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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受賄

  • 雁京雜記
  • 方休者
  • 4706字
  • 2023-02-28 13:06:00

天氣是越發暖和了起來,院子里的桃花早早的就開了,一簇簇的堆滿枝頭,十分生機。

書房內,賀蘭樽手持書卷,問:“紫草”。

“紫草又名紫丹,地血,鴉銜草,根紫花紫,可以染紫”,我慶幸這一點昨晚背過,倒是能說上些。

“有何功效?”,賀蘭樽抬眼問。

“功效…心腹邪氣,五疸,補中益氣…腹腫脹痛。做成膏藥,可以治惡瘡。”,我記得書中有好長一段,可此時腦子里竟空蕩蕩的。

賀蘭樽翻了一頁,問“烏頭”。

烏頭,好像有毒,具體什么毒我好像忘記了,算了瞎扯一通吧!

“烏頭,有劇毒,但可治風濕,還可墮胎。”

賀蘭樽微微嘆息,換了一本書,問:“曹植的《善哉行》”。

曹植?我記得他寫了許多詩,龍呀,仙呀,美人之類的。相比之下我更喜歡曹丕的詩,給人一種哀婉悲涼之感。

“我記得曹丕的”,我喏喏地說。

“背”,頭頂上傳來一個疲憊的聲音。

“上山采薇,薄暮苦饑。溪谷多風,霜露沾衣。一群野雞,猴子來追。嗯…故鄉什么,高山…林木。載馳載驅,聊以忘憂?”

賀蘭樽從未見過有人能把詩背得如此凌亂,“野雉群雊”說成“一群野雞”;“猿猴相追”說成“猴子來追”。把中間七句遺忘,直接順到末句。

他搖搖頭,“啪”的一聲,把《詩選》合上,“文不成,武不就,你…給嘲風號脈!”。

嘲風靠在門邊,用內力憋笑。他把劍放在桌子,掀衣而坐,伸出手腕,“來吧!”。心想:還好是號脈,不是針灸。

我謹慎地探著他的脈象,順嘴說,“寸關尺三部有脈,不浮不沉,和緩有力,尺脈沉取有力,康健。”嘲風是習武之人,體格自然精健。

“謝醫師!”,嘲風收手,喜上眉梢。

賀蘭樽一臉狐疑,“來探我的脈”,他挽袖伸出手來。

我頷首走了過去,輕按他的手腕,冰涼而滑膩。他的脈輕按可得,重按則減,為浮脈。“公子,你病了?”。

“哦?什么病?”,賀蘭樽挑眉問。

浮脈的表證是外感病邪,停留于表時,衛氣抗邪,脈氣鼓動于外,故脈位淺顯。

“風寒?”,我試探道。來之前,嘲風告訴我公子最近在喝藥,許是染了風寒。

賀蘭樽扶額,“風寒脈象微遲,你既探出浮脈,病癥為何亂說”。這不過是些常識,不會探脈,如何解癥。

我縮回了手,不敢言語。這十天我是廢寢忘食,夜不能寐,可內容實在太多,記住了又不能深解,深解了然后又遺忘。

“繼續探!”,賀蘭樽坐直了身子,直挺挺地伸出手,袖子擼到了胳膊。

我小心翼翼地探著他的脈,屏住呼吸,耐心感受。他身上隱隱散出辛澀味,疑是三七,三七凝血消腫,莫不是他身上有刀傷。

我抬眼看公子,見他在閉目養神。遂而沉下心來,側目看嘲風,見他手指劍鞘,復指胳膊,點頭微笑。

“公子,脈浮,刀傷染邪,需補血養氣”,我心領神會地點頭,瞥見公子神情和緩,遂說,“公子近來是否少食難眠?”。

賀蘭樽笑道,“確實如此。”

三七之物,易致少眠。眠而不安,食必不佳。

我松了一口氣,瞥見嘲風在桌前笑。遂甩給他一個白眼。

“抬頭”,賀蘭樽見她總是垂首低頭,他有這么可怕嗎?

我抬起頭來,仍避開了他的眼神,只看他的衣領。

“舞刀弄槍之藝,沒有十年是學不好的,而且容易自傷。”他緩緩解釋道。

我記得書里有句詩是寫人的衣領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開始我并不理解人的心和衣領有什么關系,但現在好像體味到了。

“你可明白?”,他問。

“我明白”,我說。

賀蘭公子摸了摸脖頸,他不理解我為何總盯著他的衣領看。

“你不是說要和嘲風一樣嗎?”,賀蘭公子問道。

我看向了他,發現他又恢復了往日的溫和儒雅。為什么他總是時冷時熱呢?

“上元節…你的第一個任務”,公子錯開了我的目光,看向了別處。

“好!”我高興地點頭,見他沒有指示,我便退了下去。

嘲風抱劍走了出來,他得意地說,“知公子者,莫若我”,他昨夜給云姍畫了半夜的重點。

“多謝大俠,出手相助”,我拱手作揖道。我贏來了第一個任務,上元節。

上天待我不薄,我所祈愿的事情都幫我實現了,比如,我想看桃花滿園,院里的桃樹不就開了花?我想和嘲風一樣,能夠守護在公子身邊,不就如愿了?那為何,我不歡喜呢?

那晚,公子提及他的故人,神情憂傷,又刻意地將其隱去。到底是怎樣的人,令人不自覺的妒忌。

不知不覺,我竟走到了一個亭子面前。這是與公子初次相見的地方,我記得那日雪下得很大,紛紛揚揚,將樹木草叢都覆蓋了幾尺高。而現在確實另一番光景了。

朱紅色的亭子立在曲池上,池子里空蕩蕩的,殘留些去年的荷葉和藕梗,灰蒙蒙的耷拉在池心中。奇怪的是,亭子外的雜草叢生,像是無人修剪,亭子卻是簇新如常。

一聲嬉笑聲從墻角傳來,一個老嫗帶著一個少女在干活。她們在瞧見我后,急促促地走到了跟前。

老嫗向少女使了一個眼色,少女連忙低頭向我問好,十分伶俐。

“姑娘您還記得我吧?”,老嫗笑成了一朵花。

我遲疑了一下,這大概是我剛進府時,遇到的那群老管家之一,我笑著回應:“自然記得”。如若有一把鏡子,我就能知曉我笑的十分牽強。但老嫗卻毫不在意,她又向身邊女子使了一個眼神,女子連忙跪下,道了聲“姐姐”。

“…這”,我大概不過十五上下,這女子胸部豐滿,腰肢細曼,看著也有十八了。

老嫗地走到我跟前,熟練地拉起了我的手,貼心地說,“賀蘭公子那邊是不是人手不夠,剛好這個姑娘去了能打打下手,幫襯幫襯你”。

“我不知道人手夠不夠”,這點是實話,自我讀書學藝以來,確實不知公子起居吃飯的事了,我也很少見他,見他也不過只言片語,一想到此處不免使人感傷。

老嫗見我為難,便從腰里掏出一錢袋來,塞到我手里,拍了拍,笑著說:“笑納笑納。”

“…我做不了主”,錢袋子的沉淀感使人猶豫,我當差數月也沒見公子給我月錢。

老嫗又將手上的鐲子扯了下來,笑嘻嘻地塞我手中。

“...那我試試吧?”,那女子說不上艷麗,卻也輕柔可愛,賀蘭公子連我都招進來了,應該也不會拒接她。想到此處,胸中燃起了一種舍小我而救蒼生的悲壯感。

……

夜間,月圓人靜,樹影斑駁。

我問嘲風要了點酒,說是為了感受一下李太白的詩境。沒想到嘲風倒是信了,他說他也偷偷的喝酒讀詩,但是一盞就醉了,感受不出來。說若我有見解一定要告訴他。

此時正是,月華如練,晚風徐徐,雖無人話酒,倒也少了聒噪。這倒讓我想起了曹丕,書中說他常在歡樂中突然感到哀愁,無論是眾賓歡坐的宴會上,還是琴瑟滿堂、女娥長歌時。

我想不明白,明明貴胄皇權,君臨天下,為何還有許多悲傷。就像賀蘭公子一樣,他像是埋在霧里一般,永遠不肯把自己露出來,甚至規避光明,獨賞黑夜。

賀蘭公子喜歡梅花,我不喜歡。梅花太幽寒,雪也是冷的,它們襯在一起只會更加苦寒。

在入府之前,我記得一個禿頭的人牙子,他將我鎖在籠子了,白天在太陽下曝曬,任人買賣,晚上扔回草棚里。一日,他喝醉了,忘了將我帶回棚中。碰巧那日又下了雪,我蜷縮在籠子里像一個煤球,卻聚不得一絲熱氣。

冷風夾雜著冰雪鉆進籠子里,在漫無邊際的黑夜中,我透過籠子,望見旁邊有一棵小樹,上面開了紅色的花。它也像我一樣冷,在風里瑟縮發抖。

現下明明是陽春三月,偶然想到過去,仍是令人不住的發寒顫抖。壇子里的酒快見了底,可我卻越發的愁悶。若那女子深得公子喜歡,這真是我想要的結果嗎?

“云姍”。一個聲音從遠處傳來。

嘲風急匆匆地走過來,問“你趕緊過去,公子問你話”。

“他能問我什么話呀,我都過審了”,我端起酒盞喝了起來。

“公子房內突然出現一個女子,說是你的妹妹,你叫來伺候的”,嘲風火急火燎地說著,按下我的酒盞,拉我起來。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他便一路拽著我,經過風影廊,來到公子臥房。

一路上吹了點冷風,磕跘了幾次,酒勁倒是醒了。

房內,賀蘭公子穿著深衣,黑著臉坐在書案旁,衣衫不整,發冠有些歪,與白日里的慎重沉穩的形象有些不符。

那女子呢?我環視一周,在床邊發現了她,正在跪著等候發落,身體微微顫抖,桃紅色的襦裙露出白玉般的胸脯,烏黑柔順的頭發從腰背傾瀉,將人映襯的嬌小柔美。

“作何解釋?”,賀蘭公子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我說,語氣像是問責。

室內溫暖,燭光晃動,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香味,而這一切都使人沉醉,耳邊飄來賀蘭公子的聲音,大概是問這女子的情況,我便興奮的講了起來,“傍晚我出門散步,然后走著走著…就到了一個亭子前,我記得公子你說是叫…歇云亭,然后我看亭子很新,但景致卻有些蕭瑟,池子里的藕……”。

“說重點”,頭上傳來一個無奈的聲音,其中夾雜一絲疲憊。

也許是酒勁上來了,我竟愣愣地走到書案旁,帶著一身酒氣湊到公子臉前,笑嘻嘻地說:“我收了一袋錢”。

賀蘭樽有些詫異,問“還有呢?”,聲音溫和了許多。

“還有一個手鐲”,說著我舉起手來,擼起袖子要露給公子看。

“還有呢?”,他繼續追問,言語中帶著微微怒意。

我想了一會,便說,“沒有啦,就是這,然后我就帶她進來了,然后我就回房吃飯,吃酒,看月亮啦。”

賀蘭樽僵硬的臉龐漸漸舒展了,如冰川化雪,他搖搖頭,假裝怒道,“一袋錢,一只鐲子你就把我賣了?你自己倒是逍遙快活,吃酒看月亮?!”。

“什么意思”,我搖搖頭,不知道這話的意思,況且我也沒有很快活,“我不快活”,我黯然地說。

賀蘭樽讓那女子回到原來的地方,如若再進木清閣就趕出府。那女子連說了幾聲“是是”,便急忙裹著衣裙出去了。

屋內,香氣減弱了幾分,但我卻十分困,好幾次站不住腳差點摔倒,還好扶住了書案。

“你為何不快活?在這賀蘭府不快活?還是我讓你不快活?”,賀蘭樽擰眉問道。

我抬眼看了看他,笑道:“是想到了以前,所以..所以不開心。”屋內光線昏黃,賀蘭公子穿得單薄的白衣,一縷頭發落在眉尾處,整個人顯得溫柔俊朗,況且離我又那樣近,近得可以看見他眼睛里的我,而這一切都使人有一種想將其撲倒的沖動。

“你的身世我還在查,如果過去不開心就忘掉”,賀蘭樽嘆了一口氣,補充道“如果你在我身邊不開心,隨時…都可以離開。”

這句話使我清醒了幾分,我眨了眨眼睛,使勁搖頭否認,“不不,不離開”。

“夜深了回去吧”,賀蘭樽下了逐客令。

我將手臂上的袖子捋了下來,蓋過鐲子,歪歪倒到地出了門,摸回了房間。

翌日,清晨,我暈暈乎乎地從床上坐起,回想著昨夜的夢境。這是我的習慣,每日睡前回想一天事宜,特別是有關賀蘭公子的事情。起床時回憶夢境,為的是弄清身世,因為我總覺得,有時的夢像是記憶碎片一般等著我拼湊完整。比如,我昨日夢見一個婦人躺在床上咳嗽,她面容慘淡,形同枯槁,使人十分同情。正在她咳嗽之際,一個男子破門而入,二話不說地開始翻箱子,倒衣物,最后在匣子里搜刮出一個銀手鐲后滿意離去。

這樣的夢令人感到真實,就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一般,而我也時常從悲傷中醒來。

“咚咚——”

一陣敲門聲擾亂了我的思緒,我挽起頭發,開門看見一個年輕男子抱著一個匣子。

小廝模樣,五短身材,臉龐有一顆黑痣,他向我問了句好,親切地說:“云姐姐,這是公子讓我送給你的”。

云姐姐?怎么這府衙內都喜歡叫人姐姐。我接過匣子,道了聲謝。見他沒有打算離開的意思,莫不是問我要纏頭?

“我沒有錢”,這是真話,自入了木清閣我好像沒收到月錢。唯一的進項,就是前日受賄的一袋錢。

那小廝連忙搖頭,搶著說:“不是不是,姐姐誤會了,公子讓我來取前日王婆子送給姐姐的東西,豈敢讓姐姐破費”。

我點了點頭,回房將東西拿給他,他雙手接過,露出一臉笑意,說:“小人叫大雨,姐姐有事盡管吩咐。”說罷便轉身離去了。

望著他的背影,我感嘆道,同是做下人,他比我要出色許多。

打開匣子一看,里面有一荷包,熟悉的沉甸甸的感覺,大概有百枚銅錢吧?打開一看,白晃晃的,竟是半包碎銀。賀蘭公子真是大方得讓人喜歡。

匣子里還有一個扁平的小盒子,上面鏤刻著花鳥,打開一看,一只白玉手鐲躺在紅絹布上。我驚喜地拿起它,在光線好的地方端詳著。白玉細膩柔滑,在陽光的映照下有如一塊羊脂。

我輕輕地將它待在手上,手腕的溫度很快暖了玉鐲,這個鐲子比老嫗的要好。一時間我突然想起昨夜的夢,好似這個鐲子是從那個傷感的夢境中來。

一個疑惑從心底蔓延開來,他為何要送我鐲子,這也是月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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