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鶴歸飛，再過遼天，換盡舊人。念累累枯冢，茫茫夢境，王侯螻蟻，畢竟成塵。載酒園林，尋花巷陌，當日何曾輕負春。流年改，嘆園腰帶剩，點鬢霜新。

交親。散落如云。又豈料如今余此身。幸眼明身健，茶甘飯軟，非惟我老，更有人貧。躲盡危機，消殘壯志，短艇湖中閑采莼。吾何恨，有漁翁共醉，溪友為鄰。

——陸游。

（我以為，詞意很合卷意，故以為題記。）

……

粉筆頭像一顆熾熱而無情的子彈，從講臺上直直飛向最后方那塊寫滿板報的黑板下。

前面幾個認真聽課的同學紛紛躲避，并沒有受到無妄之災，沒能在身上添一些色彩。

最后方一個戴著眼鏡的男孩突然坐直了身體，桌椅板凳咯吱作響，教室里頓時安靜了片刻，隨后爆發出一片竊笑。

班主任撥了撥眼鏡，“王卡，你翻譯一下這段話?！?

王卡摸了摸眼鏡，又搔了搔頭，很認真地看向桌上打開的物理課本，微瞇著眼睛斜看著右邊那個小胖妞同桌桌上的英語課本。

小胖妞感應到了他的目光，悄悄用筆指著課本上某行英文，英文下方寫著已經翻譯好的句子。

這姑娘寫的字很小，甚至他眼睛全瞇起來也看不大清楚。

他猜測著念道：“公主，呃，公主掉進了黑洞，可惜的是，她沒有死……”

課堂上一陣爆笑。

班主任冷著臉說道：“一到英語課你就睡覺，是不是覺得自己已經很厲害？”

王卡低著頭不語，他知道這時候應該干什么。

不說話就是最好的做法。

下課鈴聲響起，很多同學繃著的神經都突然放松了下來，沒有任何人愿意聽班主任如滔滔洪流般的教育演講。

班主任邊收拾著課件，頭也不抬地說道：“下課到辦公室找我。”

伴隨著眾多目光，王卡慢慢跟在班主任身后。

班主任將課件隨意丟在辦公桌上，冷冷看向低頭站著的王卡，說道：“我親愛的王卡同學，年級第五名這樣的成績讓你很驕傲嗎？”

王卡抓了抓頭，小聲說道：“呃，那到沒有?！?

“沒有？沒有你怎么一到我的課就睡覺，我的課就那么無聊？為什么英語只考了七十分，我上的課真的讓你那么不愿意聽？”

王卡無奈說道：“老師，不是您講的不好，也不是教的不好，主要是這玩意他真的是靠天賦啊?！?

“什么天賦？”班主任冷冷掃過他的臉，“種族天賦？”

這話說的似乎像在開玩笑，但王卡卻不覺得輕松，反而更緊張了些，因為這話怎么聽都有些別扭，像是在諷刺。

王卡弱弱回道：“不是，是語言天賦。”

旁邊的女老師咳了幾聲，幾片菜葉噴了出來，連忙扯紙擦了擦嘴說著不好意思之類的話，然后匆匆走出了辦公室。

班主任捂了捂臉，說道：“馬上就要高考了，你要認真一點，就算真聽不進去我的課，那也多背一點單詞和句子，只要英語能再往上提一些分數，那將是質的飛躍，你能上更好的大學，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我希望你能再奮進一些?！?

“你是一個天才，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我見過無數個墮落的天才，我希望你不會成為那一類?！?

王卡看著班主任，心里有些感動，他知道班主任其實一直都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只不過因為教學需要，所以一直扮演著這樣忽冷忽熱的形象。

“我會盡力的?！?

班主任聽他這么說，頓時嘴角起了一個幅度，但后邊又聽到王卡小聲嘀咕：“唉，但是那玩意真的是要靠天賦的啊?！?

班主任怒容漸起，但又沒有太過于表露，于是只能暫壓火氣，“回去吧，要上課了?！?

“被罵了吧？”小胖妞同桌小聲問道：“說什么了？”

王卡裂開嘴咬著牙，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假笑，嘿嘿了兩聲，然后趴在桌上又睡了起來。

小胖妞對于他的這幅模樣早已習以為常，翻開課本開始認真聽課，她可沒有王卡這種妖怪一般的腦子，甚至她連走神的時間都不愿意留給自己。

因為她很清楚，一走神的時間里，黑板上將會寫滿公式，自己只能一臉迷茫地看著那些公式，然后照著抄下來，至于能不能懂，那是另外一回事。

沒有老師來管睡夢中的王卡，畢竟他的成績大家都看得見，除了班主任的科目之外，沒有一個老師不滿意他的答卷，畢竟大家都知道，這個家伙若真的認真一點，那么滿分是沒有什么問題的，當然，英語和語文這種主觀題較多的科目，拿滿分確實很有難度。

當下課鈴聲要到來的時候，王卡便橡調好了鬧鐘似的準時醒來，等他揉揉眼，打個哈欠后鈴聲剛好響起，他背上書包從教室后門走了出去。

臺上依然講著課的物理老師低著頭，眼光從厚厚的鏡片上方射出去，然后又轉身在黑板上寫下最后一個字母，說了一聲下課。

他依稀記得，他的口頭禪就是：后門是開著的，不想聽的自己出去。

只不過這句話針對的是那些學習差又不聽課的同學，不包括王卡同學。

“阿卡，你去哪？”

剛要跨出校門口的時候，王卡身后傳來一道聲音。

王卡知道聲音屬于誰，全校也只有身后那個家伙叫自己阿卡，他也喜歡這個稱呼，因為簡單，而且不容易被誤解。他抬手揮了揮，說道：“別跟著我，有點私事?！?

不知道為什么，王卡總覺得心里有些堵，情緒也有點低落，不過他心里清楚，這絕對不是因為被班主任拉到辦公室談話而造成的。只是究竟是為什么呢？他不清楚。

王卡下意識向校門口的某棵大樹下看去，果然，自家老爸的車就停在那里，他就依靠在車門上抽著煙，對著他搖了搖手。

王卡走了過去，說道：“老爸，你先回去吧，我還有點事，一會自己走回去?！?

王卡的父親年紀并不大，今年也就四十出頭，穿著也并不死板，只見他調侃似的說道：“怎么？有女孩子約你喝奶茶？”

王卡笑了笑，看著老爸那一身干凈的衣服，笑著回應道：“穿這么漂亮？怎么？要背著老板娘搞些小動作？”

王慶豐切了一聲，說道：“就你小子一天嘴閑。你確定不跟我坐車？”

王卡點了點頭，“你先回吧，一會我自己回去就好。”

王慶豐沒有多余的廢話，上車打火，說了一句：“得，注意安全，回來早一點。”

王卡抬手示意了一下，然后讓去一邊。

王卡看著老爸的車遠去，慢慢向著公交車站走去，王慶豐幾乎每天都會來接他回家，所以這回家的公交車他很少搭。他抬頭看了看站臺上的乘車指示，又看了看擁擠的人群，他終究還是沒有走上去。

王卡慢悠悠的走著，走到某個十字路口的時候，他上了天橋，站在天橋上看著遠方，那邊有一個公園，但有點偏僻，平時人不多，他想了想，決定往那去看看，他想著也許安靜一些的環境會讓自己的心情變得通暢起來。

在公園里的小路上，偶爾還是能夠看到有人在散步，和想象中差不多，人很少，三三兩兩，大多都是些上了年紀的老人。

公園里樹木茂盛，但不知怎地有些缺乏管理，雜草眾多，蟲鳴鳥叫聲嘰嘰喳喳，但王卡并不覺得心煩，他順著小路一直走，小路蜿蜒曲折，一路向著公園中心的小山坡上延伸而去。

這個地方他還算是熟悉，他走到半坡上的一處涼亭里坐下，這里視野開闊，能看到遠處的很多景色，以前心情不好的時候也常常會來這里，看著車水馬龍的街道，看著遠處游樂園工作著的設備，他的心情往往便會好了起來，甚至偶爾，他還能生出作詩的沖動。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佯裝孤獨，模仿絕望？

王卡搖了搖頭，從包里拿出了一根香煙點上，學校里沒有人知道他會抽煙，媽媽成景悅雖然是個精明的女子，但也不知道，不過據他算來，老爸王慶豐大概是知道的，只是一直沒說，也沒找他談過話。他當然不清楚其中緣由，他也沒傻到去問這種問題。

他看著這里熟悉的景象，忽然眼睛微微瞇起，他發現了一條很陌生的小路，看上去也很陳舊了，松針落葉堆滿了路面，幾株野花野草在路面上長出，隨著微風搖曳。

王卡確信自己沒有見過這條路，自己也沒有走過這條道 ，他順著小路向前看去，前方被樹叢遮擋，不知道是通往哪里，公園里的路都是互相交錯，要么就是與其他路線相交，要么就是通往一個獨立的地點，這一點他大致還是能夠想到的。

他很好奇，于是熄了煙火丟進垃圾桶，然后順著小路走去。

踩在松軟的落葉上，撥開擋路的樹枝，走了近五分鐘，可是依然沒有看見盡頭，他停在一處相對寬闊的地方，想要看的更遠更細致一些，但沒有看到任何熟悉的景象。他的心里有些打鼓，四周再也聽不到人講話的聲音，也沒有蟲鳴鳥叫聲，只有風吹樹葉發出的嘩嘩聲。

他不想再向前走去了，畢竟現在自己一個人，遇到什么危險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他準備退去，但當他回頭的時候他卻愣住了，原來的路不見了，就這么憑空消失了，天空里忽然聚集了黑云，有悶雷響起，聲音不大，預示著有一場大雨將至。

怎么會？原來的路呢？

王卡一陣驚恐，地上沒有任何路面的痕跡，那些樹叢草木就像是原本就長在這里，就像是原本就沒有路一般。

那么他方才是怎么過來的？

他心中驚疑不定，又扭頭看著前方，那條小路還在，他看了看腳下，自己踩著的地方確實是磚鋪的路面。

看不見后方究竟是哪里，左右全是樹叢，不知道往左或者往右會到達什么地方。

他真的害怕了，身體一陣寒冷，雞皮疙瘩遍布了全身每一寸皮膚，頭發像是陣陣電流通過一般陣酥麻，向前走是唯一的路，但他的內心告訴他，前方是個危險的地段，那里可能有著未知的危險，直覺讓他后退，但后面沒路。

就在他猶豫之際，山上竟然慢慢開始起霧，越來越濃，王卡拿出手機，但令他最絕望的是，手機沒有信號，他沒有猶豫開始撥打緊急電話，但耳朵里只聽見了呲啦呲啦的電流聲。

會不會是幻覺？

王卡如此想到，他決定試一試，于是轉身看著后方的樹叢，他閉上眼睛，朝著樹叢走了過去。

嘭。

他的額頭不知道撞到了什么東西，身體向后傾倒，好在沒有真的倒下去，但腦袋的劇痛告訴他，他確實撞到了什么東西。

嘶，臥槽。

他摸著自己的腦袋，邊揉便看向前方，他的眼睛瞪得很大，竟然連頭上的疼痛也忘記了，手一動不動。

他的前方是一面墻，墻上有一小攤紅色的血跡，王卡把手放到眼前，看著手上鮮紅的血，他才明白，原來自己的額頭已經撞破。

“這是什么？”他看了看四周，四周什么都沒有，沒有樹，沒有草，除了這堵墻，什么都沒有。

就在他愣神之際，有個身影從墻后走了出來，他被嚇得往后退了數步，眼神驚恐，嘴巴張的很大，就像是要喊叫但又沒有喊出來的模樣。

“你好啊，我的朋友。”那人聲音細膩，面帶微笑。

王卡原本就驚恐的眼神在對方開口瞬間便失去了神采，身體癱軟倒地，竟是沉沉昏迷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