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夢都想成為你。”

“為什么？”

“你總被人喜歡，而我卻不一樣。”

“可我覺得你很自在。”

“那不是自在，更像自私。”

“你不像個自私的人，你很大度，不是嗎？”

“謝謝你這么想。”

“阿森，你今天有點怪。”

昏暗的酒吧里，常珉用一雙疑惑的眼睛注視著眼前這個相貌平平，身穿純黑色貼身T恤，嘴里叼著半截香煙的人。只見他用力一吸，煙頭的紅點徑直燃至煙尾，在胸廓極度擴張后的緩緩下沉中，兩股白煙順著鼻孔向四周彌散。

“你所看到的我，只是我想讓你看到的。”阿森低沉的說道。

“識你這幾年，這期間很少見你出來喝酒。看來今天的酒，咱得一醉方休。”常珉饒有興味的說，轉身向服務員要了一瓶白蘭地。回想起記憶中的阿森，再看著眼前這個熟悉的老同學，常珉覺得今晚的阿森格外陌生。

“你怎么會喜歡她？”常珉拿起酒杯不解地問道。

時間還早，客人不多，酒吧里暗淡的燈光靜靜地撒向每一個陌生的面孔，舒緩的輕音樂流淌在空氣中，吧臺的酒保熟練地雜耍著各種調酒器，一杯杯色彩繽紛、風格迥異的調制酒混著嗡嗡雜語，似乎要述說些什么。這時，阿森又續了一只香煙，濃霧再次繚繞。

“我一直喜歡她！”阿森直挺著腰說到“從我第一次遇見她開始。”一嘴濃煙來不及入肺便被匆匆地吞了下去。

“你喜歡她嗎？”阿森盯著常珉問到。

“如果我喜歡她，你會怎樣？”常珉反問到，微弱的光穿過他的黑框近視鏡，灑入泛著星光的瞳孔。

阿森猛地拿起一杯酒，一口入喉，辛辣灼燒著咽喉，像團炙熱的火球滾過。一股悶熱從心底涌向額頭，透過皮膚滲出細小的汗珠。他沉默片刻，赤紅著眼說道：“她對我很重要！你這么優秀，有很多女孩追你！”阿森這種倔強和認真的樣子讓常珉內心一震，和阿森的第一次相遇漸漸浮現在常珉的眼前。

大二時候的常珉作為轉專業學生被分配到生物系六班，在新同學見面班會上，全班同學都瞅著眼前這個外表帥氣的男生。一頭干凈利落的烏黑短發，白凈的面頰洋溢著似乎從未被青春期煩擾過的花樣年華，濃密的劍眉，深邃的眼眸，薄唇，鷹鼻，這一切恰當好處的鑲嵌在同一個人身上。而一副黑框眼鏡卻讓原本自帶武俠風的常珉文藝了許多。白襯衫配黑色牛仔褲，外加一雙白底黑皮休閑鞋，活脫脫一個氣質男。

常珉神采奕奕地做了自我介紹。轉入生物系是他高考失敗后第一次真正達成的人生小目標，喜悅與興奮難以言表。面對臺下的新同學，他恨不得一個一個去當面做介紹；恨不得立刻與所有同學成為朋友；恨不得時間飛逝，馬上丟去新人的陌生感。接下來，班上的其他同學都相繼的介紹了自己，女同學大多一臉羞澀。內向的都紅著臉，丟三落四的介紹著自己，眼睛盯著講臺地面，稍稍向上瞟一眼又怕被看見，拘謹的一番介紹后，一頭趴在課桌上，藏在前桌同學的背影下，心里回想著剛剛的講話內容，發現自己表達不完整后更加羞紅著臉，頭也不敢抬。外向的都盯著常珉，眼都不眨一下，生怕時間不夠用，一個勁兒的把自己的出生、星座、愛好等等所有有的沒的和盤托出，總想著能有一個彼此相似的地方，日后能夠作為相互搭訕的緣由。看著班里女同學的花癡樣兒，男同學們無不羨慕、嫉妒，各個的自我介紹中不是鋒芒畢露就是冷嘲暗諷。常珉雖聽出點味兒，但他堅信日后一定能和大家成為真正的朋友。到最后一個同學介紹時，其他同學不約而同的沉靜下來，各個偏側著頭，安靜地看向室內一角。墻上鐘表的聲音越來越清晰，秒針一步一步地走著，像是開場演出的倒計時，越走越慢，越走越焦急。只見一個瘦瘦高高的男生，在最后一排的單桌上，伸開僵硬的四肢，緩緩立了起來；他略微顫動的兩只手緊緊抓著彼此，垂在身前；低下頭，眼睛盯著桌面，似乎在躲避著身前一道道異樣的目光；用一口蹩腳的普通話介紹到：“你好，我叫王森”。話音剛落，一個憋脹著紅臉的男生馬上高聲叫喝道：“是叫熊寶寶吧！”，頓時，緊縮的空氣炸裂開來，笑聲、拍桌聲、桌腿板凳的扭動聲，翻滾著，淹沒了一切。常珉看了看東倒西歪、前仰后合的男男女女們，又看向呆立著的阿森，尷尬與不解油然而生，隨即獻出一貫的燦爛笑容。阿森像根鐵柱一樣矗立著，面色鐵青，那雙手一動不動的咬著彼此，咬出了蒼白與孤立。不知時間過了多久，教室再次恢復了平靜，同學們疲軟地癱坐下來，露出了飽餐后舒坦的姿態。

見面會后，同學們紛紛離場。在出教室的走廊里，常珉被幾個女生簇擁著要了手機號碼，加了微信和扣扣，當被邀請一道出校園時，常珉借口有事，委婉地拒絕了她們。一切熱鬧消散后，常珉想到了還在教室一角坐著的王森，便轉身回到教室。他慢慢地走近王森，輕輕地坐在他對面，近距離打量著這個令他困惑的男生。灰白色的網格襯衫掛在瘦消的骨架上，讓原本單薄的身軀更顯干癟。原本黑色的頭發泛著淡淡的枯黃，齊刷刷地貼在頭皮上。一副弱不經風的樣子。

“你好，王森，我是常珉，很高興認識你。”

王森低垂著頭，一言不發。

“小的時候，我也有很多難聽的綽號，我曾經很討厭它們。不過長大后，才發現綽號是一個珍貴的標簽，它承載著一段有趣的回憶，讓人與眾不同。因為綽號的緣故，我總是很容易被想到，很容易被記住”。常珉伸出手，真誠地說道，“相信我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謝謝你！”王森從課桌下抽出手，還沒來得及伸上去，便被常珉搶先握住。王森原本冰涼的手瞬間像被暖爐包圍著，源源不斷的暖流活化了僵硬的關節，這突如其來的溫暖使得王森全身一顫。

“我不知道這個綽號對你有多大影響，但我知道關于它，你一定有很多話想說。”

“它對我很重要！”王森猛地抬起頭，看著常珉。一雙泛紅的眼睛糊了一層透亮的眼淚，想要奪眶而出，卻又忍著不放。

常珉驚愕地睜大眼睛，手抖了一下，不知該說什么。王森見狀，抽回手，再次低下頭說道：“對不起，你不懂。”

“沒事，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說。”常珉再次露出了陽光般的笑容。

“你很善良，謝謝你，我想一個人坐一會兒。”王森抱歉地說道。聽他這么一說，常珉不方便繼續打擾他，主動留下自己的聯系方式后，便離開了。

盡管日后常珉知道當時自己口中的“它”與阿森所說的“它”完全不是一回事，但常珉一直沒機會了解為什么王森口中的“它”那么重要。時間久了，便慢慢的忘了，今日恰巧想了起來，借著酒勁兒，常珉想解開當時未敢觸碰的謎。

“阿森，還記得我們大學時候第一次相遇嗎？”

“當然記得，這輩子都不會忘。”阿森抖了抖煙頭的灰，長嘆了口氣道，“當時幸虧有你在。”

“如果我們沒有相遇，或許那時班會上的事不會發生。”

“不必在乎如果，事情總會發生，無論以哪種方式，所以和你沒關系。”阿森堅定地說，“慶幸的是我沒錯過一個好朋友，這很值得。再說，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年輕總會有很多遺憾和悔悟，現在想起來，那確實是一段有趣的回憶。”

常珉舉起酒杯與阿森互敬了兩杯道：“還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阿森放下口中的煙，兩頰醺著緋紅，向常珉瞟了一眼，說道：“什么事？”

“能說說你的布偶嗎？”

阿森的布偶。似乎所有的故事都是因布偶而生，但對阿森來說，他所有的經歷又豈非一個布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