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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隱山門

  • 雁京雜記
  • 方休者
  • 3302字
  • 2023-02-28 08:04:00

夜黑山高,風聲鶴唳,在嘉和縣老神山西南處有個山洞,藤蔓密布,激流險石,除山下采樵人于早秋之際上山伐木,此處人跡罕至。

早年有一隊獵人要到老神山獵物,有去無回。嘉和縣主派強兵入山探查,在川水下游發現獵人尸身。俱縣志記載,獵人滿身紅斑,在被水泡得發白的尸體上,宛如紅梅開綻。此事被傳至縣城后,人人恐慌不及,對老神山避而不談,恐遭山神懲罰。

老神山的山洞后面有片茂密林地,遍地尸骸,瘴氣很重,穿過林地是條溪流,清澈見底,滑石出露。過了那條冥花河,翻過了劍丘山,就到了隱山門。

隱山門在此矗立了數百年,門人眾多,在門主賀小山的經營下越發強大。此刻他正在殿上漠視著跪在地上的三人。

一個男子跪地磕頭,聲音顫抖地說:“門主開恩,放屬下一條生路?”。

“門主開恩!”,其余人齊聲磕頭喊道。

賀小山抬了抬眼,緩緩說道:“辦事不力,還敢求饒”。他冷厲的聲音里夾雜著一絲疲倦。

男子抬頭說:“屬下知罪,小覷了孫辭,求門主讓兄弟們將功贖罪!”。

賀小山皺了皺眉頭,接著身后出來兩個面具人,手提寒光長劍。不久,尖銳的喊叫聲傳來,孤零零的在大殿里飄蕩。

“遠兒回來了嗎?”,賀小山柔聲問。

面具人俯身回道:“在河涼”。

“怎么又去了河涼,回來后好好管教管教,不能再讓常三帶他了”。賀小山說道。

“是”

“孫家就交給霜兒去辦吧”,賀小山閉目喘息道。他感到自己年歲愈大,身體愈發垂老,心里常常想著很多事--已發生的和將要發生的。他為人也仁慈許多,除非不得已,否則是不會輕易大動干戈的。只是當下這些事,若在他活著時不解決,那么當他死后,將掀起軒然大波,整個江湖將鬧得血雨腥風。

……

賀蘭府內。

賀蘭樽坐在案前看書,窗前的一個青色花瓶里插著幾支粉白的桃花。然而,他心思卻不在書上。他擔心總有一天隱山門將不受控制,它太強大了。

他想,是他們將阿源藏了起來,培植自己的勢力好擺脫賀蘭府的控制,好在賀小山良心未泯,知道自己應該聽命于誰,可是他已至天命之年,又能掌控隱山門幾年?他手下的那些人蠢蠢欲動,恨不得自立為王。

想到這里他不禁嘆了口氣,捏了捏眉心,望向窗外。看見小巧精致的桃花迎風綻放,心稍稍平靜些了。

此時嘲風走了進來,遞予賀蘭樽一張紙條。

“死了?”,賀蘭樽擰眉問。

“是,第三個了”,嘲風解釋道。

賀蘭樽將紙條搓成一團,彈到桌子上,冷笑道:“伯父這么著急,看來命不久矣了”。

“這次是誰來辦?”,賀蘭樽問。

“仇霜”,嘲風偷瞄了公子一眼,補充道“還有就是,門主好像在等什么人”。

聽到這里,賀蘭樽心里一顫,阿源?

嘲風將一個蝙蝠形狀的黑玉遞給他,說“門主私下派了許多高手去河涼,此人莫不在那?”。

“跟著”,賀蘭樽命道。

嘲風正打算轉身離去,忍不住多說了一句:“公子,那仇霜姐那邊怎么辦?”。

賀蘭樽凝眸道:“一切如常”。

外面的風大了起來,絲絲縷縷地穿過窗縫,吹了進來,嬌柔的桃花經不住這強風,一瓣瓣的凋落下來,落在窗臺上,吹到書案上。

賀蘭樽拾起花瓣,細看良久,念道: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窗外月色如銀,微風拂面,賀蘭樽站在窗前發呆。春天里什么花都有,唯獨梅花不會來,它干枯的枝丫向夜空伸去,仿佛要抓住天上的星星,而星星又如此遙不可及。

接下來要怎么做?他想不明白。

遠處一個瘦小的身影蕩在風里,衣袂飄卷,在月色下伶俜。云姍斜倚在長廊,背靠廊柱,把玩一枝桃花。

轉身之際,二人四目相對,一個神思寂寥,一個眼里空蕩。賀蘭樽看著遠方的黑夜,他好像被凍住了一般,由里到外都是冷的。

我正猶疑著是否要離去,見賀蘭公子兀自走了過來,他被寂寥籠住,神情淡漠。

“公子,夜深了,怎么還不睡?是…是有什么心事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他沒有說話,后退幾步靠著廊柱,突然滑坐在地上,發冠微顫。這一舉動可把我嚇得不輕,我連忙蹲下,愣愣地盯著他,企圖從他臉上看出些什么。

他面容蒼白,神情恍惚,眉峰微皺。晚風襲來,拂過翩翩衣角,卻帶不走他的愁容。

我決定不說話,此時的沉寂也許能夠使人心平靜,夜的影子能夠療傷。

一個疲憊的聲音從耳畔傳來,“你為何不說話?”。

我詫異地看向他,問“說…什么,公子要我說什么?”。

他長嘆一聲,自語道:“什么也不必說,這樣就好,你知道我為什么要把你留在身邊嗎?”。

這確實是我一直以來好奇的事,我不如嘲風武功好,也沒有王掌柜那般天姿嬌容,憑什么好吃好喝地留在木清閣。

“我有位故人,她不常笑,神色很是清冷,雖只在此住了兩年,但木清閣幾乎都成她的了”。賀蘭樽抬起低垂在胸前的臉,平和的聲音中帶著笑意。

一陣風吹來,初春的寒意不禁讓人發抖。我感到胸口劇烈的刺痛,一種可怖的感覺襲來。

“那位故人,一定對公子很重要”,我極力壓制著聲音的顫抖。

他沒回答我的話,繼續說,“第一次見你,以為你凍死在亭子里,誰知竟是睡著了”。

“可能是太疲乏了吧”,我敷衍著說。腦海里揮之不去的是公子的那位故人。

“當我看著你時,你毫無畏色,眼神空而冷,倒是把我嚇了一跳。”賀蘭樽笑道。

我側身望著他,視線再不想移開,笑道“可能公子你本就和善,所以我就不怕”。

賀蘭樽轉身看向我,那雙黯淡深沉的眸子里含著復雜的情緒,他嘴角微動,又轉過身去,“你真的覺得我和善嗎?可和善的我,手上沾滿了無辜人的血”,他伸出手掌,借著月色反復觀看。

像受到牽引一般,我也伸出右手來,抓住一縷穿來的月光。“什么是無辜人?”

賀蘭樽望著暗黑的長廊,似乎永無盡頭,“就是本不該死的人”。他們無端被牽扯到棋局中,淪為棋子,成為箭垛。

他說的話我不甚明白。一個人該不該死由誰來定,難道不是唐律嗎?。

一陣風起,他松散的幾縷發吹到我的手腕上,麻麻的。心跳得很快,我捂住手腕,朝后瑟縮。

賀蘭樽嘴角微揚,笑而不語,擺正姿態,繼續靠著廊柱,端坐在地上。

良久,沒有人說話,我悄聲喚道:“公子”。

“什么”

“我想一直跟著你”

“你不是一直在這嗎?”

“我…我想和嘲風一樣”,想和嘲風一樣,每天都能見到你,不用找借口總往風影廊跑。

云遮過月亮,遂即一片黑暗襲來。賀蘭樽看著四處如影子一般的黑暗,沉沉地說,“你會死的”。

“比公子,先死嗎?”,若我死了,誰來陪公子,或是還有下一個云姍。

賀蘭樽故作輕松道:“不盡然,可能…都會活著,好好的活著,尋一處安寧清凈的住所,不再問世事紛擾。”他眼底露出悲傷,這樣的生活他從十歲便開始了奢望。

月亮從云中鉆了出來,霎時間四周又明亮了,樹影斑駁,曲折地投在身上。

賀蘭府不清凈嗎?我很少在木清閣看見過人。“我還是想…像嘲風一樣”,我不明白他言語中的深意,只想留著他身邊。凡人皆有一死,死在府衙,逝在深山,哪里都一樣。

“好,明日教習,云姍”賀蘭樽起身說道。他居高臨下,目光落在我身上,繼而轉身離去,手拿著一枝桃花。

我看著他走過長廊,消失在黑夜中,心中有些高興,還有些莫名的悵惘。

21

江湖上流傳著一句話:君子堂前無君子,隱山門后不隱人。君子堂在汴梁,隱山門在咸陽,二者各管一方。

君子堂本是江湖各派協商紛爭之處,但勢力聲望越來越大,逐漸有了做江湖之主的欲望。第三任堂主雷乾,因中了賀蘭小山的計,雙腿殘疾,于數年前宣布退隱江湖。

“如今,君子堂是何人掌權?”,賀蘭小山將魚餌掰碎,扔到魚池里去,小魚見餌,爭相而來。

身后站一老者,圓臉體胖,憨態可掬,“他的女兒,不知叫什么,江湖人稱她‘艷艷’。”,他見小魚吃得歡快,露出笑容。

“我記得雷乾有個癡呆兒子,倒不知他還有閨女”,賀蘭小山陷入了回憶。上次拜訪君子堂,那個蠢貨在放風箏。他帶著門人,殺入君子堂,燒了佛殿。至此以后,他就噩夢不斷,但他毫不在意,夢中殺人,做一回曹操又如何。

老者點點頭,“聽聞此女是婢妾所生,素來為堂主不喜,可天地造化,偏偏她又最為得力!”,以前,他本想做回紅娘,撮合撮合她和遠兒。但是,聽聞她定了門規,以殺人論地位,異常殘忍。

此女將堂內弟子分為四等:木、銅、銀、金。殺無名而武功中段者,獲木鈴;殺有名而武功高絕者,獲銅鈴。殺隱名而神功者,獲銀鈴。殺江湖門派之主者,獲金鈴。

一時間,無論是京上還是僻壤,坊間還是綠林,皆已鈴鐺為不詳,以鈴聲為懼。

“佛說,世界之有情眾生分為六道,可人…最無情!無道!當除六道外,永不輪回!”賀蘭小山似乎沒了耐心,將一整塊魚餌扔進池中,“不喂了,喂不熟的東西!”。他拄著拐杖,一步步地朝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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