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什么時候交？”姚月看著手機微信對話框里的消息，消息人是房東。

“你自己記著點兒，又要到日子了。”

“還要幾天？”

“這個月的我怎么還沒收到呀？”

姚月心下苦笑，房東的消息來得準時無比，每月一問，不知道的看了還以為她欠了哪個賭場的高利貸。姚月不知道回什么好，如果可能的話，在發工資前她想盡量繞著房東走，但有點難，因為房東大娘就住在她樓下。

“月月，月月！”姚月正在太陽底下出神，就聽見言歡在后邊一嗓子喊過來。言歡從等車的人群中費力擠過來，拽著姚月，揚手叫了一輛計程車。

姚月驚訝：“你這鐵公雞今天中彩票了？”

“哪能啊，來，你坐前邊！”言歡態度堅決地將姚月塞進副駕，“砰”地一聲關了車門。姚月仿佛聽見了自己余額寶里銀子碎掉的聲音，如果那兒還有錢的話。

言歡坐在后邊，好像把她隔著椅背看了個透：“別惦記這點車費了，你看群了么？”

“群？什么群？”姚月心頭一緊。

“我們設計三部的組群，之前你跟的那件旗袍出事兒了。”言歡簡短道，“你是不是負責針繡來著？總監發了好大的火，你好好想可能是哪兒出了問題！”

姚月連忙去翻聊天記錄，看著看著覺得有些不對勁。

“我被踢出去了呀。”姚月看著言歡，兩人都愣了一下。

“肯定是趙娜那個心機狗！我早看她不像是什么好鳥！”言歡罵得斬釘截鐵，恨不得當下就動手。

DL設計樓內的冷氣開得十足，巨大的玻璃幕墻將大廳內外分割成兩個季節，男男女女衣著光鮮，從容地邁著步子。

會議室的門突然被推開，大家看著站在門口的姚月和言歡，氣氛立時安靜下來。

計程車師傅圖省錢，并沒有開空調，兩個姑娘趕過來時衣服都沾了汗，發絲凌亂，勉強維持著妝容。

DL設計部下設四個分部，此時，除了趙娜外，其他三部的負責人都站在一旁，中間主位的沙發椅上坐著Lisa.Wang——這位據說是被老總從海外請回來的總監，此前還從未在會議室露過面。

“你過來。”沙發椅上的人指著姚月。

麗薩身后的臨時展柜里正掛著一件被退回來的旗袍，領口處一朵金絲線繡的玫瑰花苞，沿著衣襟斜斜向下，共有十九朵，襯得裙擺清新靈動，飄逸生姿。

麗薩低頭瞧著桌案上人事剛送來的履歷，神色平靜，說出口的話卻是尖銳刺耳：“哼，果然是鄉巴佬。”

“這條裙子可是我們大客戶女兒生日宴上的禮裙，知道成人禮是什么嗎？”麗薩看著面前的姚月，“還是說你家里沒什么規矩，無人想著給你操持這種大事？”

“這也難怪，不是誰都有這么好的命的。”Lisa語氣輕蔑，把桌上的紙往后翻了幾頁，“聽說你還想參加DL設計聯賽，是吧？”

姚月從沒跟人說過想參加比賽的事，也不知道Lisa是怎么知道的。她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不敢貿然接話。

“那可是設計界的精英聯賽。”麗薩話頭一頓，輕笑問，“你覺得自己配么？”

姚月有些忍不住了：“總監，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但我一針一線都是按趙老師的圖紙核對的。”

“啊，圖紙！”仿佛被人提醒了什么似的，麗薩從抽屜抽出一沓文件，揚手甩了出去。

硬塑料劃過細嫩的皮膚，姚月臉上火辣辣的。緩了一會兒，她彎腰撿起散在腳邊的設計圖紙，按著記憶看向裙擺左側，什么也沒有，又看向右邊，居然也是一樣。

姚月想不明白，明明是數著數繡的，怎么就憑空少了一朵？

趙娜算著時間似的推門進來：“總監。”

麗薩頷首。

“來晚了，剛剛CA項目那邊急著找我過去，一處理完我就趕緊來了，圖紙已經先發給您了。”趙娜解釋周全。

姚月看著趙娜，她踩著黑色的恨天高，說話一點不喘，怎么看也不像是剛從城區CA大樓趕過來的。

“趙姐，這圖和我之前看的好像不一樣，是不是又改了？”姚月問。

趙娜似乎毫不意外自己會回答這個問題：“圖肯定是和剛開始不一樣，我手上事情多，也沒那個精力件件去盯，但你做核對是要看終稿的，這是基本功，你不知道嗎？”

姚月被問得一噎。

趙娜很滿意姚月的反應，對主位笑臉開口：“總監，小姚這孩子平時就有些毛躁，以前在小縣城做布的，可能散漫慣了，但沒有壞心，您別怪她。”

一旁的言歡已經氣得不行。開玩笑，誰不知道總監最煩的就是在工作上開小差的人？

“但設計這一行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你能早點明白，也是好事。”趙娜看著姚月，不緊不慢地補上一句。

麗薩沉默點頭，考慮幾番后道：“趙娜，這個客戶你去接手吧，好好道歉安撫一下。”

趙娜笑著看了眼姚月，應聲道：“也行，那我今天安排一下時間吧。”

姚月回到住處，房東的搟面杖還在門口放著。這位大娘是街角賣包子的，說是賣習慣了，不缺錢了也還是想做包子，每回上門催租都帶一根搟面杖來敲門，今兒個居然氣得連搟面杖都丟這兒了。

姚月把自己整個人扔在沙發上，手機新消息的提示音接二連三地響起來。

“你真要辭職啊？別啊，不能對趙娜這種惡勢力妥協！”這是言歡。

“沒見過你這樣月月拖租的，你要是真沒錢就別在這兒住了，收拾一下，抓緊搬出去吧！”這是房東。

第三條是花唄的應用提醒。

對呀！姚月計從心起，能不能走花唄還房租？買它個一千塊的包子？

但花唄的頁面消息終止了她的妄想。

“哦，原來是還款提醒。”

“欠了兩千多塊錢？”姚月被屏幕上的數字嚇得不輕。

屋外的敲門聲“咚咚”響起來，姚月已是驚弓之鳥，生怕是哪個催債的找上門來了。

敲門聲執著地響著，姚月深吸一口氣，抄上搟面杖就往外走。

開門之后，倆人都愣住了——門外穿著工服的男人緊張地盯著門內手握搟面杖、一臉戰意的姑娘，慢慢彎下腰，把手里的東西放下就跑。

“快遞給你放那兒了啊！”

姚月尷尬笑笑：“慢走啊！”

快遞是姚月姐姐寄來的，姚月這兩天過得昏天黑地，連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干凈。她關上門，三兩下拆了包裹。里面是一個纏著膠帶的泡沫盒子，打開后是個厚實的牛皮紙盒，然后是塑料盒，琉璃盒。

“這到底是什么呀？”姚月拆著盒子嘀咕，越拆越覺得手中冰涼。

幾分鐘后，她疲憊地看著桌上，只有三指粗細的古木盒子，盒子涼得很，在這三伏天兒里放了這么久，摸起來仍然有些凍手。這生日禮物看起來有些奇怪，但她已經沒有探究的心思了，只要里邊不是張欠條，是什么她都認了。

姚月打開了木頭盒子，里面躺著一支雕花毛筆。

她小時候沒少禍害奶奶的毛筆，但這筆和她見過的那些都不一樣，有一股若隱若現的香味兒，筆身通體冰涼，摸上去如冰如雪。

姚月隨手扯了塊布擦了擦，發現是干的。于是就沾了水再擦，沒想到筆上滴水不沾。

姚月將毛筆放在水里涮了涮，落在絹布上依然半點不留痕跡。

“嗯？真是神了！”姚月感慨。

姚月心道，不知老姐從哪兒淘來的稀奇物件。她把玩了好一會兒，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有意思。”姚月自言自語道，隨手把毛筆往絹布上一扔，屋子忽然黑了。

姚月有些驚訝。她確定不是停電，可是轉念一想，外邊這會是白天還是晚上來著？

姚月突然有些吃不準，屋里面黑得徹底，一點光亮都透不進來。她伸手去摸，沒有摸到手機，卻摸到了雕花毛筆和濕的擦筆布，蹭了她一手的水。

片刻之后，光線回轉，眼前又亮了起來。雕花毛筆和濕答答的絹布還在桌子上，但桌旁多了個人，竟然是個男人！

此人身姿頎長，穿著古樸的月白色長袍，正目光清冷地四處打量。

“我去！”姚月驚叫一聲，真是見鬼了！她剛摸到了搟面杖，被這突然出現的大活人嚇得指尖一顫，以為自己是在眾人討債的壓力中迷了心智。

只見男子朝姚月邁了一步。　　姚月愣了一瞬，緊接著撒腿就跑，連椅子被帶倒了也顧不得，整個人踉蹌著撞到了金屬門上。

兩秒過后。

慫蛋！

姚月按著把手，在心里狠狠地唾棄自己，關鍵時刻連個門都打不開！一回頭，男子也跟著她走到了客廳，手里還拎著她沒來得及帶的搟面杖。姚月對自己唾棄得更誠懇了。

但無論如何，還是得掙扎一下。姚月靠著鐵門，顫聲勸道：“有話好好說，真的，和諧社會了，不興動武的！”

男子愣了一下，放下搟面杖，雙手前并，對她作一深揖：“在下王希孟，未想冒犯姑娘，姑娘萬莫見怪。”

“你、你是怎么進來的？”姚月才不管他叫什么。

“我從那筆中來。”男子溫順答。

姚月卻是整個人都不好了，她心道，住在筆里面？這不是大白天見鬼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