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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云泥

  • 雁京雜記
  • 方休者
  • 3611字
  • 2023-02-28 16:07:00

翌日清晨,一個急促地敲門聲驚醒了向英。

她睜開睡眼,開門見一個人影蜷縮在地上,睡意頓時散去。向英俯身,定睛一看,“守意?你怎么了”。

她連忙將他扶到床上,見他小臉煞白,面目扭曲,擔憂地問:“你怎么了?是身體不舒服嗎?我去請府上的郎中來看看”。說罷起身便走,卻被一個小手緊緊拉住。

“小哥,我快要死了,郎中救不了我的”,床邊的孩子絕望地說道,似乎在強忍悲痛。

向英輕柔地撫摸著他的頭,安慰道:“鎮里的郎中醫術高明,一定會治好你的”,雖然她心里也沒底,但不能讓孩子擔憂。

一抹紅色從褥子上映出,守意的褲子上露出斑駁血跡。

看著這些血跡,一個驚人猜想浮現在腦海里。向英試探性地說道:“守意,你不是得了絕癥”。

孩子停止了哭泣,疑惑地看著向英。

“女子到了十二三歲就會這樣,守意和我說實話好嗎,我會幫你”,向英不想讓這樣的小女孩一個人承受扮演的壓力,她不知道守意經歷了什么,但虛假、掩飾并不是人所喜愛的,一個謊需要一百個謊去圓。

守意驚懼地望著向英,本無血色的臉上更加蒼白,他搖搖頭,“不能說”,微弱的聲音止不住顫抖。

“此事你知我知”,向英堅定地凝望著她,不知道守意指的是不泄露,還是連她也不能告訴。

向英將床上的被子扯了過來,蓋住了她的半個身子,說“我等會幫你處理,你先在這好嗎?”。

守意點了點頭。

接著向英出了房門,從丫鬟要了些棉布、針線、繃帶,謊稱韋校尉受了傷需要包扎傷口。丫鬟知道二人親密無間,便將東西遞給了他,

然后,向英又向廚房要了草木灰,說要止血用。

廚房的人知道他是府中貴客便不敢怠慢,連忙找東西,善意地說道:“草木灰止血太臟了,為何不問郎中拿些藥,要是大人不嫌棄,小人可以去找郎中來”,他以為眼前的大人是客氣,不喜麻煩人,他所見的軍旅之人也有這樣粗糙不怕流血的。

“不了,所幸韋校尉傷情不重,就不需要勞煩郎中了”,向英客氣地推辭,言語之中甚為感激。

拿過東西后,向英直奔廂房,見守意在床上打瞌睡,懸著的心也就放下了。可憐這孩子是擔憂了一整夜嗎?

她將棉布剪成方形,三面細密縫合,將油紙包裹的草木灰倒在棉布內,最后一面用大針粗縫。再將繃帶重疊縫合,將其綴在棉布四角,橫縫一繃帶捆至腰間。

守意聽到動靜后醒來,見向英在縫制東西,手法熟練,她看得入迷。

“你醒了?來——”向英掀過被子,見血跡一片。她將守意扶下床來,緊閉門窗,幫她脫褲處理。

見守意有些遲疑,向英輕聲地說:“別怕,我也是這樣幫小荷處理的,她是我妹妹,我是她姐姐。”

向英知道泄露身份會多危險,但是她相信守意是不會亂說的,這是她們共同的秘密。

果然,守意吃驚的看著她,轉而露出一抹微笑,“我就說有哪位小哥會這樣溫柔,針線也做得好”。

“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守意不能告訴別人”,向英試探性問道,她期待地望著守意。

守意重重地點了點頭。

半柱香的時間,守意穿上了丫鬟送來的干凈衣服,又喝了幾杯熱茶,蒼白的小臉漸漸紅潤起來。向英又讓廚房做了一些紅棗湯,每日送幾碗到韋默房中,在由她轉送給守意。一點線索都不能留給杜家。

……

咚咚——

韋默聽見有人敲門,等了半晌也不見自報家門,便放下兵書,跳下床來。

“這是?我未曾傳膳”,韋默見一個丫鬟端著托盤候在門外,托盤上擺著各種精致的小瓷瓶。

丫鬟低眉道:“杜公子擔心大人的傷勢,這是御賜的藥,特來向公子賠罪。”

御賜的?莫不是三年前陛下大赦天下時送給邊疆各鎮、州的賜品。這杜府真是出人才,父親見匪寇欲辭官,兒子卻想把手伸到京城。

“我的傷早就好了,在此謝過杜公子了”,韋默找了些托詞隨意應付。看來那日府宴,杜煥已然察覺出他的不快了,此人心思縝密,待人接物比他父親要高明。

端著托盤的丫鬟未退下,一個小廝又堵在了門口。

“大人,紅棗湯做好了,小的給您送來了”,小廝一臉笑意。

韋默疑惑地看了看托盤上的東西,問“我何時要紅棗湯了。”

“今早西廂房的大人命小人每日酉時給您送來,補補氣血”,小廝一本正經地說道,可心里在偷笑,大男人還要補補氣血。

西廂房?向英讓人送來的。

“大人,我這也有補血氣的藥”,丫鬟補充道,她只聽人說韋校尉受了傷,需要止血補血。今日杜公子又命她送東西,看來受傷是無疑了,但見他手腳健全,并不像個病人啊。

韋默見丫鬟在偷偷打量自己,小廝也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一時間有點下不來臺。

“那就統統放在那吧”,韋默清了清嗓子,指著屋內的桌子。

他不知道向英在搞什么名堂,莫非是她受傷了?想到這里心里一緊。

在丫鬟小廝退下后,他正準備去找向英問清楚時,一個身影從門邊閃了過去。

“向英?”,韋默一臉疑惑,她帶了一個包袱。

向英將包袱放在地上,目光落在桌子上的瓶瓶罐罐。她指著一個瓷壺問:“這個是紅棗湯?”。

“對,你受傷了”,韋默擰眉問。

向英端起托盤正轉身離去,止步回眸,留下一句“我回來和你說”,便無影無蹤了。

一刻鐘后,向英喘著粗氣回來,額角滲出細小的汗珠,她坐在凳子上自己倒了一盞茶,歇了半晌才開口道:“這是什么?”,她指著桌子上的精致的瓷瓶問。

“杜公子送來的,說給我治病補血”,韋默無奈地說道。

向英一聽,頓時大笑起來,又不敢太大聲,捂著嘴,彎著腰。

“你笑什么,杜府上下都知道我受了傷,需要補氣血,說吧,你有何陰謀?”,韋默挑眉道。

向英漸漸緩了笑聲,想著應該如何給他解釋女子月事,問道“女子每月有幾天身體會不舒服,脾氣不好,身體虛弱,你可知為何?”。

“你這幾日身體不舒服,身體虛弱?可看了郎中”,韋默問道,情緒迫切。

向英隔著桌子望向他,燭火因風微動,心想,他自詡年少游遍京都,在酒盞紅袖間穿梭,女子月事他竟不知。

“你當真不知何為月事?”,向英向他靠近,低聲問道。見燭影在他臉上跳動。

韋默愣了一下,想著這個詞是有些熟悉。他蹙眉沉思,依稀記得浮生樓的緋娘好像提過。

那日他新得了把好琴,去浮生樓找她試弦,可是她推托說身體不適,謝客三日。最后再次提前此事,緋娘說是因為月事。他也未曾追問,便不了了之了。

“在我們鎮,只有未婚的男子才不知道,大人未婚,不知倒也能理解,但…大人流連酒樓花坊,竟也會不知”,向英喏喏地說道,心里竟覺得有些好笑,“大人及冠數年了,沒有妻,難道還沒有妾嗎?”。她的聲音越說越小,宛如嘀咕一般。

韋默的耳根漲紅了起來,他一時語塞,沒想到今生竟被一個女子笑話,“我…我樓坊中結交的是知己,絕非酒池肉林,再說,妾氏…妾氏有啊。”

向英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她后悔自己問出這個蠢問題,貴胄之家,妻妾成群是很正常的。她腦海里浮現出一幅畫面,衣著艷麗的女子圍繞在韋默身旁,他們嬉笑歌酒。

想到此處,向英不禁生厭,“也是,大人皇親國戚,自然妻妾成群。”

“這…”,韋默聽出了她的陰陽怪氣,一臉疑惑的看向她。怎么嘲笑無妻妾的是她,譏諷他有妾的也是她,那到底是有妻妾好,還是沒有妻妾好?

韋默決定先定一定心,深吸一口氣,沉吟道:“我母親族內有一女孩,從小養在韋家,但八歲時染恙去世了”,他用余光掃了向英兩眼,見她面容和緩,繼續說道:“當時說給我做妻子,但那時韋家鼎盛,偏要于公主王族聯姻,又改成了貴妾,但她身體羸弱,沒多久就病逝了”。

“我和她都是權貴的棋子,嫁誰娶誰都由不得自己。”韋默無奈道,他眼里空洞,不見往日神采。

起風了,糊窗的紙沙沙作響。壁上的燭臺孤零零地閃著光,在二人身上投下一片黯淡的影。

聽到這里,向英感到一絲愧疚,她不應該揭開他的京城舊事讓他反復陳說,永遠得不到安寧。她也難以切身體會京城公子的困頓與束縛,她不過是鄉野人家而已。

想到此處,自卑的情緒從心底蔓延開來,而傲氣如怒火彼此交織,竄出火苗。

他說得沒錯,權貴的棋子由不得自己。既然如此,那天在宴席上他為何又要說那樣的一番話,難道只是醉酒之言?

向英凝視著他,雖相距不過一桌之遠,卻如同千里之遙。

“我生在鄉野,從未去過長安,有時…你說的話,我不是很明白,我也試著去理解,可終究還是…”,向英緩緩說道,“或許,這就是書里說的‘云泥之別’”。房先生說,門當戶對是姻親之禮,依才授官是朝廷之禮。

韋默見她眼里似乎盈著淚光,一時手足無措,便磕磕絆絆地說:“那…那我以后不說你不懂的話,什么云啊泥的,你就是你,我就是我”。

話音剛落,向英突然起身,背對著韋默,她的纖瘦身影投在地上,微微顫抖。

“天色晚了,我就先回去了,每日的紅棗湯麻煩大人代我送給守意吧”,向英強忍淚水,一口氣說完這些話便走出了房門。

望著離去的背影,韋默只覺有無數的語言堵在嘴邊,難以訴說,心里又十分空蕩。他將手放在心臟的位置,只覺得這個地方很難受。

“什么云泥,我們之間有什么距離?就因為我是官,她是民嗎?”,他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瓷瓶相碰,發出“鐺鐺”聲。

此夜,如同在京城的許多個夜晚一樣,韋默飲了許多酒。他坐在地上,頭發松散,衣帶凌亂,不停地將酒一盞盞的送進喉里。

可是越喝越氣,越飲越愁,直到他將酒盞猛得摔在地上,清脆的破碎聲刺激他疲弱的神經,他仰著頭,眼前不是縱橫的房梁,而是向英清秀的臉龐,她的笑、怒、嗔、惑。

韋默苦笑一聲,將頭垂下,靠著床邊沉重地睡去。手中的酒盞滑落在地上,酒水濕了衣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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