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柄指西，天下皆秋。

大夏·蟠龍府·山澤郡。

蘇不易穿過人流，在下街中段一家店鋪門口停下。

這是一家老舊的二層店鋪。

左上角固定牌匾的釘子已經松動，牌匾無精打采的耷拉在門頭。

秋風掃過，吱呀作響。

牌匾上勾畫著“殘照”兩個字，像是在嘲笑他此刻的處境。

‘人生哪有那么多選擇，既然我只剩下唯一的路，那就堅定的走下去，穿過黃昏、黑夜，自然能走進黎明！’

蘇不易目光從牌匾上移開，眉峰一挑，大步走了其中。

店鋪里光線昏暗，入目是一排排灰褐色書架。

上面放著各種材質的書籍，有紙質的，也有獸皮，竹簡，不一而足。

地面則胡亂堆放著一些陶罐、瓷瓶、短劍之類千奇百怪的舊物。

在左側角落的柜臺掃了眼，蘇不易剛要出聲喊人。

就在這時，樓梯處傳來硬底靴子踩在木質地板上的噠噠聲，一個身量頗高的女子從樓梯轉角走了出來。

她五官明艷，身材凹凸有致，恍若一顆懸在枝頭的紅櫻桃。

不過，她的氣質卻和外貌形成鮮明對比，眉峰凌厲，神色沉著，一看就是很有主見的人，這頓時沖淡了她身上的魅惑感。

無論氣質還是裝束，她都不像是生活在下街貧民窟的人。

可她偏偏在這里開了個店鋪。

“過來了。”宋青衣簡單打了個招呼。

“嗯，宋掌柜，你說的新貨呢？”蘇不易問道。

宋青衣指向左側一個敞開的大木箱，“都在那里了，還沒來得及整理。”

蘇不易點頭，走過去蹲下，翻看起來。

宋青衣則倚靠在柜臺上，拿出一支造型精美的黃銅煙斗，輕輕吸了一口，吐出。

淡藍色煙霧彌漫，將她的面容淹沒。

看著認真翻找的蘇不易，宋青衣忽然道：

“現在是‘拜神’的時代，古修行者已經是散落在故紙堆里的傳說，像你這樣還信這些東西的年輕人不多了。”

蘇不易翻著柜子里的雜物，頭也不抬道：

“宋掌柜你不也一樣么，要不怎么會開一家專門販賣和古修行者有關舊物的店鋪。”

宋青衣盯著青年清秀的側臉，又說：

“人力有窮，想要打破人體極限，成為武師，需要借助外力。

千年之前的古修之道，人們是通過師法自然，引天地靈機入體，從而脫胎換骨。

可近千年來天地仿佛蒙上了一層大霧，靈機縹緲難尋，擁有古修資質的人也越來越少，拜神之道才迅速興起。

拜神之道，是通過參拜神佛，獲得認可后降下神性，然后引神性入體，從而打破人體極限。

你拜神失敗，想嘗試一下古修之道，可以理解。

可是，古修之道沒那么容易，甚至比拜神還要難得多。”

蘇不易手頭動作一頓，仰頭笑問道：“知道我拜神失敗的事，宋掌柜調查過我？”

“我這小店生意慘淡，本就沒幾個熟客。每次我這來新貨，你都第一個過來，如此熱切，難免引人好奇。”

宋青衣說：“我隨便一打聽，就得知城南蘇家三少爺得了失心瘋，想走古修之路，這不是什么秘密。”

她將煙斗在柜臺角上輕輕一磕，嗤笑道：

“在這個拜神的時代，想走古修之路，可不是會被人當做瘋子么？

那些舊日榮光，早在千年歲月中風流云散了，現在哪還有什么古修行者。”

蘇不易略微沉默了一下，說：

“我們大夏帝國的開創者，數千年來唯一證道成帝的強者，萬古長青大帝，走的就是古修行之路。

歷史上那些名聲最為煊赫的大能，也都是古修行者。”

蘇不易沉聲說：

“雖然近千年來拜神崛起，橫壓一切，但我相信古修之路絕不會輕易斷絕，一定還有修行古法之人。

他們或許隱于山水林畔，或許深藏宮廷，又或者就在……熙攘鬧市之中。”

說到最后一句時，蘇不易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宋青衣。

對方神情卻是古井無波。

蘇不易知道時候未到，心頭微嘆。

“其實，以你的身份，不成武師也可以生活的很好，何必呢？”宋青衣眉頭一挑。

“我更喜歡力量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覺。”蘇不易笑道。

三千多年前，萬古長青大帝以滔天武力收服天下，開創大夏帝國，收羅天下功法，創立官方修行學院，修行正式進入了鮮花著錦般的時代。

修行初始，先打熬身體，達到巔峰后就面臨打破人體極限的大關卡。

只有打破人體極限，脫胎換骨，才能被稱為武師，這是魚躍龍門的一關。

“刑不上武師，禮不下凡俗”，就連刑部律法對兩者都是明晃晃的區別對待，地位差距極大。

這也是蘇不易努力想要成為武師的原因。

宋青衣微微一笑，不再說話。

在這些舊物上沒有多余發現，蘇不易站起身，打了個招呼，便要離開。

就在這時，背后傳來宋青衣的聲音。

“古修行者，竊天地靈機，首重資質，次重緣法。

你想從古修行者留下的物品中找尋機緣，也是條路子。

不過，我這里的貨你都看過了，新貨又不穩定，你要是心急，我倒是可以給你說一個地方。”

蘇不易霍然轉身，請教道：“請宋掌柜指點。”

“三大先天家族藏書樓中，應該不乏古修行者留下的古物，你要是能進去瞧瞧，或許會有所收獲。”

聞聽此言，蘇不易心頭激動頓時褪去了大半。

三大先天家族，地位超然，哪里是他能夠接觸的？

武師只是力量速度各方面超越了凡俗，而先天宗師則是能控電控火、練氣逐芒、破空飛騰的神仙中人。

兩者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蘇不易略微沉默，看向宋青衣，認真道：

“其實相比于那些古物，我更希望能夠得到宋掌柜您深層次的指點。”

“我？”

宋青衣將黃銅煙斗在桌角磕了磕，眼瞼微垂，說：

“我的世界早就被狂風吹了走，哪有閑心指點別人。”

蘇不易只能告辭。

宋青衣看著蘇不易的背影，有點意興闌珊的嘆了口氣。

這些年來，像蘇不易這樣的人，她也見過一些，一開始也都非常熱切，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可后來……

古修行者之路要是那么好走，也不會被拜神所取代，往昔榮光就像她店鋪的名字一樣，不過殘照罷了。

……

蘇不易走出門，發現大團大團的鉛云鎖住了天空。

天漸漸黑了下來，風也越來越大。

他匆匆走出下街，攔住一輛灰色馬車。

透過車窗，看著窗外變幻的景象，蘇不易心中自語。

“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再次找到那種蘊含資質點的古物？”

他心念沉入腦海之中。

那里，有一幅仿佛由星光組成的圖卷，似星河流淌，閃爍著銀色的冷光。

這是他胎穿到這個世界，跟隨他一同而來的神秘之物。

此物是他無法拜神的罪魁禍首，也是開啟他走上古修行者之路的鑰匙。

別人都以為他拜神失敗，是天資低劣，無法得到神明眷顧，獲取‘神性’，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事實并非如此。

當年他去青木宮拜神時，剛一步入神殿，就在各個神像上，感受到了活躍的神性！

雀躍著要朝他奔流而來！

拜神之道，拜的神有強神弱神之分。

大夏帝國將神佛分為低階、中階、高階、超階四個等級，拜的神越強，代表未來上限越高。

他的大哥就得到了一尊中階神像，炎魔六欲神的承認。

能夠得到中階神像承認，代表有成為先天宗師的潛力，讓父親極為振奮，家里擺了三天流水席。

而山澤郡最恐怖的天才是三十年前的一位天驕，名叫楚淵。

他在青木宮唯一的高階神像，大自在玄通神面前叩拜七天七夜后，得到了神像的認可，降下神性，剎那間轟動了整個山澤郡。

之后魚躍龍門，進入了蟠龍府長青宮修行，如今已成為府城風云人物。

說回蘇不易，當初他拜神時，不僅在外殿低階、中階神像身上，感受到了洶涌的神性，還感受到了內殿一座神像上的磅礴神性。

那正是來自大自在玄通神。

當初楚淵叩拜七天七夜才獲得了大自在玄通神承認，可他一進入神殿，就引得大自在玄通神躁動。

本來，蘇不易以為自己將從此一飛沖天，可隨后發生的事情，給了他當頭一棒。

就在那些神性要呼嘯而來時，他腦海中的星河圖，就像是察覺到有什么不入流的東西要靠近自己，略微散發出一絲氣息，那活躍的神性立刻仿佛受驚一般，紛紛作鳥獸散。

拜神失敗后，蘇不易并不甘心，此后千方百計嘗試了很多次，都是無功而返，現在已經被家族徹底放棄。

不過，蘇不易卻從未放棄過自己。

這個世界，階級固化，強者為尊，弱者皆為草芥。

重活一世，他不想庸碌的度過，也想看一看高處的風景。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在拜神失敗后的某一天，他無意中發現一件古物，引起了腦海中星河圖卷的異動，成為他走上古修之路的契機。

他微微凝神，那星河圖卷上頓時出現一道光幕。

器名：星河圖。

器主：蘇不易。

資質：下

天賦：靈光一現（修行武學技藝時，心有靈犀，事半功倍。）

功法：正陽煉體訣

武學：靈鶴步（秘·浮光）、奔雷劍（秘·重山）

資質點：0。

蘇不易將目光落在資質那一行。

如今，是古修的末法時代，因天地大變，擁有古修資質的人越來越少。

蘇不易本來也不具備古修資質，不過，當初他在一件古修行者留下的物品上，意外獲得了資質點。

加點后，他就擁有了修行古法的資質，感受到了那縹緲的天地靈機。

不過，他加點獲得的只是下等資質，這兩年來雖然一直努力捕捉天地靈機入體，但還沒有達到脫胎換骨的地步，無法魚躍龍門成為武師。

但是，蘇不易并沒有氣餒，別人的資質是天生下來就確定了的，想要后天更易，難如登天。

而他只要尋找到擁有資質點的古物，就能通過加點來提升資質。

雖然現在身在谷底，但是未來可期。

人最害怕的就是看不到未來，而他在星河圖的幫助下，未來廣闊。

‘就是不知道星河圖為何要阻止我拜神，否則以我的資質，如今恐怕已經進入蟠龍府修行了。

難道與修行的上限有關？

如今雖然拜神之道如日中天，但聽說走拜神之路的人，沒有一人能達到千年前那些頂尖古修行者的高度。

又或者蘊藏著其他隱秘？’

此事困擾他許久，一直想不通。

不過，他知道已經認主的星河圖不會害自己，幫他選擇的路，前途只會更加廣闊。

‘也罷，等日后修為高了，也許就能知曉其中隱秘。’

蘇不易又將目光落在光幕上“靈光一現”那一欄。

這是他在星河圖覺醒時，獲得的天賦，在此天賦的加持下，使得他在武學技藝上一日千里。

一個人的戰斗力是由修為境界和武學技藝兩方面組成。

如今，論起戰斗力，他比那些苦心孤詣鉆研多年武學的凡俗巔峰還要強。

……

馬車在城南一座極為氣派的府邸面前停了下來。

門口兩座鎮宅的石獅子足有兩人高，大門上銅釘銅環閃亮，上面金絲楠木制成的牌匾上，筆走龍蛇寫著‘蘇府’兩個大字。

兩名衣著鮮亮、身強體壯的大漢，一左一右站在朱紅大門兩側，氣完神足，顧盼間眼中精光四射。

無論是府邸的豪奢程度，還是下人的精神面貌，都能看出不是尋常人家。

事實也的確如此。

在山澤郡，蘇家雖然比不上那高高在上的三大先天家族，但卻有好幾名高階武師，家主蘇連城更是站在武師巔峰的強者，也稱得上是有頭有臉的大家族了。

這時，醞釀許久的雨也是如期而至，落在瓦片上、墻壁上、地面上，濺起無數玉珠。

一進門，蘇不易拐了個彎，就看到一名身穿天青色云紋袍服的老者，正從抄手回廊的那頭走了過來。

蘇不易腳步頓住，拱手道：“見過李管事。”

雖然蘇不易是蘇府三少爺，但他拜神失敗，前途渺茫，而李管事卻是名高階武師。

因此，李管事在蘇府的地位比他這個三少爺還要高。

李管事在蘇不易拐彎的剎那就看了過來，似乎能夠先知先覺。

他停下腳步，點點頭，笑著說：

“三少爺回來的正是時候，我本來正準備派人去找你呢。老爺叫你去養心堂議事，跟我來吧。”

‘議事？這么多年了，什么時候家族議事需要叫上我這個局外人了？’

蘇不易眉頭微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