁書卷開頭寫著:因江南水患,數萬莊戶暴亂,朝廷將在一水之隔的淮揚郡征丁,征丁之策將由淮揚郡諸州府與諸皇商大戶協商,優先征普通百姓家戶男丁,其次由各族大戶以家籍出定額人數……
字里行間都透露著,男丁除了入大戶人家的戶籍,沒有任何辦法逃脫這兵役。
因而,為顧府推算八字那日,平日波瀾不驚的女弟子溫翎歌跪在他的面前,篤定地懇求:“求先生呈上我的生辰八字,我想嫁入顧府。”
“先生落子蹊蹺,獨辟蹊徑,竟成了勝局。”許京煦捏著棋子,夸贊著喬先生。
暖溢春日,喬先生打了個火折子,徐徐點燃了炭火盆,將那卷書冊扔進了火焰中,火苗忽地竄高,隨后又平靜地畢畢剝剝燃燒起來,空氣中紙香四溢。
“徒兒執棋之藝,亦不遑多讓。”喬先生笑了笑,又落一子。
許京煦從懷中掏出兩枚錦囊,亦投擲進火盆,火燃得更盛了些。
“風,要起了。”白衣公子許京煦落了一子,外面的樹葉在風中颯颯作響。
顧府內,有個丫頭贖身離府,旁人都羨慕眼紅。據說這個丫鬟的爹娘做小買賣發了一筆財,便把心肝兒似的姑娘贖回家去了。
丫頭暗自歡喜,誰都不知,她這筆財和自由身來得多容易。不過是傳了兩句話兒,一句是告訴自家夢川少爺,未婚妻崔小姐想偷偷見他。另一句是告訴崔小姐的貼身丫鬟——她的同鄉姐妹,深居簡出的少爺在花朝節的行蹤。
崔府內,四小姐心中向佛,將佛經又抄了兩遍,寫出的字越發雋秀挺拔,如她一般高傲美麗,不可玷污。
她面色如玉,高貴典雅,淡淡道:“人是要信佛的。佛祖終會聽見信女的祈愿。”
她曾寫下一枚錦囊,掛在興國禪寺的許愿樹上。
翩然幾字:愿得一好命夫君。
而今擺脫了病秧子顧夢川,她即將嫁給舶司家的公子,這才是她該得的命。
佛應了她。
舶司家的公子江喚明,自定了親后,甚喜興國禪寺,時常呼朋喚友,于禪寺內談天論詩。
他與人說,“此乃淮揚福地。”
他也曾寫下一枚錦囊,掛在這高寺中的許愿樹上。
他從未想過,那樣的巧合竟落在他頭上,陰差陽錯成全了他的執念。
“渴娶才女,莫娶商賈之女。”
他終得償所愿。
天色漸晚,夕陽日下。
興國禪寺內,一場棋局,仍在繼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