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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參軍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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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熙熙攘攘,熱鬧非凡,賣東西的吆喝聲塞滿整個玉容坊,蒸包子的熱氣也勾著人眼,綢緞鋪里擺著彩紗料子,上面繡著繁復怪異的花紋,女人們花枝亂顫地踩著步子,捻扇竊笑,衣裙曳動,頗為動人。
茶館里擁滿了人,倚著門站的、窗外伸脖子的,都豎著耳朵在聽,聽什么呢?還不是講了幾百遍,幾千遍的老故事。
從烏壓壓的人頭放眼望去,只見一灰褐衣袍的老者,噴著唾沫星子在那喋喋不休,花白的胡子神氣的翹著。
“諸位看官,只見壯漢揮舞著大刀,橫砍豎劈,使盡蠻力不能傷他分毫,那雁門小將瞥見敵人氣喘力衰,旋即將長矛掉轉,殺他個措手不及!”。
臺下想起了喝彩聲,此起彼伏,掌聲不斷。
那老者捋須搖頭,看著臺下的人群,如檢閱千軍萬馬一般。
一個梳著雙蝶發樣的小女孩拉著她的姐姐鉆進了人群里。小女孩不過八歲,紅紅的臉蛋可愛非常,身后拉著的女孩大約十一二歲,她蹙著眉頭,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色長裙,干凈而素雅。
“該走了,晚了娘該說了”向英在身后嘮叨著,聲音被熱鬧人群壓過。向荷鉆到人的胳膊肘旁,聚精會神的聽老者講故事。
“那小將正得意之時,身后一陣風來,只見他鬢發微動,一把亮晃晃的長戟橫在眼前。小將左躲右閃,愣是分毫未傷!”,老者抬手,止住了臺下的掌聲。
“前有壯漢耍大刀,后有長戟欲穿腸,小將身輕似萍,手腳不應,被長戟挑了起來,就在命懸一線之際,小將雙腿夾住了長戟,倒懸其上,來了一個倒懸金鉤!”,老者向身后穿短衫的瘦子招手,瘦子從箱子里翻出一幅彩圖:三人相斗,線條粗狂,靈活必現。
臺下的人群爭相往前涌,去看那幅圖。看過的唏噓不已,未見的如饑似渴。
老者喝了一口茶水,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小將順戟滑下,前刺敵頸,后奪長戟,一套飛虎戟耍得靈活飛快,揚沙飛石,血濺衣衫……..”。老者陷入了沉思。
旁邊的瘦子知道,這個老頭子又發呆了,他文筆口才俱佳,只是時常出神,又記憶甚差。窮困潦倒之際,入了平話坊,混口飯吃。
上月,瘦子問他籍貫姓名,“老頭子,您貴姓?”。
“免貴姓韋”,老者囁嚅道。
瘦子見他衣破臟亂,但氣度不凡,心想:又是一個破落大戶。他掏心窩子說:“老頭子,俺們平話坊不養閑人,您老貢獻些筆墨、口舌都是可行的!”。
“我想打聽個人”,老者點頭道,他起身作揖,“陸渾山的向家。”他渾濁的眼珠霎時亮了起來。
瘦子從柜子里掏出幾本書來,放在案臺上,“小弟記下了,這陸渾山說大,大到幾個郡縣,說小,小到幾個旮旯角兒”。他猜,這老頭子不是尋仇,就是尋親。
……
此時,向英很生氣。她不管仗有沒有打完,雁門小將有多厲害,她只想拉著妹妹回家。深秋里的天黑得早,再不回去娘要生氣了。于是她使勁扯著向荷的衣袖,催她回家。
“再一會兒,一小會兒”向荷撒著嬌。但向英不依,拉扯哄騙,各顯神通。
終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拉到了大街上。身后依舊響著老者洪亮的聲音和看客的喝彩聲。
夜幕降臨,明月的光暈隱去了周圍的星星,傾瀉而下,投出樹枝的影,涼風暫起,蟲聲相喝。抬頭看,只有遠處的幾顆星還倔強的閃著光。
小路上只有兩個瘦弱的身影搖曳在冷風里。
“阿姐,我冷”向荷凍得直打哆嗦。向英搓著她的小手說:“誰讓你要聽那老翁瞎說,天黑了吧,等會還有狼嘞,看你怕不怕。”
“阿姐,他沒有瞎說,他說他親眼所見”。
“一個小將怎么能打倒壯漢,何況他還那么瘦弱,就像娘永遠打不過爹一樣”向英聲音低了下來,感到無奈。
“阿姐,真有狼嗎,它會吃我們嗎?”她扯住了向英的衣角問。為了去西坊買藥,她們繞道出山。歸家必經的小路又封了,只得趁著月色疾步還家。
這時不知從哪冒出一個聲音說:“有啊,據說此山多狼,青毛長獠,已經數日未餐,此刻恐怕是饑腸轆轆,正食人爾!”說著便發出了吃東西的聲音。
向荷嚇得往姐姐懷里鉆。
向英壯著膽子往前看,隱約見一黑影坐在樹根上喝酒,細看——原來是白天那個講故事的老翁。
向荷撒開了阿姐的手,興奮地湊過去,跳著說:“我阿姐說你是瞎說的,小將打不過壯漢!”。
那老翁半睜著眼,搖著酒壺重復道:“小將…打不過壯漢,哈哈哈——”,他大笑起來,眼角噙淚,自語道:“我當時…若是如你般聰明就不會…”,他仰頭飲下烈酒,辣出了淚花,晶瑩的在眼眶里打轉。
老者轉過神來,隱約見兩個瘦弱的身影一大一小,正聲問道:“這么晚了,還不回家?”
“我們正要回去”向英即刻說。趕緊拉著妹妹走,她覺得這老翁太過怪異,還是少和他說話為好。近來村里頗不平靜,總有些青壯年失蹤。正如房先生所說:恐怕要變天了。
老翁柱起拐杖將要站起,不料踩到了樹根,腳底打滑,整個人摔倒在地,一壺酒灑了大半。向荷連忙跑過去,扶他起身,嬉笑道“真笨!”
“哎,人老是不中用了,想當年…”,老者低頭拍打塵土,捋平衣角。
“想當年什么呀!”,向荷不休不饒地問。
向英捂住了她的嘴,將地上的拐杖遞給老翁。歉笑道:“小妹頑劣,冒犯了。”說罷便將向荷扯到一邊,與老翁相距一尺。
老者說要同行,向英問他去哪?
他搖搖頭,“不知道,往前走吧”。趁酒未盡,且飲且走。
一路上,向荷讓他講故事,老者也覺路途無聊,便說起了從軍生活。他講得非常激動,眼里充滿了奇異的光彩。
向英好奇一個半百之人,怎么如孩童般,笑無羈絆,悲不自抑。
那晚,她心中只記掛著母親的藥。西坊的藥又增價了,她只帶了三兩銀子,只了買一半。這三兩銀子是她和妹妹辛苦半年存得的。她們編竹籃、賣蓮子、砍柴、捉魚、撿野果才存了幾貫。
幸虧在山上遇到了房先生,他是個隱士。每隔幾日,她就按約定,上山給他們送糧食、紙張墨筆,房先生給的錢總是很多。一年半載,能存五六兩銀子。如果阿爹不偷去賭錢的話,存得會更多。
“她是你的心上人嗎?”,向荷總是語出驚人。
向英捂住了小妹的嘴,她沒有聽見老者講的故事,但猜想那一定是個美麗的女子,不然怎么這般惹人牽腸掛肚。
“是呀!心上人。”老者柔和地說道。
“你們結親了嗎?”,向荷從指縫中噴出話來。嘴上的手滿是唾液。
老者沉默了,他面容扭曲,似有悔意。
“小妹,你再多嘴,會爛舌頭的!”,向英恐嚇道。
老翁搖搖頭,見遠處似有燈火屋舍,便停下步履,目送二人消失在視野中。一對身影,一大一小,歡快地朝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