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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開篇即是番外:西門無恨之青梅煙蘿
背景:
鄢太祖草莽起兵,戎馬半生。待得天下底定,河晏海清,最初跟隨鄢太祖征伐天下的結義兄弟只剩四人。歷史總在輪回中循環往復,有鑒于前朝功臣盡遭屠戳,領兵為將者人人自危,短短數十年間內憂外患,終成亡國之禍。新朝的四位將軍甘愿卸甲,自囚于皇城之內終此殘年。太祖皇帝自負非鷹視狼顧之主,大笑鳥盡弓藏豈是帝王心胸,遂選取其時最富庶的東揚州、南廣州、西益州、北洛州為四位功臣的養老棲身之所,并分別賜四位功臣以東方、南宮、西門、北殷為姓。有將領直言北殷為漢姓,自己身為棘城北鮮卑人,非成湯之后,拒不敢受。遂保留原姓慕容。自此開國四將放棄兵權轉而執掌江湖勢力,奉命搜羅四方英豪為朝廷所用,深受帝王倚重,是為四大世家!
在朝廷支持下四大世家的江湖地位迅速穩固。無論出于最開始的政治補償,還是其后對江湖勢力的拉攏,四大世家都逐漸成為皇室聯姻的首選,世家子弟也多有入仕,且無論皇親貴胃還是朝廷重臣,選擇四大世家訓練出的高手擔任扈從也成為風潮,畢竟深受世家風范熏陶比江湖草莽可控得多。眼見四大世家漸有尾大不掉之勢,朝廷雖有忌憚,但利益捆綁太深已難斷臂求生。與此同時,四大世家也逐漸壟斷了錢莊、礦產、冶煉、當鋪、米行、茶業、絲綢、布匹、紡織等重要行業,以及最能體現武力價值的一一商道!這也幾乎是所有行業的命脈。而隨著各自勢力范圍的觸角延伸碰撞,四大世家矛盾日深攻訐漸起,再也無法做到互為臂助同氣連聲。
第一節:初鋒
三月十五日,是南宮世家老王爺的壽辰,按慣例,其余三大世家的世子都會親帶賀禮趕來祝壽。
西門世家大小姐西門無恨委實沒有料到,自己前來拜壽——雖然不單純是來拜壽——反而出盡了風頭。
西門世家的世子是西門無恨的族弟西門無悔,候在城門口迎客的儐相通傳回來的訊息卻是:西門世家大小姐攜世子至。
西門無恨此行前來的目的,不說是興師問罪,起碼也算是敲山震虎。西門世家由姑娘當家應該說是很教天下人恥笑的,然而實際上沒人這么覺得。并不是世子西門無悔就該叫西門無能——他至多被其姊光輝遮掩住了。真實原因是,西門世家已幾乎沒有能出來主持大局的長輩了,西門世家大部分嫡系子孫都在此前數年便已隱現端倪的暗殺中遭到清洗、以及失蹤。而西門無恨最終也出現得實在矚目。
四大世家歷來是長房長子繼承制,不說是否科學,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同室操戈的可能。而西門世家上一輩的長房獨子,就是西門無恨的父親。西門無恨出生當天,母親難產而死,父親懷抱著蒼白虛弱的嬰孩,撫膺大慟。是夜一場大雨,留下女兒不知所蹤。沒有父母護恃,西門無恨在西門世家生活地小心翼翼如魚飲水,十幾歲時便獨自出門游歷,家族對她也不聞不問。西門無恨的祖父,西門老王爺自以為筋骨強健,未來得及考慮、以及向朝廷上表請求冊封新的世子,就急忙病死,導致西門世家陷入近十年的動蕩。朝廷心里早就樂開了花,其余三大世家更是各懷鬼胎坐山觀虎,西門世家兄弟鬩墻手足相殘,正值壯年的叔伯兄弟幾乎死絕。西門無恨帶了十數個早年失蹤的族弟族妹,在最后一場沖突中如同天神下凡,不費吹灰之力就收拾了殘局,有心反抗的個別叔伯根本近不了她的身,那無涯的武力差距令場中所有人都灰心已極。據傳血流漂杵的當晚,族弟西門無悔跪在血泊中痛哭,姊姊明明可以早些歸來,何至死這么多親人?西門無恨目光清冷,掃過尸體與活人,說:一個個狼子野心,玩火自焚。有人鏟除異己,有人里勾外連,有人引狼入室,有人一蛇吞象。西門世家滿身惡瘡,怎能不連根拔起!
平定內亂后西門無恨以西門世家名義向朝廷上表,請求冊封西門無悔為世子。理由是有此子仁愛,西門世家必不至重蹈覆轍。暫不冊封其為王,是由于西門無恨的父親只是失蹤而非身死,王爺之名理應由其虛領。
西門無恨迅速穩定了原屬于西門世家勢力范圍的基本盤,但仍有部分有爭議的勢力范圍以及商道被所謂的“外連”和“引狼”控制,包含且不限于其他三大世家以及臭名昭著的殺手組織軒轅冢。西門世家元氣大傷人手嚴重不足,西門無恨倒也沒想著急于求成,暫且擱置,反正都是帶不走拿不動的東西,哪天西門世家羽翼豐滿,連本帶利討回來便是。
及至東方世家的世子東方鏗和慕容世家的世子慕容一笑到齊,南宮老王爺照例邀請三位世子以及西門無恨會談。南宮世子南宮不傲將貴客迎請入內盡了禮數后便灑然抱拳離去,南宮不傲本人名不符實,性情是相當的冷傲,對他們要談的俗務一點興趣也無。據說他匆匆離去是因為最近迷上了種花。
寒暄過后,西門無恨拋出兩條議題。第一條是由四大世家合出重金,聘請軒轅冢的殺手殺一個人,逍遙山莊的莊主,逍遙琴尊,理由是此人才是西門世家內訌時隱在暗處的最大推手。此人神龍見首不見尾,甚至逍遙山莊本身也只是傳說。西門世家多番探查,才確定了山莊大體位置。
雖不知誰才是最大,但做為事實上的推手的其他三大世家忙不迭答應,西門無恨早年的經歷猶如一團迷霧令其余三大世家猶疑不定,且她的手段愈來愈凌厲,這件事千萬不能認真追究,管他逍遙琴尊是誰,這個鍋說是他/她的就得是他/她的。
第二條議題是本該屬于西門世家的地盤,以及以前被西門世家掌握的商道,看在四大世家同脈相承互為姻親的份上,西門世家也不計較,還回來即可。
慕容一笑當即舉雙手贊同。不過他這個贊同價值不大,慕容世家作為西門世家內訌的推手之一的說法,此后看來其實有些勉強。慕容世家原本的世子是年輕一輩的領軍人物慕容風,與西門無恨從小青梅竹馬感情甚篤。慕容風志存高遠,從來瞧不上江湖廝殺,十六歲參軍,十年間從偏將做起征戰沙場,成為鎮守漠北的最高統帥,并因戰功卓著被封為長城王。本朝皇帝曾說自己每每夜半驚醒,想到邊關有他鎮守就能繼續入眠,只要有他在,朝廷就擁有兩座長城!慕容風從軍后就屢屢上書言志不在此,懇請免去世子身份。皇帝應允,重新冊封其族弟慕容一笑為世子。慕容世家同時擁有世襲王和長城王兩個爵位,為門第賺足了顏面。在三大世家全力侵吞西門世家無力顧及的勢力范圍時,慕容世家顯得尤為急不可耐,獲益也最大,被其他兩世家背地里斥責為吃相難看。但是在西門無恨整飭西門世家以后,慕容世家當即歸還了所有吃進去的好處,并將相關人手暫借西門世家指派,很大程度上解決了西門世家的燃眉之急。此時東方世家與南宮世家才后知后覺,西門無恨與慕客風才是妥妥的相互勾結。
東方鏗看向南宮老王爺,說尊長在此不敢妄言。南宮老王爺早有心理準備,實打實的地盤與源源不斷收進來的過路金銀,哪是說吐出去就舍得吐出去的?一時顧左右而言其他。在西門無恨步步緊逼之下,只得含糊其辭,說當時都是與西門世家的長輩議定的,雖則議定的人死的死押的押,但南宮世家確確實實受過邀流過血出過力,也就大概差不多理應如此。西門無恨失笑,強盜打劫的行徑都能說得如此厚顏無恥?也懶得掰扯,茶碗蓋輕撇水面漂浮的茶沫,說來的路上已經順手奪回一些地盤,打殺了一些強橫的護衛,同時南宮世家派去理事的掌柜也請去了益州,在西門世家好吃好喝伺候著,時間久了擔心會樂不思蜀。說完覺得不對,西門世家所在的益州才是蜀,于是改口說,樂不思廣?樂不思楚?
南宮老王爺心中大怒,今晨確實少收到一些訊報。但以他的城府自不至于形于顏色,淡淡說那就有勞大小姐。心里想的卻是馬上派人去核實,有無傷亡?是遭到暗算或是力戰不敵被擒?然后根據西門世家展現出的戰力,思忖有沒有必要輕啟戰端。
東方鏗斜身倚著椅子,一臂橫在椅背上懶洋洋說,東方世家從不受人恫嚇,不妨也抓幾個東方世家的下屬試試?
西門無恨耐心解釋說這也不能一概而論。南宮老王爺的面子是要給的,不過西門世家剛從動亂中恢復,錢糧還是有限,也就供得起這么幾個人吃喝,自己仔細算了一番,再有欠拾掇的還是宰了劃算,比如世子身邊的智囊東方青木,據說在西門世家內訌時出了不少歹毒主意。楚庭城治安不太好,南宮世家里有老王爺在,必然能護得他周全。出門還是得小心些。
東方青木是東方世家的四號人物,是東方鏗的幕僚、老師、護衛。除此之外也是南宮老王爺的表弟,選擇這樣一個人開刀,就是赤裸裸的威脅。東方鏗斜睨了西門無恨一眼說你真當東方世家是俎上肉、杯中羹?然后起身就走。
第二節:樓名西門,花名無恨。
南宮世家如此難纏是預料之中的事,西門無恨也沒打算三言兩語就讓他們乖乖服膺。初戰告捷實是西門世家籌謀已久,兩處據點是早早就布下天羅地網,一處經商要道則是出其不意打了個措手不及。倘若南宮世家有了防備,一個一個硬啃就肯定會折損人手,而堪用的人手是西門世家眼下最缺的,一場動亂之后,西門世家的底子已經太薄了,還是得拿一個舉足輕重、但也不能重要到打朝廷臉的人物開刀,殺雞儆猴后的兵不血刃總強甚刀戎相見。
東方世家的態度是一個變數,為此西門無恨預估了各種情形。最好自然是東方鏗顧念舊情拱手送還,最差就是今天這個結局。東方鏗、慕容風與自己是少年時的至交好友,雖然都多年不見,慕容風一直與自己保持通信,而東方鏗早就與自己斷了聯系。據說早年有一次東方鏗帶領扈從打通商路,意外遭到軒轅冢的狙殺,所有扈從戰死,只有東方鏗一個人逃了回來。自此性情大變,隱世面壁力求突破自身武學桎梏,誓要一雪前恥。自己與慕容風分別寄送過一兩次信件,都未見回復。今日相見,雖然模樣變化不大,但確實感覺前所未有的陌生。
西門無恨又拜訪了老王妃。她最掛念的是王妃的小女兒南宮小蝶,不過十六七歲的年齡,小時候粉妝玉琢甚為可愛,此時則是楚楚動人,美得幽蘭含露一般,西門無恨拉著她的手不舍得放。
雖然南宮小蝶刻意掩飾,但是仔細端詳了會兒,西門無恨還是察覺到異樣。南宮小蝶看似嬌怯幽怨,眼睛里卻光華內斂,整個人也氣足神穩,不顯山不露水,內息流轉自成氣象。
四大世家首創者行伍出身,傳承至今武學仍走的是反復熬打鍛造體魄的路子,好處是與人對戰是極堅韌的,武學境界相差不大的情形下贏面更大,也不乏以弱勝強的戰例。壞處就是這種功夫不適合女兒家,所以世家的女兒要么另投明師,要么就在琴棋書畫針織女紅上造詣極深,這也正是世家女兒多為官宦人家求娶的原因。
西門無恨試探問起南宮小蝶是否外出拜師,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王妃抱怨南宮不傲此時還不回來,南宮小媒應該是知道哥哥的一些事情,開脫了幾句。西門無恨聽著有些好奇,父親壽誕在即,全府上下都在忙碌,有什么事比南宮老王爺的壽誕還重要?
小蝶欲言又止,最后還是說,城南七里半有一處莊子,南宮不傲應是去了那里。
西門無恨當即召喚人去馬廄牽馬,也不要人帶路,當年她與慕容風東方鏗鮮衣怒馬呼嘯而過,楚庭城內外都是逛熟了的。
出了府門正欲上馬,驚鴻一瞥間似乎某個熟悉的身影踉踉蹌蹌卻又縮手縮腳從角門偷偷溜了進去,將將消失之際還回頭瞟了西門無恨一眼,是個其貌不揚的糟老頭子,手里拎了一壺酒。
西門無恨問身邊的仆從,仆從說是小蝶小姐外面撿的要飯的,每日里在園子里除草漚肥活兒干得稀松,還隔三差五偷偷出去喝酒,整天喝得醺醉,小蝶小姐也由著他,酒錢都是小蝶小姐給的。
如云入天,如水在淵......西門無恨笑著默念了一句,八成小蝶妹妹走的是這個路子。
云淵山莊董伏羲,成名已是兩代人以前的事,對年輕人來說只存在于傳說。他最得意的弟子便是君王侯豪中的打頭者紫衣君,那是一個極為驕傲自負的奇女子,極盛時敢獨自一人遠赴陽關外挑戰鐵血悍匪沙漠之王,大戰一天一夜不分勝負。后來紫衣君又放言要逐個挑戰各個世家、門派、山莊最高的高手,第一戰就跑去挑戰少林。董伏羲緊趕慢趕追到五乳峰,最后關頭把她拉了回來。此后紫衣君銷聲匿跡,有說被董伏羲關起來的,也有說被董伏羲廢掉武功逐出師門的。
去城南數里,人煙漸漸稀少,遙遙嗅到絲絲脈脈的花香。西門無恨放緩馬蹄,又行了幾步側眼便望見道旁竹籬樹影里一片殷紅花海,與西門無恨身上襦裙顏色別無二致。瞧見園門虛掩,她松開馬韁由著馬兒道旁啃草,緩步踏了進去。徑旁有花有樹,一路都是馥郁花香,細看花型優雅曼妙極為驚艷,奇的是大如拳頭小如米粒千姿百態朵朵不同,四下里鳥鳴蜂忙尤顯靜謐。花海深處有座雅致小樓,小樓外立面攀滿了花枝,深紅花朵如點點繁星鑲嵌在碧葉間。
南宮不傲坐在樓前階上,仰起臉笑著望向西門無恨,似是等了她許久。
“我擷取上百個品種,反復嫁接培植,最終求得這個顏色,你可喜歡?”
西門無恨在他身前站定,笑容秾麗:“此花可取名字?”
南宮不傲站起身,緩緩回頭望向身后的小樓:“你應先問,此樓可有名字。”
樓上懸一匾額,因被花朵枝葉遍掩,遠望不甚清楚,從這個角度看去,透過深碧色枝蔓,可辨匾額上兩個秀逸行書:西門。
南宮不傲聲音極輕,落在西門無恨耳里卻如驚雷,“樓名西門,花名無恨。”
西門無恨臉色冷了下去,張了張嘴,最終一句話都沒說,轉身離去。南宮不傲望著西門無恨離開的背影,心底衰草離披般落寞。
第三節:壽宴送禮
申時剛過,壽宴正席便即開始。賀壽的人太多,廳堂里只能安置一些不便拋頭露面的女眷,江湖人物以及商客鄰里都在庭院里就坐,好在楚庭的四月并不甚熱。
南宮不傲帶領小輩向南宮老王爺拜壽,老王爺笑哈哈拉起南宮不傲的手,當目光向西門無恨望來,西門無恨心頭一緊,頓感不妙。
“無恨侄女,你且過來。”南宮老王爺招手。
眾目睽睽之下,西門無恨不情不愿,慢吞吞走過去。
“無恨侄女親臨,老夫開懷之至。借這個機會,有件喜事得與無恨侄女商量。”
南宮老王爺另一只手拉起西門無恨的手:“我家不傲相貌端正,武功修為甚高,雖然平素里有些不善言辭,我也知道他打小就對無恨侄女用情極專……”
南宮不傲與西門無恨同時變了臉色。南宮不傲想掙開老王爺的手,急切地說:“父親……”
南宮老王爺緊了緊手里的力道,將兩人抓得愈牢,和顏悅色地說:“無恨,倘你應允,下嫁我南宮世家,什么條件我都答應。”
西門無恨心中一凜,看來南宮世家要與東方世家聯手向自家開戰了!
按照常理,這樣的話題不會出現于這種場合,那南宮老王爺的目的,就是逼著自己回絕。當著這么多豪杰拂了他的面子,一旦起了戰端,外人自不會說是東方、南宮世家早年曾趁火打劫,只會認為是西門世家當面拒親,南宮世家惱羞成怒。
這個老王八蛋,區區兩個世家聯手,就敢與我為敵?西門無恨心中冷笑,正欲強行抽出手來……
賓客席中突然有人高聲說,在下西域姑墨國行商跋也,對西門大小姐傾慕已久,此番正待前往益州西門世家求聘,老王爺可不能斷了我等念想。
說話間一名身形挺拔的漢子站起,曲發碧髯,高鼻深目,估計剛習漢話不久,腔調很是怪異。聲音貫穿內勁,傳遍了廳堂內外,顯然意在震懾全場。
西門無恨暗暗松了一口氣,望向那邊的同時正好與叫跋也的行商目光相遇,恍惚覺得這人好熟悉。
南宮老王爺臉上有些陰沉,這個跋也他自然識得,來頭不小,背景雄厚,據說與西域三十六國國主都稱兄道弟,是南宮世家商業版圖極為重要且關鍵的一環。這次當面拆臺實在讓他始料不及。
本來令西門無恨下不來臺的局面,頃刻成了讓南宮老王爺下不來臺。場間一時陷入沉寂,誰都不知該如何繼續。
東方青木瞥了眼怒意勃發眼珠都紅了的東方鏗,微不可察地搖搖頭。沉吟片刻,清咳一聲:“西門大小姐才貌出群,別說南宮世子,我家世子和慕容世子也……”瞥了一眼慕容一笑,慕容一笑其實沒太注意大家在說什么,正奇怪同席怎么都停了筷子,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東方青木身上,偷偷伸出筷子去挾一塊肥美的魚肉,猛聽有人提到自己,眼珠上翻恰恰與東方青木下垂的目光碰上,順勢翻給他一個白眼,狠狠把筷子戳在魚肉上。
東方青木差點繃不住笑場,此刻也覺得提及慕容一笑實在不妥,慕容一笑比之西門無恨、東方鏗要小好幾歲。只能清了清嗓子重新說:“我家世子自小對西門大小姐一往情深,一家女,百家求,老王爺不如緩緩,待來日我等一同前往西門世家求聘,成與不成,總是一樁美談。”
東方青木說話間西門無恨趁機抽回手,摩挲著被攥疼的手指。心計深沉如她,剛才內心也慌得一批。即便身患心疾,她這輩子臉色也沒有如今日這般慘白過。接下來得由她接著圓場了,定了定神,她斂裙向南宮老王爺行了一禮,轉身面向全場行了一禮說:“承蒙諸位錯愛,無恨愧不敢受。終身大事,理應由尊長定奪,無恨不敢擅自做主。”
回到席上,西門無恨仍氣得嘴唇發顫。東方青木出來打圓場,足以證明東方世家和南宮世家是有過一場密謀的,而以東方鏗剛才的反應來看,他是不知情的,至少也是不情愿的。
“東方青木,必殺之!”西門無恨暗暗發狠。
不過此時才對剛才話里的漏洞后知后覺,西門世家哪還找得出來能主事的尊長?
席散之后府中長史請各位世家子弟到前廳,西域大豪跋也有意與各方子弟結交。到了前廳,西域奴仆正自抬著一箱箱禮物,香料、龍涎、地毯、美酒、瑪瑙、寶石,也不乏一些精巧的物件。待世家子弟坐定,跋也表達了渴求與世家子弟結交的迫切心情,隨后一位戴石鏡的異族老人用字正腔圓的官話誦讀禮單,一件件禮物被異域美女捧到相應的世家子弟面前。都是一些聞所未聞的玩意兒,即便見多識廣的世家子弟也嘖嘖稱奇。但是有些禮物實在匪夷所思,比如南宮小蝶收到的,是一枚紫金打造的四葉風輪,輪葉上鑲嵌著各色碎鉆光彩奪目,固然造型精巧,也看得出價值不菲,但是南宮小蝶再怎么年幼也早過了玩風輪的年紀。西門無恨下意識看了看南宮小蝶的反應,只見南宮小蝶擺弄著手里的風輪若有所思。
輪到西門無恨時,禮官老人抑揚頓挫地念道:“西門世家大小姐西門無恨,火貂裘袍、垂帽、手衣、足衣各一件。”
西門無恨臉色微變,這幾件禮物,實在太過熨帖。
益州氣候溫潤,冬季也未見得有多寒冷,雖不知火貂為何物,但是穿貂戴皮也委實夸張了些。唯有極親近的人才知,西門無恨自小患有心疾,穿不得太厚,也受不得風寒。
禮官老人特地介紹起火貂,這是一種極為罕見的小獸,只在天山最險處才有,疾若閃電,行走如風,哪怕頂尖高手捕獲也得憑運氣。毛色夏季如火,冬季如雪,偏偏在夏季是最難尋覓蹤跡的。一襲袍得上百只火貂,鞣制成皮,當得上是輕若無物,寒意卻難侵透半分。
已有人打開花紋繁復的禮盒,眼尖的人不由自主“啊”了一聲,盒中裘衣毛色絢麗,奪人魂魄。
卻是與西門無恨身上紅衣,以及“無恨花”相近的顏色,是西門無恨最喜愛的顏色。也就是說,這些貂兒都是夏季捕獲的,其用心比之南宮不傲,分毫不少。
這廝莫不是真打算來求聘的?西門無恨心生警醒,示意掩上盒子。禮物還是得收的,就是以后回禮得費些心思,且再怎么說,人家席間也算為自己解圍,但不滿還是要表達,于是淡淡地說:“跋也先生費心了,不過戕害生靈,終歸不祥。”
西門世家禮物分發完,接下來就是東方世家,雖然也是中原罕見的玩意兒,但也就是圖個新巧,沒什么心思在里頭。轉瞬便只剩東方鏗一人。
其他三位世子得到的禮物都堪稱名貴,東方鏗無疑是四位世子中年紀最長,名聲最顯,武功也最強的,禮物排面自然也不會低。
禮官也言簡意賅:東方世家世子東方鏗,純鈞劍!
尊貴無雙、無價之寶,鑄劍大師歐冶子神作,上古十大名劍多為虛撰,純鈞劍卻是真實存在的。
但這卻是一記毒蛇吐信般的挑釁!因為真正的純鈞劍,太祖皇帝在世時就賜給了當時四大世家之首的東方世家,是東方世家鎮山之寶!
廳里鴉雀無聲,東方鏗臉色陰沉得嚇人,所有人都盯著捧劍匣走來的異族女子。
及至打開劍匣,樣式也確實是純鈞劍的樣式,東方青木站起來抽出劍身,劍刃上鑲珠鏨花,只是一件把玩物。雖則也不便宜,但委實欺人太甚。
東方青木將劍擲于地,東方鏗已勃然大怒,猛然起身指著跋也的鼻子就罵:“姓跋的,你媽……”
跋也怪異的發音悠悠蕩蕩響起:“贗品配世子,相得益彰……”
東方鏗帶著東方世家所有人,大踏步走了出去。跋也送給東方世家其他子弟的禮物被拋了一地,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梁子結的,深可見骨。
跋也也不以為意,指揮自家奴仆把灑在地上的禮物收拾起來,這都是銀子……
西門無恨給西門無悔使個眼色,西門無悔把耳朵貼過來,西門無恨輕聲說:“帶人盯著跋也和東方鏗,只看,不攔”。
一個時辰后西門無悔興沖沖回來了。西門無恨掃了一眼他的表情就知道今天這場戲必定精彩至極。
“東方鏗帶人包圍了跋也下榻的客棧,東方青木苦勸不住。結果落入跋也的圈套,東方青木救出了東方鏗,其他人全部遭擒……”
意料之中的事,不過這個跋也,貌似粗鄙無文,倒還真是奸詐。
“南宮世家幾位伯叔都出面勸阻,官府都介入了。這個跋也來頭不小,我們都以為官府會向著東方世家,誰知官府根本不敢開罪跋也……”
也在預料之中,跋也做的是西域與中原通商的買賣,和四大世家掌控商道一個道理,別說與西域各國國主稱兄道弟,就算跟皇室往來密切也是理所應當。只怕接下來西門世家也多有倚助。
“東方鏗氣急敗壞,要和跋也單挑,跋也居然同意了……”
你落入人家的陷阱,人家還同意和你單挑,已經是大發仁慈了。
“跋也對東方世家的武功熟悉到令人發指,東方鏗一出手就全面處于下風,那根本不是單挑,是戲弄!”
東方鏗的身手還是不錯的,那這個跋也是什么來路?居然對東方世家的武功路數這般熟稔?
“東方鏗受傷倒是不重,但被揍得顏面盡失,挨完揍就帶人出了城,行李都未回來收拾,南宮世家匆忙派人去護送。”
西門無恨這才有了反應,猛然轉過頭:“東方青木呢?”
“他倒是沒走,已經去見南宮老王爺了。”
西門無恨思忖片刻說:“請南宮世子過來。”
跋也這般挑釁,總不至于無緣無故。當著南宮世家的面,自然不會動手殺人,出了城就保不齊了,東方鏗現在還不能死。
四大世家雖然各懷鬼胎,但是兄弟鬩墻,外御其辱,吃虧的是東方鏗,丟面的卻是四大世家,這個場子,還是得繼續找下去,尺度還得把握。
第四節:云淵
西門無恨給了南宮不傲兩個提議:一是跋也的目的絕不僅僅是羞辱東方鏗,最好派出伯叔輩的頂級高手,一路銜尾護送,大張旗鼓,直到進入東方世家地盤。
大張旗鼓純粹是為了打草驚蛇,跋也要殺東方鏗,東方世家難道就沒有后手?東方青木作為級別最高的護衛,沒有跟去就很說明問題,兩下都得攔著。畢竟這里是中原,不是西域。
二是約個時間,約個地點,堂堂正正與跋也來一場點到為止的決斗,這是一場四大世家的顏面之戰,而眼下最合適的人選,只有南宮不傲。
跋也羞辱的是世子,這個場子只能由世子找回。西門無悔的武功比之南宮不傲要略遜,慕容一笑更是小孩心性,也就是安了一個世子名頭而已。
西門無恨沒說的是看得出跋也很會來事兒,應無意與其他三大世家結怨,所以這一場比斗,極大可能落一個不勝不敗的結局。不過南宮不傲心高氣傲,這些權衡之道他不會去想,自己也不能點破。
南宮不傲走后,西門無恨又復盤了一遍。東方青木陰險狡詐,東方鏗在他的護佑下吃這么大一個虧,他不做些什么怎么回去給東方世家交代?所以約戰之時只要他有什么下作動作,就給了自己下手的口實。
既然要震懾東方南宮兩大世家,那就得殺得干脆利落,最好是照面之下即以雷霆萬鈞之勢瞬殺。且人不能死在南宮世家里,但也絕不能死在楚庭城外。
殺東方青木不難,但要做到瞬殺,武力值上就得碾壓東方青木,這樣的人放眼江湖也找不出幾個。此刻召喚秦姻人或李瀟湘自然來不及,那就只能由她親自動手。
很快,明晨巳時,觀音山越王臺,南宮世子約戰西域大豪的消息就傳遍了大街小巷。
出行前南宮小蝶向哥哥告罪,自小不喜歡看別人爭強斗狠,愿在家等哥哥凱旋。
東方青木自然知道西門無恨對他動了殺心,但卻毫不在意。他算是頂級高手,眼光毒辣,在他看來,西門無恨手無縛雞之力,西門無悔以降更是一幫乳臭未干的毛頭孩子,打雁啄眼還未可知。
所以上山前,看到西門無悔居然給姐姐雇了一頂滑竿小轎,心里譏誚不已。
到了越王臺,早有看熱鬧的江湖人物三五成群高談嬉笑。此時已近巳時,及至世子伴隨們找好搖旗吶喊的位置,晨曦中跋也挺拔的身軀晃晃悠悠從山道中走來,居然孤身一人。
果不其然,跋也所帶扈從必定去追擊東方鏗了。西門無恨有意看了東方青木一眼,果見東方青木雙手負后渾不在意。
南宮不傲下場與跋也見禮,問了句:“跋也先生怎也不帶幾個人手?”
跋也擺手大笑:“又不靠人多,打贏了某就自己回去,打輸了,也免得小的們看某不起。”
跋也的兵器是一把厚重的西域彎刀,刀身幾乎四分之三圓,外弧明晃晃一圈利刃,內弧一半鋒刃一半鋸齒。若兵器不小心被鎖住,不能及時抽出,可就麻煩了。
兩人也不多話,擺開了架勢。跋也雖用的厚重兵器,武功卻極詭譎,與中原功夫大不相同。南宮不傲走的卻是極端凌厲的路子,只攻不守。一時之間兵刃交擊聲不斷,轉眼間交手三五十合。
天賦大差不差,也都師承名門。但因為年齡差距導致修為差距,南宮不傲真實戰力其實不如對方。不過場中形勢卻是南宮不傲占了上風,如無意外,應是南宮不傲能以微弱優勢勝出。這個跋也,倒也大度。西門無恨確定雙方實力之后,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東方青木身上。東方青木雙手負后,估計袖中藏了暗器。西門無恨目光微側,不遠處越王偏殿翹角之上,有兩個紫色身影,看方位,應該也在盯著東方青木。
跋也也有后手?西門無恨呵笑一聲,那自己就無需出手了,且看便是。
場中兩人打得眼花繚亂,結果已漸漸明朗,圍觀的人過足了眼癮,下山后也有了吹噓的資本,只待跋也力竭認輸便是。
首先動手偷襲的居然不是東方青木,場邊圍觀人群中悄然跳出一個西域漢子,趁南宮不傲背身應戰之際,歹毒一劍直擊南宮不傲后心。
等待許久的東方青木反應自也是最快,厲喝一聲西域鼠輩爾敢!長身撲擊,一把喪門釘凌空兜頭罩向跋也……
此時倒顯出跋也武藝超群之處,大喝一聲凌空強行翻身一周拋出手中彎刀砸向背刺者手中長劍,南宮不傲悚然警覺,卻收手不及長劍已刺入跋也肩窩,而跋也手中既無兵器護身,又遭劍刺無法前沖……
眼前一花,叮叮當當之聲不絕于耳,滿天的喪門釘已被場中紫衣女子手里綢帶中裹的軟刃擊落。東方青木大怒,抽出劍兜頭向紫衣女子砍下,卻被后面趕上的紫衣老人踢了一個筋斗。
南宮不傲最后關頭緊忙卸力,僅只劍尖刺入,跋也受傷不多。偷襲不成的西域漢子手里的劍被跋也彎刀震斷只余少許殘刃,慘然一笑,同樣漢話不熟的怪異腔調:“四大世家,真當我西域無人?”隨后回刃自刎。
東方青木跌跌撞撞穩住身形,回身望著老頭:“前輩何方神圣,為何與我四大世家為難?”
紫衣老頭與紫衣女子均覆面巾,老頭嘿笑:“四大世家也由著你這般下作?”
東方青木:“明明是西域胡人偷襲在先……”
跋也冷笑:“我們雖是胡人,卻也知男兒當光明磊落。你敢說你們東方世家豢養的死士中沒有西域人?”
東方青木還要憤然回擊,默立的南宮不傲低喝一聲:“夠了!我還不瞎!”隨即向跋也拱了一禮:“此番爭斗,是我南宮世家輸了。南宮世家心服口服,再不向跋也先生發難。”轉身迅捷奔下了山。
跋也向襄助自己的兩人抱拳致謝,紫衣少女正欲回禮,老人哼了一聲,扯著少女就走。
西門無恨一手抱胸一手支頤,食指輕敲臉頰,輕輕笑了。
此刻已有了殺東方青木的最合適人選。
跋也目光轉來時,西門無恨喊道:“跋也先生,傷勢得幾天痊愈?”
跋也看了一眼肩窩,只流少許鮮血。于是朗聲大笑:“皮外小傷,當是無礙。”
西門無恨:“東方世家、南宮世家認輸,接下來當由我西門世家搦戰。明日未時,還在此處,我西門世家要的是一場真正的決斗,輸贏各憑本事!”
西門世家大亂甫定,西門無悔鋒芒未露,若要揚名立威,這是一次絕佳的機會。
明了西門無恨言下“真正”的含義,跋也目光幽深遙遙望向她。
西門無悔確實實誠,低聲說:“姊姊,這個人我打不過。”
西門無恨眼帶笑意看了一眼西門無悔:“這件兵刃他使得可不怎么順手。中原功夫的底子,異域功夫的架子,內神外形各起干戈破綻百出,要是寧可不露底,你可穩勝”。
回到南宮世家,西門無恨徑自進了內院。灑掃的仆婦慌忙閃到一旁,躬身行禮。
西門無恨邊走邊問:“小蝶妹妹在嗎?”
仆婦低聲答:“小蝶小姐說不舒服,用過早膳就睡下了。”
這答非所問的一句欲蓋彌彰,西門無恨回頭目光陰郁瞥了仆婦一眼,看見了她眼神中的躲閃。
南宮小蝶果然午睡未起,西門無恨站在床邊,關切地問:“妹妹可是哪里不舒服?”
南宮小蝶低低的聲音從帳里響起:“只是困了,昨晚擔心哥哥,睡得不好。”
西門無恨瞥了一眼床尾的繡鞋,鞋底邊緣明顯是一圈新鮮泥土,也不點破,走到梳妝臺旁,慢慢拿起四葉紫金風輪,悠悠地說:“那妹妹多睡會兒,這只風輪我看著喜歡,借姐姐把玩一番。”
南宮小蝶有一瞬間的遲疑,最終還是說:“姐姐喜歡就拿去。”
西門無恨可沒工夫真對一只風輪感興趣,一口氣吹得風輪旋轉,擺弄了片刻,發現一只層層折疊起來的輪葉內里刻了個字,字形只有半邊,不過比較簡單,確定是個“風”字,下一張字形繁復,好半天沒認出來,估摸是個繁體的“輪”字,應該是制作風輪的作坊的落款。西門無恨放下風輪,明天才用得到它。邊走邊想,這個作坊也真奇怪,落款不應該是刻在四方格里,且落在顯眼處么?
接連問了幾個雜役,才找到那天的醉酒老頭。老頭趴在草叢里看蛐蛐,還是從褲襠里看到西門無恨向自己走來。
老頭慌忙以袖遮面。
西門無恨撐著膝蓋半彎下腰:“董老爺子,好久不見,想我不想?”
老頭子嘴里嘟囔:“我認不得你認不得你。”
西門無恨繼續笑瞇瞇問道:“是不是又到處求著別人給你當徒弟啊?”
老頭放下袖子警覺地望望四周,氣急敗壞地狡辯:“誰求著了……”終歸底氣不足,低下聲惡狠狠地說:“你要敢把這事告訴小蝶丫頭,……我跟你拼命!”
真是一個可可愛愛的老頭。也怪不得紫衣君能闖那么些個禍,攤這么個師父,也太能由著性子放縱了。
云淵山莊董伏羲,真實姓名不詳,因好琴,取伏羲作琴的傳說,自名董伏羲。
但他的琴撫得可是一塌糊涂。
西門無恨草創逍遙山莊之初,某夜抒懷,曾在青水河畔撫琴。適逢董伏羲路過,聞琴音而來,當下挽起袖子嚷嚷著要給西門無恨露一手《鳳求凰》。
撫的那叫一個群魔亂舞。節奏突兀,疾緩不當,而且清風明月的,這曲子也真不應景。
一曲罷,老人洋洋得意神清氣爽,還意猶未盡錚一聲彈了一個長音,斜眼想看看西門無恨崇拜的表情。
西門無恨目瞪口呆。
“你一直都這么撫琴?”
老頭愣了愣,仔細想了想,這是保留曲目,徒子徒孫們每年變著花樣吹捧……沒毛病啊?
“沒人告訴過你,撫琴要虔誠……”
挺虔誠啊,老子名兒都改了……
看來是真不懂。西門無恨一臉嫌棄。
老頭覺得莫名其妙,于是追問不休,你要是不說你就是故弄玄虛!
被問煩了,西門無恨只能耐心解釋,撫琴前要凈手,禱告上蒼,有條件時還要沐浴更衣,點燃熏香,撫琴時要氣定神閑,男要風雅高邁,女有林下風致……
老頭一臉茫然,這也沒人跟我提過啊……
老頭:你教我撫琴。
西門無恨:不教!
老頭:我教你武功。
西門無恨:不學!
老頭:我功夫可高……
西門無恨:那也不學!
老頭:……那你也得教我撫琴!
最后還是教了,這么可愛的老頭兒,誰能拒絕?
西門無恨:你的指法不標準,我先糾正你指法。
老頭翻來覆去看著自己枯瘦的手指,一臉茫然,哪兒不標準了?這不挺那什么十指纖纖玉筍紅……老頭自己都說惡心了。
《鳳求凰》第一句,西門無恨緩慢彈了一個連貫動作,攏拈抹挑。
老頭:慢點兒,沒看清。
老頭:再慢點兒……
老頭急了:你不能一個指頭一個指頭地比劃嗎?
西門無恨放棄了,你當染指甲么?
西門無恨:那我教不了。
怎么教不了,老頭氣得須發皆張,別人怎么教你的你就怎么教我!
我一看就會……
“老爺子啊,今天穿青衣服那個,長得細眉吊眼那個,敢沖你寶貝徒弟下手,這不能忍!”
老頭橫了她一眼。
西門無恨繼續循循善誘:“老爺子,小蝶妹妹總要繼承你衣缽,可得王妃同意啊?要是有人跟王妃說,去云淵山莊當莊主,看著光鮮,背地里危險。就像南宮老王爺一樣,今天帶一群人去砍人,明天保不齊就一群人回砍……王妃嚇著了,哭哭啼啼不讓女兒走,小蝶妹妹不能違抗師命,也不能忤逆父母,難死小蝶妹妹了……”一邊說一邊嘆氣。
老頭有些怕了:“好姑娘,你可不能這么去說……”
西門無恨假裝沉吟:“那個細眉吊眼的青衣鬼,我看著挺煩,心里不高興,我就想找王妃說道說道……”
老頭可不傻:“你想借刀殺人,這個理由可不成。”
西門無恨嘆口氣:“那你說,怎樣才行?可別太得寸進尺,”西門無恨半戲謔半認真看著董伏羲:“離了王屠子,還能吃帶毛豬不成?”
這回董伏羲沒再跟她斗嘴,慢慢思索說道:“幫我找她回來。”他的聲音低沉了下去,目光也顯得有些憂愁:“我沒逐她出師門,我就是氣話……”
第五節:風、鏗、恨、蝶
跋也與南宮不傲一場比拼,使得西門無恨愈發斷定,這個跋也,絕對不是西域胡人。
自己覺得他好生熟悉,他又以異域武功來遮掩自己本來的武功底子,南宮小蝶平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是居然認得這個人。
西門無恨將四大世家所有失蹤或死亡的差不多年歲的年輕人想了一遍,沒有一個對得上號。她甚至將東方世家所有仇家以及潛在的仇家都捋了一遍,仍然毫無頭緒。解開這個謎團,只能落在南宮小蝶身上。
第二天,西門無恨便借口自己與西門無悔骨血親情,緊張之下可能心疾發作,需要小蝶妹妹陪護,硬是把南宮小蝶誆出南宮世家。自然也帶著那枚紫金風輪。
一個天生心疾,一個身子柔弱,于是雇了兩頂滑竿小轎,小轎又無遮無攔,南宮小蝶看著西門無恨百無聊賴玩弄著手里的紫金風輪,時不時端詳幾眼,時不時吹一口氣,一陣陣心驚肉跳,眼皮子都在打顫。西門無恨早就發現了南宮小蝶的異樣,心下起疑,一只風輪而已,至于么?自己又不會拆了它,就算拆了,又不是賠不起。及至發現小姑娘眼睛里已是水霧蒙蒙,自己再折騰一會兒小姑娘指不定就得被嚇哭,無奈笑笑罷手。
昨天南宮小蝶相救跋也時候,一根裹刃軟綢后發先至,輕功之好力道之穩時機把握之準,已呈大家風范,董伏羲教徒弟的本事委實不差。怎的今天就這般不展脫?
但是這只風輪暫時不能還,這才是今天擊敗跋也的最大殺著!
及至到了越王臺,黑壓壓的人群比之昨日更甚。鑒于昨日狀況不斷,甚至有人敢背刺世子,南宮老王爺震怒,派出幾位避世已久的長老鎮場。只見幾位面容清癯的老人或站在墻頭或站在樹梢或站在殿頂,甚至有一枯槁老人直接背對校場,眼睛半瞇著面無表情對著眼前近在咫尺的人群,強大的氣勢壓得各路豪杰說話都不由自主壓低嗓門。南宮世家的護衛更是貫以內勁連聲呼喝:膽敢異動者,即刻誅殺!
跋也依舊掐著時辰出現。場中就只西門無恨與南宮小蝶以小轎為椅,四大世家其余人等俱分站兩人左右。跋也出現的一瞬,西門無恨瞥了南宮小蝶一眼,南宮小蝶絞著手里的帕子,都快攥出水來。西門無恨牽住南宮小蝶的手,安慰說:“不怕,這個胡人內勁與招式相互抵牾,招式銜接時會出現滯澀。我昨晚已向你無悔哥哥仔細拆解他哪里會有斷續,幾息之間就得去吐胸中濁氣,你無悔哥哥自不會輸。”然后看向跋也說:“他的右臂關節往上兩寸,左髖下二指明顯受過重傷,恢復期防護做得不好,有些招式使出來就會變形。你無悔哥哥最多五十招就能傷了他!”說得南宮小蝶臉色一下比一下白,西門無恨故意不去看她哀求的眼神。
西門無悔已然下場,與跋也見禮:“跋也先生傷勢可有影響?”
跋也爽朗大笑,故意用被刺中肩窩的手臂揮舞手中彎刀,動作毫無遲滯:“無妨,世子如能勝我,與這只手臂是否受傷決無關系!”然后眼神不由自主向西門無恨方向看來。
西門無恨等的就是此刻,手中紫金風輪吱悠悠一轉,鑲著的碎鉆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然后將風輪遞給南宮小蝶,柔聲道:“還給妹妹。”
西門無恨可沒自負到找一些破綻缺陷就能彌補雙方武力上的現實差距,跋也這種高手即便露出破綻也是一閃即逝,不是西門無悔能夠捕捉到的,何況一味等待對方破綻反而影響自身心態。至于擾亂對方氣息運轉也只是可一可二不可三,跋也又不傻。她指出跋也功夫缺陷主要是提振西門無悔的信心。高手對決,心態至關重要,要的就是彼消此長。而此刻的這只紫金風輪,就是攪亂跋也心神的關鍵!無異于擺明車馬告訴跋也,你與南宮小蝶,俱在我的掌控!
跋也一瞬間失神。
西門無悔一句“僭越”,長劍險些刺中分神的跋也。跋也急忙出刀抵擋,已是心手不一,純屬本能反應,起手就陷于被動。西門無悔又不貪功冒進,只是穩扎穩打步步為營,跋也心慌意亂,一時手忙腳亂,險之又險避過。
場中一片嘩然,誰都想不到,跋也昨日還和南宮不傲打得有來有往虎虎生風,今日就被西門無悔幾劍逼得左支右絀,樣子又不似作偽,倒似對西門無悔重視不足,被出其不意的攻擊打得措手不及。照此看來,莫說五十招,撐過三十招都得看跋也運氣。
西門無恨心中大定,側眼去看南宮小蝶驚惶的表情,考慮要不要跟她說:“若是熟人,我自會教無悔手下留情。若不是,即便無悔敦厚,刀劍卻無眼……”視線游離在南宮小蝶攥得指節發白的風輪上,似乎又看見了那一個“輪”字。這個角度望去,隱約可穿過折痕縫隙,雖只能看見些微筆畫,但勉強可辨出那個字決不是“車”旁,更似是“金”字。
西門無恨突然想起,多年以前是有這么一只風輪存在。
少年的慕容風灑脫隨性,少年的東方鏗也溫潤和煦。自己在西門世家幾乎是個透明人,雖是出生于此,卻也過得風刀霜劍,所以素不喜歡待在西門世家,三人年齡相仿,便時常相約游歷。每每到南宮世家,不過四五歲的南宮小蝶都跌跌撞撞跟著他們,一旦他們離去就哭鬧不停。
東方鏗最是手巧,也最得小小蝶喜歡,為了哄逗好小小蝶,他拉著另外兩人給小小蝶做了一只風輪,在折頁之前,三人約定分別寫下自己的名字。慕容風寫了自己的“風”,東方鏗寫了自己的“鏗”,西門無恨寫了自己的“恨”,然后東方鏗大手握住小小蝶的小手,寫下了最后一個“蝶”字……
風、鏗、恨、蝶。
西門無恨臉色大變,所有想不通透的關節豁然開朗,自己看見跋也總覺得在哪里見過,跋也知道自己有心疾,跋也說的那一句“贗品配世子”,東方世子多年前遇襲最后只身逃回……
跋也分神,絕不是因為這只小小風輪,也不是因為南宮小蝶。
而是因為,她自己!
他的目光望向自己時,有哀傷,有憐惜,有祈盼,有愧疚,更有怎樣都遮掩不住的,濃濃關切。
西門無恨瞬間眼淚就流了下來。
她突然伸手攥住風輪,慢慢從驚慌失措的南宮小蝶拳心里抽出。
這回,是真把風輪拆了。
豁然,每一頁紫金鍛造的輪葉上,都刻著一個字。
風、鏗、恨、蝶……
跋也一個翻轉堪堪避過西門無悔一劍,驚鴻一瞥間恰恰看見西門無恨拆風輪這一幕,心里又喜又怕,手腳愈發不聽使喚。
西門無悔早就奇怪跋也不在狀態,他對跋也本就觀感不差,于是手里的劍使得更是謹小慎微,簡簡單單一個掃堂腿,跋也躲避不及,仰天摔倒。
一場聲勢浩大的比拼就這般虎頭蛇尾收場。
西門無悔連忙上前攙扶,跋也倒也豪氣,拍拍身上塵土,認輸離去。離開前,深深看了西門無恨一眼。
西門無悔請示西門無恨是否返程,西門無恨擺擺手,示意他帶人先行離開。自己則一個人繼續上山,一直來到山神廟前,很多年前,少年時的他們比拼腳力,她天資卓絕,輕功勝于他們,早早就在神像背后藏匿。
西門無恨大致能猜到東方鏗遇襲當年發生了什么,他必定是受了極重的傷,臂、股才落下了病根,他也必定吃盡了苦,逃到西域才躲過一劫,苦心孤詣拉起一支人馬,這才返回中原復仇。
自己先入為主,誤以為冒名頂替的東方鏗性情大變才與她生分。
看見眼前依稀熟悉的景色,西門無恨再難抑制心中酸楚,掩面而泣。
“無恨……”溫煦的嗓音在耳畔響起,再不似人前怪異的腔調。
西門無恨淚眼婆娑看著眼前去除了偽飾的跋也,“你直接來找我便可,何須這么迂回……”
“……鏗,我好想你……”
互訴衷腸過后,兩人說起眼下時局。
“假世子雖然可恨,但是眼下還不能死,”西門無恨其實想放任東方世家的這顆毒瘡長熟長爛,如西門世家一般內訌,然后連根拔起,但是跋也鐵定不會同意。
西門世家對西門無恨而言只是一個地名,東方世家對跋也的意義卻遠不止于此。
跋也是想直接斬殺假東方鏗,強行終止潛藏近十年的毒素蔓延。
“你當年意外遇襲,所有退路都被斬斷,足見東方世家有人不想你活著回去。僅只殺一個假東方鏗,于事無補,更何況,背后還有軒轅冢這只黑手。”
“我倒想先拔除了軒轅冢,奈何西域人雖尚武,但江湖底蘊太差,苦心經營這么多年,自知全部隊伍拉回來,仍抵不過一個二流江湖門派,無法與軒轅冢抗衡。”
西門無恨哂笑:“軒轅冢太神秘,我查了好久也查不到他們的老巢。不過,我找不到他,不妨讓他們來找我!”
跋也想了想:“無恨,你幫我鏟除軒轅冢,但是不要碰東方鏗,東方世家的事,我想自己解決!”
“殺了假東方鏗,你打算回來,當世子嗎?”
跋也笑著搖頭:“我習慣了浪跡天涯,不想活得那么辛苦。”
他沒說的是,慕容風放棄的東西,他也一樣不放在眼里。
為不被人看見,兩人尋了一條小路下山。老友相見不勝唏噓,自然無可避免提到慕容風。然而提及慕容風時西門無恨滿眼笑意,看得跋也心底一陣一陣恍惚的疼痛。
真正教一個男人絕望的,不是深愛的女子的一再拒絕,而是讓她開心的不是自己,是另一個人。
兩人在山下相互告辭,在西門無恨轉身的瞬間,跋也還是沒能忍住心底的凌亂與疼痛,喊了聲:“無恨……”
西門無恨回頭疑惑望他。
跋也艱難地句:“如果,我沒有失蹤,這些年我和慕容風都在......你會……結果會怎樣?”
西門無恨瞬間明了,沉默了很久,還是微笑著向他搖搖頭,一句話不說,轉身離去。
跋也在原地怔怔望了許久。
你沉默了那么久。你一定也想知道,你一定也怕知道......
跋也笑得荒涼:有時候,真不得不接受作為一個外人的無奈。被迫流亡這么多年,我究竟錯過了什么,錯過了多少?可我又能怨恨誰?又能向誰說......
西門無恨回來時,已是酉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西門無悔在府門前一直等候,看見西門無恨,迎了上來:“姊姊,出事了……”
東方青木死了,眾目睽睽之下被一個老頭殺了。東方青木昨日的偷襲行徑為人不齒,返回途中更無一人搭理,一直一個人慢慢走在最末,那個紫衣老頭突然出現,二話不說,照準東方青木面門就是一拳,東方青木認出老頭后自知不是對手,都沒敢還手,轉身就跑,被追上來,后腦與頸椎之間挨了一記手刀,一代高手死得不明不白,窩囊至極。
西門無恨不以為意地“嗯”了一聲。
尾聲
相比其他幫派的明爭暗斗,四大世家無疑戴了更多面具,明明背地里相互使絆算計,表面卻依然可以做到親熱融洽。
第二天一早,西門世家便即辭行,王爺、王妃、世子、南宮小蝶都出來送行。
可能因為東方青木的死,老王爺的神色有些頹唐。府門前殺人,這是結結實實的一巴掌。且殺得實在過于輕松,真要撕破臉,南宮世家上下,能有多少人比東方青木強?
避過眾人,南宮老王爺單獨與西門無恨說了幾句話。
“大小姐能否告訴我,東方青木究竟何人所殺?”
“老王爺記在無恨頭上便可。西門世家是咎由自取,但有人推波助瀾,就另當別論。東方鏗,也死定了!”
西門無恨直視南宮老王爺:“我不會碰不傲和小蝶。但是老王爺,可亡羊補牢,勿一意孤行。”
看著西門世家諸人紛紛上了車馬,南宮老王爺沉聲對旁邊的長史說:“立即撤回原西門世家范圍以內所有人手,備一份厚禮,把被抓的人要回來!”
慢慢思忖著說:“軒轅冢那邊接上頭了嗎?”
長史低聲回答:“定金已經交付,軒轅冢接下了。”
“好,不論軒轅冢得沒得手,一旦有了消息,即刻放出風去,就說,殺逍遙琴尊,是西門無恨指使!”然后望著遠去的車馬,冷冷地說:“老夫可一點沒冤枉她……”
此刻西門無恨坐在馬車里,閉目沉思。
南宮世家已然屈服,東方世家不過癬疥之疾,軒轅冢,等著自投羅網即可。
此刻她卻面臨著此生最棘手的麻煩,她必須調動自己掌控的所有資源去對抗。每每念及此人,她都有抑制不住的殺意!
今晨接到諜報:
魔頭蕭楚,大漠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