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通知書是假的。”中年女教師不留情面的說著。

“考不上就考不上，做個假證是糊弄誰呢？當我們蘇南大學這么松散的嗎。”那老師將一沓證件推到古樹的身前，“都二十四了，考不上大學就去好好打工啊。”

古樹苦笑著點頭，沒有反駁老師的話，將證件塞進背包，狼狽的跑出了新生招待處，走過兩排隊列間，古樹覺得學生們的眼神都匯聚在了他的身上。

可能是夏末的悶熱讓古樹生出了許多汗水，后背淺淺的癢意不斷擴大，這感覺很不好，像是有無數根細針，深深刺入了他的皮膚。

那老師的聲音很大，學生們肯定都聽到了，他們可能還會議論:這年頭還有做假通知書上學的，奇葩，太奇葩……

古樹跑到樹陰下，手里粗制的證件被他捏的有些變形，兩開的書頁里印著淺灰色的字。

真品的字都是深黑的，這么粗糙的制假，怎么可能糊弄過去。

古樹收起證件輕輕嘆了口氣，兜里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古樹急忙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著“古瑤”打來的微信視頻。

“哥。”古瑤開心的喚了聲，“昨天晚上幾點到的吖，怎么沒有給我發消息。”

“十一點多才到，有些晚了就沒發。”古樹輕聲說著，緩緩蹲下來與古瑤視頻。

“哎，這是已經在學校了嗎？”古瑤透過屏幕看了到古樹身后的操場，很是開心的詢問，“你去報到了嗎，什么時候上課啊。”

古樹沉默了片刻，但看著古瑤的笑容，卻也是微笑著說:“已經報到了，但是不知道什么時候上課呢，回頭再告訴你。”

“嗯嗯嗯。”古瑤微笑著點頭。

“我聽你的來上學了，你也聽我的好好治療，我不在家，你要聽姑姑的話。”古樹認真的說著，“還有，下次不能再用自己的身體威脅我。”

“嘿嘿，知道啦，哥哥。”古瑤甜甜的笑著，動身將攝像投對著床邊桌子上放著的一盒藥，說道，“你看，我有好好吃藥哦，爸爸媽媽可以作證的。”攝像頭又抬高了些，屏幕上顯示出了一家四口的合照。

蹲在地上的古樹覺得背后有些發癢，似乎是有蟲子爬進了衣服里，古樹強忍著痛癢，微笑中看著古瑤。

“嗯，瑤瑤，你該午休了，我也要回宿舍收拾一下床鋪，回頭再說。”古樹說完這句，還不等古瑤回復就已經切斷了視頻。

古樹摘下眼鏡，雙手捂在臉上，難以抑制上身的感受，只能沉默著咬牙克服。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每當古樹心中苦悶時，身體都是做出反應。

似乎是一只只蟲子，也像是一根根細針，不斷地刺入頭發與后背，這像是頭皮發麻，卻又深入骨髓，好在這密密麻麻的痛癢感掩蓋了心里的苦味，很快就會度過了……

古樹長長呼吸著，整齊有些褶皺的衣服，邁著步子走向了蘇南大學的校門。

要先解決上課的問題，培訓學校的話花費太大，不知道可不可以申請一下蘇南的旁聽。古樹心里想著，已經說了一個謊，就必須想辦法圓著。

“你好，請問這里有教導主任的電話嗎？”古樹趴在窗戶上向保安室里詢問。

年邁的保安從椅子上站起，歪頭看著古樹的面容說道:“沒有主任地拉，倒是有教師的，你需要的話進來呼一下哈。”

“昂，好的。”古樹聽了個大概，從一邊的小門走進了保安室里，在一邊的墻上貼著好幾個教師的基本信息，姓名和聯系方式。

古樹非常喜歡歷史，高中報考的就是蘇南大學歷史系，他記下那位歷史系教師的手機號，向保安道謝離開。

輕輕調整著呼吸，古樹撥通了那個電話，在幾十秒后對方接通。

“喂，哪位？”女人的聲音從手機里傳出，聽聲音似乎是一位很溫柔的人。

“張老師您好，我是一三屆的歷史系學生，我叫古樹。”古樹控制著語速說著，電話那頭卻沉默了起來。

張老師思索片刻后回道:“一三屆的，我不記得有哪位學生叫做古樹啊。”

“是因為…因為我當時休學了。”古樹支支吾吾的回答著，“因為一些事情耽擱了。”

張老師詢問道:“哦，你現在在學校嗎？”

“我在學校。”

“那你來一下我的辦公室，我看一下可不可以給你申請續讀。”

古樹心中忽然升起喜意，但卻是猶豫了片刻后才回道:“昂……好的，請問您的辦公室是在哪個位置？”

“從校門往里走，看到教師樓后上四樓，左手數第三個辦公室就是。”張老師輕聲說著，古樹已經又走進了學校，掛斷電話后跟著張老師說的路程走去。

站在辦公室外，古樹輕輕扣門，屋中傳來回應聲:“請進。”

辦公室不大，只在兩邊擺著個擺著兩張桌子，前面兩張桌子后坐著兩個男人，后面兩個桌子后一個空著，另外一個桌子后擇有三個女人正在看著電腦聊天。

“請問，哪位是張惠老師。”古樹微微彎腰詢問，后面一位中年女人便抬頭回應。

“誒，我是，你就是古樹吧。”張老師說著坐直了身子，一位姑娘隨即跑回自己的位置坐下，給古樹騰出了位置。

“是的。”古樹點頭有走近，這時還在張老師左手邊的姑娘蹲了下來，握著鼠標靜靜注視著屏幕。

“你的錄取通知書還在嗎。”張老師抬頭詢問，從姑娘的手里搶過了鼠標。

“還在，但是有破損。”古樹從包里掏出一個破舊的硬紙板，上面只有蘇南大學的信息，另一邊的全部丟失了。

張老師皺了皺眉，還是接了過來那半邊通知書，確定這真的是蘇南大學一三版的通知書，只是看不到另一頁的學生信息，要怎么確認這學生呢？

“通知書這樣子，沒辦法再申請了。”張老師搖頭將通知書遞回給古樹，又說道:“我記得休學只能申請兩年的，你怎么隔了五年才來呢。”

古樹低著頭，張老師的話讓古樹想起了五年前決定休學的那天晚上，那晚上古樹失去了最關心他的兩個人，他又想起三年前的那個夏天，那個夏天，古樹又失去了他摯愛數年的人，那個陪著他度過最孤獨時光的人。

“如果不能再續讀……我可以申請旁聽嗎。”古樹小聲的詢問。

“旁聽的話，歷史系嗎？”

“是的。”

“哈哈，可以，不過要等一個月左右。”張老師忽然笑了笑，又低頭看了眼蹲著的姑娘，她已經奪回了鼠標，在屏幕一角刷著網購頁面，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兩人的對話。

“昂，好的。”古樹點頭感謝，“那先謝謝張老師了。”

張老師笑了笑說道:“不用不用，你記得我的手機號，加一下我微信，等一個月可以進班了我通知你。”

“好的，好的。”

等到古樹離開了辦公室，蹲在張老師一旁的姑娘忽然開口問道:“姐姐，你是要讓他在我課上旁聽嗎？”

“是啊，你聽到了啊。”張老師伸手揉著姑娘的頭發，“你們是一屆的同學，現在他當你學生是不是突然有成就感了呢。”

“昂……”姑娘昂聲想著，“倒是有些，但是在課上都是蘿卜白菜，看成學生會緊張的。”

“都帶一年了還緊張什么，慢慢適應就好啦。”張老師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

“總是有些的，哎呀，你們先玩吧，我去門口取外賣去。”姑娘說著站起，向門口走去。

“不是吃過午飯了嗎？”張老師疑惑的望著姑娘背影。

“嘿哼，買的桑葚。”姑娘笑笑說道。

“你就應該在家種個桑樹。”另一位姑娘開口說道，“哎，突然覺得你和剛剛那個很配啊，桑子和樹。”

“齊安你發現了細節啊。”

張老師和齊安對笑著，已經離去的桑子并未聽到最后的那句話，低頭數著小道上的磚石向門口走著。

古樹很開心，解決了上學問題，而且還有空余時間去賺錢了，這樣很好，慢慢行在小道上，步步踩在磚縫間。

蘇南大學主干道的兩邊每隔十米就種著一顆梧桐樹，它們為樹下的小道遮蔽著陽光，小道一邊是主道，另一邊是一片綠化，里面種著各種矮樹花草。

斑駁光影落在古樹的身上，一路上有許多人朝著門口那兒行著，古樹停下腳步，看了許久后從包里取出來了一個老式的膠卷相機，拍下人們的背影，還有一路景色。

桑子低頭走著，前面突然駐足的人擋住了她的路，好在看到了才沒有撞到他。

依然數著磚石，已經數了五百多塊，忽然聽到有人喊了聲自己的名字，桑子回頭望去，耳邊響起了相機的咔嚓聲。

古樹望著桑子，桑子回望卻未見熟人，而后轉身繼續說著轉石離去了。

“五百二。”

“五百二十一。”

暖風吹在小道上，有樹葉零零散散落下，古樹的心隨著桑子的腳步離去，像是那些樹葉一樣，起伏在風中，它要逃離古樹的身軀，是要去尋找它一直想要的溫暖之地。

古樹后來才知道，原來自此后，那痛癢感便逐漸離去，正如不知道它是怎么來的，古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讓它離去了。

只是因為遇見了桑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