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楚庭城，慕容一笑就親自來拜謁西門無恨，言稱谷雨將至，洛州城花如潮涌，滿城芬芳，請西門無恨務必蒞臨觀賞。西門無恨欣然同意。

慕容一笑邀約的真正原因是西門無恨是慕容世家心照不宣的長房長媳的唯一人選，深弗眾望。慕容風從軍之后已有十年未曾歸家，西門無恨也浪跡天涯無人知曉她的經歷，但所有人都知道兩人青梅竹馬。去年西門世家一場動亂，慕容風連番修書，在慕容世家襄助西門世家一事上做了周密部署，而每年慕容風送回來的年節禮物都有兩份，因為西門世家時局動蕩并無可信之人，而西門無恨又縹緲不知所蹤，所以禮物都是寄存在慕容世家，總在某個夜晚有神秘來客來取。慕容王爺與王妃也有近十年未曾見過這個準兒媳。慕容一笑又不傻，壽宴上一場求聘鬧劇最與他無關，卻最與慕容世家有關，此次定要慫恿伯父伯母，盡快將這樁婚事敲定下來，以免夜長夢多。

西門無恨想的卻是，蕭楚自北歸來，距離洛州最近，而龍一關恰巧就是洛州人，所以蕭楚尋仇，必然會去洛州！

即將抵達洛州城時有侍衛來報，有位自稱姓蒼的少年求見。

西門無恨撩開馬車窗上的帷裳，蒼尋君騎著馬訕笑著靠了過來。

這就是惹禍的表情了，好在看上去他安然無恙，這個禍應該不怎么大。

“動手了”？西門無恨淡淡問。

蒼尋君赧顏點頭。

“一個人”？

蒼尋君繼續點頭。

他笑得一臉人畜無害的模樣，西門無恨看著就來氣，要不是周圍人多，真想把手里的書卷砸他腦門上。

“你七姐呢？”

“和我交手的人并不是蕭楚，我懷疑是七姐假扮。然后蕭楚就隱匿了行藏，我一路都未曾追蹤到?！?

西門無恨“哦？”了一聲，淡淡說:“我等她回來問問?！?

“還有一事，丐幫請我出任丐幫幫主……”

西門無恨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看？”

“丐幫現在山頭林立，再不推一個出頭鳥，就該散了。又恰巧蕭楚出現，現在誰出任丐幫幫主，誰就被架在火上烤?！?

“你怎么想？”

“不怕火烤的，眼下也就只我了。至少我們目標是一致的。我想暫時出任一年，殺了蕭楚，我就辭任。”

西門無恨無奈微笑搖頭:“孩子心性，你不知道這些門派水有多深?！?

“他們利用我，我也利用他們。大姐，你不也一直說，丐幫的消息來源，是我們最需要的嗎?！?

西門無恨點點頭，算是首肯。

“那我先閃？”

“回來！”

蒼尋君忙收馬韁。

西門無恨低聲說:“去趟慕容世家，如果他們有伏擊蕭楚的動作，打打草，讓蛇過?！?

***

慕容世家正亂哄哄張燈結彩，迎接西門無恨的到來。蒼尋君準備了名刺，差了一個小乞丐送給門房。白衣卿相的名頭實在太響，少頃就有一輛四馬華蓋的車架駛出。

慕容世家坐落于洛水之濱，依托地勢將百畝莊園納入洛水景致，璀璨如明珠天成。

蒼尋君一路乘車觀賞，尚以為身處景域之中，下了車才知已是慕容世家腹地。環境清幽到極致，幾乎看不出有人在此居住。引路的使者看穿戴身份不低，一路上畢恭畢敬卻極少言語。

沿著曲折的小徑經過樹林、小河、池塘、瀑布、亭閣、山石，偶爾在樹叢的濃稍之間，隱約探出翹角飛檐。遠處花蔭下，不時傳來女子撲蝶的嬌笑。地勢慢慢高了起來，估計已行到山腰，不經意間側頭，眼前豁然一亮，遼闊的水面一覽無余。卻又不再上行，隨徑蜿蜒而下。

引路使者側身斜掌一指:“我家王爺就在前方相候。”

河畔上，有一垂釣的灰衣老人。看見蒼尋君，笑吟吟收起竿，告罪一聲。

蒼尋君回了一禮:“攪擾王爺雅興”。

慕容王爺呵呵笑著:“老夫就是做做樣子，在這兒坐一整天，也沒有魚兒敢上鉤，卿相豈會看不出?！?

“倒也是，這條河，還有沿途過來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木，殺氣都嫌重了些。再蠢的魚兒也該知道避著走?！?

慕容王爺大笑，打了一記響指，河水翻涌，勾叉并舉，著黑色水靠的數十人影浮出水面，向蒼尋君抱拳行禮，又迅速消失在水里。附近的山石、樹梢、屋脊樓翼上，弓弦聲整齊劃一催肝裂膽，部分醒目處眼見有箭鏃在陽光下閃著凜凜寒芒。

慕容王爺雙手負后:“慕容世家銅墻鐵壁飛鳥難入，不論是誰，進得來就別想出得去。本來倒也只求自保，聽聞卿相過來，老夫倒有個計較，與卿相聯手，誑蕭魔頭入我彀中，永絕后患，如何？”

聽得“聯手”兩字，蒼尋君臉上笑容譏誚:“蒼某此生，從不暗箭傷人?！?

慕容王爺搖搖頭:“對付極惡之人，得用霹靂手段。卿相心高氣傲，又宅心仁厚，此為行走江湖大忌?！?

“從未聽說魔頭蕭楚殺傷過慕容世家的人，王爺何必非要與他過不去？”

慕容王爺一怔:“禍世魔頭，難道不當殺？”

“當殺！但自有與之匹敵的高手和他相卯。王爺不自量力，只會引火燒身。”

慕容王爺臉色不悅，背過身:“既然看不慣慕容世家手段下作，本事低微，卿相就自便吧。”

“王爺可曾聽說東海一脈？”

“老夫當然知道！東海自古就是海上客商必經之地，沿海又頗富庶，歷來就多海盜出沒，其中尤以東海一脈勢力最盛，于東海之上坐擁千里水面，無人敢以側目。不過數月之前，被一神秘女子欺上船，從船頭到船尾殺了個通透。東海一脈也就只剩個名頭?！?

蒼尋君搖搖頭:“不是被欺上船，實是東海一脈扮成商客漁民，對血手觀音的一場圍剿?？墒俏淞ο嗖顟沂?，明槍暗箭層層圈套都困她不住。東海一脈精銳盡出，比之慕容世家的銅墻鐵壁又能差得多少？可無論是血手觀音，還是魔頭蕭楚，對武學的理解都超出了你們的認知。你們以為一擊必中的暗殺手段，根本追不上他們的速度。王爺請看！”

蒼尋君身形一閃，轉瞬又回來，手里拿著一張弩箭，此時才聽見不遠處有人驚呼一聲，從房檐上滾了下來。

“他從眼前過，你們的人都未必能發現。就算發現了，沒等到張弩，早就被抹了脖子！”

慕容王爺嘴唇有些發顫，胡須都在抖。

“老王爺，撤掉埋伏。他若不來，相安無事，他若來，以禮相待。他走之后，自有人找他的麻煩。”

慕容王爺有些垂頭喪氣:“可是為了誘他來，我已經把龍一關的親眷，盡數接了過來……”

蒼尋君都愣住了，這可真是無知者無畏。龍一關失蹤已久，一家子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蕭楚又怎會與他們為難？但你慕容世家插手，不是挑釁是什么？

蒼尋君是真無奈，蕭楚要一氣惱動手傷人，他又能護得了幾個？就算西門無恨也在，可他知道西門無恨就是個空架子，威懾意義遠大于實際出手效果，一個有心疾的人，能指望她抵擋多長時間？

皺皺眉，蒼尋君有了主意。

“聽聞西門世家大小姐馬上就到，她善撫琴，不如請她出面，假扮逍遙琴尊?！?

慕容王爺將信將疑:“假扮……有用？”

“應該有用，這人疑心極重。你們以為五年前是李若水和龍一關逼他遁走，事實上，是逍遙琴尊派人逼走的他……”

***

蕭楚來到慕容世家門前時，只見府門大開，一派喜氣洋洋。

儐相陪同入內，也無車馬，待遇差了不少。走了有一二里地，已經到了山麓，耳畔隱約有琴聲傳來，愈往前走，琴音便愈清晰。

轉過一座風景秀麗的山坳，一片無垠湖色橫在眼前。腳下是重重石階，通往坡下湖上的棧道。

“王爺在湖心亭會客，貴客請隨我來?！?

相距仍有些距離，但以蕭楚的目力，已辨得出湖心亭都有哪些人了。

湖心亭四周垂著雪白的紗幔，隨著微風飄拂。琴音便是從亭中想起，清新頓挫，如一眼清冽甘泉洞徹肺腑。

亭外平臺上，盤坐著幾人凝神聽琴，蕭楚一眼就看到了一路尾隨自己的白衣人。

他心底低低嘆息了一聲，正欲舉步走下石階。風拂過的力度大了些，透過紗幔間隙，看見撫琴人著一襲深紅。

腳下不由自主猶豫了一下，問儐相:“撫琴者何人？”

儐相低聲回答:“小人不知。”

此時白衣人向自己這個方向側頭望了一眼，竟然還對自己頷首微笑。不知為何，他覺得白衣人笑得有些心懷叵測。

默默站了片刻。

“煩勞轉告慕容王爺，既有貴客在此，在下不便叨擾，告辭了?！?

蒼尋君還是估算有差，所謂逍遙琴尊，這個蕭楚是真沒聽說過。但是一襲紅衣的西門無恨要能躲則躲，即便不全信，他也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一曲終了，慕容王爺心里的石頭落了地。

走到紗幔前，兩旁侍立的婢女將紗幔撩起，慕容王爺深深一揖:“有勞大小姐?！?

撫琴人的聲音溫和沉靜:“伯父客氣。”

西門無恨絕美的容顏迎著撩開的紗幔緩緩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