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風雷涌動
- 江湖沒
- 作家5lnOos
- 3457字
- 2024-09-28 19:11:42
唐詩云: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峰腰的季候總會慢半拍,別處想必已是綠樹濃蔭的氣象,青崖頂才顯出春色近老的姿態來。
蒼尋君很快就灰頭土臉地被攆了出來。廚房本就不大,蒼幫主廚藝又不怎么諳熟,手忙腳亂且氣勢驚人,方寸之地很難容得下他施展,擾得書逍與秦姻人一驚一乍草木皆兵,將他趕出去后兩人總算松了口氣,一切才開始有條不紊起來。
西門無恨與趙嫣在房間里訊問楊崢,蒼尋君此生最怕的就是這兩人,自然更是不敢去驚擾。百無聊賴之際,發現庭院外的畫遙。
畫遙生來目盲,一應需要用到眼睛的事務她都做不了,卻能精準把握尺幅布局與筆墨濃淡,閑暇時候不是作畫,就是聞音嗅芳。庭院外幾株桃樹已過了盛放時景,微風過處,便有零落的花瓣悠然墜落。此刻她坐在樹下的石凳上,正自仰起臉去嗅流動在空氣里的脈脈花香。
蒼尋君躡手躡腳來到畫遙身后,不及走近便被發覺。畫遙微微一笑,駢指彈來一片花瓣直奔蒼尋君面門。蒼尋君鼓起一口氣吹偏了花瓣軌跡,玩心頓起。
蒼尋君附在畫遙耳旁悄悄說了幾句,畫遙只是笑,任由蒼尋君解下她綰發的發帶。蒼尋君蒙住眼睛,在石幾另一端坐下,兩人開始靜默不語。輕風不時襲來,花瓣隨風飄落不著痕跡,將落到某一人發上肩上之際,才許駢指輕輕彈去,兩人玩了約有半盞茶時,竟是無一瓣著身。
秦姻人出門傾倒淘米水時看到了這詭異的一幕,初時還以為兩人撞邪——兩人如泥雕木塑一般正襟危坐,蒼尋君后腦還綁著緞帶——走近觀察了一會兒,才發現兩人在做什么,心下有些不忿,我忙得腳不沾地,你們兩人卻在這兒閑情逸致。擇了兩粒米,分別選了距兩人最近的桃樹彈了出去,樹枝急晃一時花落如雨。
畫遙仍然從容不迫,每一片將落向她的花瓣都被她一一彈開。蒼尋君畢竟不慣憑借耳力,一時顧此失彼亂了陣腳,好幾片花瓣落在了頭上衣襟上。他突然扯下蒙眼的發帶扔在石桌上,人已高高躍起。秦姻人目瞪口呆,開個玩笑而已么,用不用得著這么氣急敗壞……再看時蒼尋君已自青天白云里捉下一只青灰色的信鴿來。
蒼尋君粗略地瀏覽了一遍紙上的蠅頭小楷,又仔細看了一遍。
秦姻人合上嘴,才說:“嚇死我,還以為你玩不起……”察覺到蒼尋君的表情很奇怪,既似笑非笑,又有些驚疑不定,忍不住問:“哪里的消息?”
蒼尋君說:“查到了蕭楚的下落。”
秦姻人:“那有什么大驚小怪……”
蒼尋君:“猜猜他最近在做什么?”
秦姻人:“嗯?”
“他壓根就沒躲,一直在揚子江畔替過往船只拉纖,賺幾個氣力錢。當地堂口查了一下他的行蹤,第一天賺的銅板,去藥號買了一包普通的金瘡藥。”
據西門無恨所述,蕭楚受的應該只是皮外傷,并未傷及根本。需要金瘡藥止血,也在情理之中。
畫遙聽到此處,才開口道:“一身橫行本事,卻不盜不搶,不倚勢凌人,不為虎作倀,賺取微末傭金度日,這樣的人,又能惡到哪兒去。”
蒼尋君與秦姻人對望一眼,沉默不語。
“吱呀”一聲,開門聲響起。幾人循聲望去,楊崢從房中走了出來,轉身向房中躬腰一禮。即便他也個性十足,對這個只存在于傳說中的人物也不得不敬畏。哪怕隔著屏風,他也算是江湖中唯一一個與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逍遙琴尊面對面“洽談”過的人——至少他是這么認為的。所以走下臺階時,步履意氣風發。
趙嫣隨后跟了出來,起碼的客氣還是要有,于是在楊崢躬身時替西門無恨頷了頷首。
看著眼前這一幕,秦姻人再次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走過三人面前時,楊崢揮手比劃了個無比帥氣的姿勢,算是打了個招呼。
秦姻人指著楊崢的背影問趙嫣:“就這么放他走?”
趙嫣看了看秦姻人手中提溜的淘米盆,反問:“你想留他吃飯不成?”
秦姻人有些錯愕,反應過來之后嘴角抽動:
“我呸……”
蒼尋君呵呵笑著:“我的傻姐姐,這個人反應迅捷能說會道,看得清勢頭又不缺野心,從我們決定帶他回來那刻起,他的命就已經保住了”。
趙嫣恨鐵不成鋼地點點秦姻人的腦門:“知道為什么你當不了丐幫幫主?多動動腦子!”轉身進了房間。
秦姻人返過身,惡狠狠看著蒼尋君:“到底為什么?你跟我解釋解釋?”
蒼尋君說:“我們有同樣的目標,都想殺掉黑夜龍王。尺布斗粟,同室操戈,與此前西門世家內亂一樣,讓他們自己去斗,我們借勢而為,就能事半功倍。”
看著秦姻人猶不服膺的樣子,蒼尋君覺得是自己道理沒說透。
“軒轅冢權柄更迭如此倒在其次,楊崢此人本就對黑夜龍王殺心不淺。即便他對楊歌毫無感情,但黑夜龍王欲借他手了結楊歌,對他可不帶半點好意。其心可誅吶。”
秦姻人大怒:“我是問你,憑什么你做得了丐幫幫主,我就做不了?!”
蒼尋君立刻低眉順眼耷拉下腦袋,無比可憐:“姐姐我錯了……”
房間里,趙嫣輕輕替西門無恨捶背:“大姐,宮里傳來消息,我母妃身子有恙,著我回去探望。不如你跟我同去,也好著意調養。”
西門無恨微閉著眼,心思急轉。她能掌控江湖訊息,但是朝堂上判斷猶欠精準。思忖片刻,點了點頭。
只是她們都無從預料,這一決定將會給西門無恨惹來潑天的禍患。南宮世家的壽宴上,多人求娶西門世家長姐的軼事已不脛而走由南傳北,坊間頗有流傳,西門世家大小姐“蕙質蘭心,美韶容,何啻值千金”,京師中高門大戶四方俊彥集會時必會談及西門無恨,甚至不少酸腐文人憑臆想寫下稱贊西門無恨姿容風采的詩篇,時人俱言“娶妻當娶西門無恨”!
更致命的是,這樣的評價已經傳入當朝帝后耳中!
兩人四馬,經過兩天多的疾馳,總算在日暮時分趕到了蘇州西郊紫竹林。
兩人都是黑色兜帽長袍的裝束,看身姿都是女子。到竹林外一扯馬韁并不擅入,其中一人以內息發聲,朗聲道:“李凝眉求見素手觀音竹神醫!”聲音清越并不甚高,卻清晰地傳出老遠,驚起一片歸巢的雀鳥。
過了一會兒,夜幕下影影綽綽一行人急匆匆自林中穿出,待得再近一些,隱約辨出是三名女子。
一名黑袍人下馬斂袍行禮,方才傳音的黑袍女子則在馬上略微欠身:“凝眉地損之軀,不能下馬,請竹神醫海涵。”
三名女子一人居中,兩人分站兩側略后,顯出身份有別,俱還了一禮。居中女子道:“依然怎敢當‘神醫’二字,凝眉姐姐錯譽,承蒙不棄,叫我依然就好。凝眉姐姐與舞風妹妹日闇來訪,可是有要緊事?”
李凝眉也不多客套:“打擾依然妹妹。凝眉少時懵懂,一時興起自創了一門功法,原理等同于變民道為官道,暢通經脈增加內息流轉,能夠短時間內急遽提高戰力,但是卻以透支身體機能為代價……大致就是會強行降低肺腑脾胃的熱量,保護經脈通行,長此以往,身體的溫度會一日低于一日,且一旦練習身體機能就會永久性損壞,折損壽數——”
李凝眉深吸一口氣,壓制內心的強烈不安:“我曾做過推演,發現更糟糕的是,一旦體內熱度遽增,反而會加速經脈的疲沓洞開,立呈海水倒灌之勢,短時間內所有熱度都被吸取得涓滴不余,整個人將生生凍斃……”
竹依然邊聽邊右手手指在左手掌幾處指節做推演,李凝眉的描述實在駭人聽聞,一時難以消化,她略做思索,對細微處提出疑問:“凝眉姐姐所謂的體內熱度遽增,指的是什么?加衣?生火?曬太陽?”
李凝眉片刻的沉默令人心悸。
“……心有戀慕。”
“習此功法者,可是你們姐妹中的哪一位?”
“……幺妹瀟湘。”
竹依然暗暗倒吸一口涼氣,似乎李瀟湘也就十七八歲,正值青春懵懂最易情動的年齡,不禁覺出幾分殘忍來。
“凝眉姐姐最近一次見瀟湘妹妹,可發現什么異樣?”
“……寒從中生,陰邪彌漫,郁于臟腑。”
“是否面色冰白,肢冷畏熱,脈沉遲或微細、舌質淡苔白潤?”
“……有!”
每一次艱難開口,對李凝眉來說都重逾萬斤!
竹依然垂下頭心中默默復驗,待得抬起頭,夜色中雖看不清她的神情,但仍能察覺出一股肅殺:“醫言詎無誑,依然就直言了。慈悲難度自絕人,這分明是自戕,不允許有救治的方法。
瀟湘妹妹,真真年少無知……”
似是有雨將至,天邊隱隱約約有輕雷滾過,李凝眉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當真再無辦法?”李凝眉覺得自己出聲艱澀,音調都有些怪異。
竹依然沉默片刻,仍然搖頭“恕依然才疏學淺……”
李凝眉強忍心中悲痛,緊了緊手中的韁繩:“有勞依然妹妹指教,凝眉告辭。”一旁的舞風也翻身上馬。
竹依然遲疑了片刻,在兩人撥轉馬頭時才道:“夜雨將至,來路四五里有依然行診的草廬,凝眉姐姐與舞風妹妹如找不及宿頭,可將就落腳。”
李凝眉回首點了點頭,卻向竹林深處暗暗瞥了一眼。
她也說不清楚為什么,總覺得心中不安,似乎林中潛藏著一頭噬人的洪荒巨獸。
不過此刻她并無心思去過多考慮。
數道閃電幾乎同時亮起,在云層中蜿蜒游走,迅捷到靈臺都不及捕捉剛剛劃過的痕跡,最后一道極長的粗壯閃電把整個天空都撕裂成兩半,綻放出耀眼的光芒,霎時照亮了李凝眉溫潤瑩潔的臉頰,消逝在她深邃柔和的目光里。許是因為雷雨將至前空氣清冷的緣故,那一瞬間她的臉色蒼白得攝人魂魄!
雷聲連串響起,壓過心底的荒蕪,愈來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