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水營的那個家伙沒能醒過來，他斷氣的時候王卡也在身旁坐著。

姜宇和他說過，這個家伙醒過來的可能性不大，幾乎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姜宇說只要戰場上的弟兄還活著，還能喘氣，就不會隨便讓他們斷氣。

這是他們這個部隊的規矩，即便戰友已經疼得一直求死，或者已經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我們也不能隨意的朝著戰友的身上來一刀。而且不能丟下他不管，只能盡力救治。

王卡拿著那塊鐵牌，就坐在床邊上發呆，姜宇正在處理那位長水營兄弟的尸體。

王卡將鐵牌揣進胸前彎下腰來說道：“我來吧。”

姜宇動作突然頓了一下，有些發愣，然后說道：“你可不興搶工作。”

“再說了，背尸這種事情是要染一些不干凈的東西的，你現在身子骨弱，可不能抵抗。”

王卡說道：“沒事，我來吧。”

姜宇看著他認真說道：“你確定？”

王卡說道：“戰場上，背后靠著的就是兄弟，看得見的背著的也是兄弟，兄弟兄弟，就是親人，背親人入殮，有什么的？”

姜宇沒說話，將那位長水營的弟兄抱到他的背上，然后帶著他走了出去。

外面天正黑，有些冷風吹過，大概是要下大雨了。兩人走的更快了一些。

不多時，兩人便來到了一處已經挖好的大坑洞旁，里面已經放了很多尸體，都是些可憐人。

王卡想著，他們可比我可憐多了，這是真正的有家沒法回，親人也來不到這些地方領尸，部隊也不可能將這些尸體運回去，于是就這樣挖個大坑埋了便草草了事。

兩人合力將尸體丟進去，坑底發出數聲噗噗的響聲，頓時間臭味更甚以前。

姜宇解釋說道：“弟兄們的尸體放太久了，脹氣臃腫，受一些外力難免爆開來。他是這個坑最后一個了，現在就要填土。”

王卡看著坑底的尸體，心里有些說不出來的滋味。

“這得有上百個死去的兄弟吧？”王卡問道。

姜宇嘆了口氣說道：“誰說不是呢，這有兩百來個呢，都是你們鳳鳴的人，另外的埋在那邊。”姜宇指著右邊一處微微凸起的沙堆，看泥土顏色應該填了還沒多久。

似乎是為了緩解氣氛，姜宇開玩笑似的說道：“我可不想挖坑了，希望營房里的那幾位也能像你一樣活過來，好吃好喝的。”

“他們醒來之后可能會比我更難過。”王卡小聲呢喃道。姜宇理解錯了他的意思，他說道：“你放心，我給他們用藥就是了，雖然現在軍需不足，但解決一些小問題是沒有問題的。”

王卡看了他一眼，不明白這家伙究竟是什么意思，說話沒頭沒尾的，二人準備鏟土的時候天上便開始下雨了，兩人的動作更快了一些，但即便兩人腳手很快，要填滿埋著兩百來人的坑還是挺不容易，花了很長一段時間。

雷聲滾滾，大雨傾盆。

大約半個時辰的時間兩個人才終于把坑填上。

姜宇擦了把臉，說了一聲差不多就走了。王卡沒應，而是朝著兩個凸起的小土包跪了下去，姜宇看著這一幕，表情突然呆滯，像是受到了什么驚嚇，一直呆愣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任由雨水沖刷。

王卡拍他肩膀的時候他依然還在發愣狀，王卡不知所以，又重重拍了拍他，姜宇這才醒過神來。

他看著王卡，說道：“這是雪國人的祭祀儀式？”

王卡愣了一下，不知道他心中究竟有怎樣的想法，笑了笑說道：“不是，部族里一直都有這個禮節。”

他又好奇問道：“怎么？莫非你們祭祀不跪拜嗎？”

姜宇悄悄離他遠了一些，說道：“從未有過，也沒有聽說過哪個域里有這樣的禮節。”

王卡想了想，說道：“可惜我們村已經被屠了，不然到可以找人問問。”他突然冷冷地看著姜宇，說道：“我可以原諒你對于我們文化的不理解，但你不能由此生出我是奸細的猜測。”

在這整個世界上，只有雪國人會對死者進行跪拜禮，至少整個傲里國所有域里沒有類似的習俗，最多就是躬送，這也已經算是很大的禮節了，平日里最多的也就是抱拳而已。

就目前的局勢來說，傲里國是眾多國家圍攻的對象，其中就屬雪國人的軍隊最為浩蕩盛大，已然成為攻打傲里國的五個國家之首，似乎每一次的行動方案都有傲里國的影子。

所以在傲里國人的心里，雪國可謂是頭等罪犯，罪不可恕，人人都以多殺幾個雪國人一泄心頭之仇恨為理想。

跪拜禮是雪國人最為平常的高禮節儀式，從孩子跪拜父母長輩，到跪拜國主，從跪生人到跪死人，可以說跪拜禮已經涵蓋了一生。

王卡行的是華夏人的跪拜禮節，是華夏上千年的傳承文化，在他看來這是對死者最大的尊重，但姜宇看到的是雪國人的文化，看到的是一個國人在用其他國家的文化來祭奠自己國家的人民兄弟，況且那是敵人的文化。

他看著王卡毫不猶豫便跪了下去，很真誠，也很順暢，所以，這是已經深入骨髓的東西了嗎？他不由得亂想一氣，腦中正在給王卡定義一個奸細的身份，為此也多方去考慮和考量。

他從哪里來的？在那個軍營待過？殺過多少雪國人？殺過多少其他侵略國家的敵人？在戰場上受了多少回傷？

但他現在跪的是自己家的兄弟。

換一個角度去考慮，一個rb軍官揮著刀殺了很多rb人，然后背著自己華夏人的兄弟回到家鄉，他跪在死去的兄弟墳前哭泣，但因為他是rb人，所以說他是奸細，這究竟能不能成立？

歷史是現實世界最好的教科書，歷史上出現過這樣的人，而且往往是這樣的人最終帶著敵軍取得巨大的勝利，他會在無數道殺人的、或者是敬仰的目光中回到屬于他的家鄉，回到他真正的兄弟墳前。

姜宇心里明白，敵人就是敵人，戰亂之下，敵人就是敵人，就算是手無寸鐵、目不識丁的農田漢子或者農家婦女，也就不能不算敵人。

在戰場上他只見過刀劍相拼，血流成河，殘尸遍地，沒有見到有某個士兵不揮刀，不舞劍，不刺槍。

所以他不相信，一個將敵國文化深入骨髓的精英將領會是自己人。

但他此時終究還是迷茫了，地下的故人今已矣，眼前的人雖說不是兇手，但他真的可能是敵人，一個很強大的敵人。

他不愿意相信，但不能不去思考這個問題，如果他真的是敵人，那該怎么辦。

他警惕地看著王卡，準備隨時逃離這里，至少要搶在王卡之前跑到營里去匯報這個情況。

他的親人死完了，他的朋友不知道在哪里，是不是死了都不知道。

王卡不能完全猜透他的心思，但他只需要知道姜宇現在已經對他的身份進行了猜忌，如果非要調查下來，他真的沒有辦法說的清楚這個儀式究竟是怎么回事，畢竟佟果果的家鄉確實沒有這種習俗。

有口難辯，更何況現在是特殊時期，沒有人會真的聽他慢慢道來，更可能的情況是直接滅殺，斷絕一切給軍隊和國家帶來危機的可能。

雨水早就打濕了臉，眼睛只能瞇著，王卡伸手擦了擦臉，又試圖拉住姜宇跟他解釋明白。

但就在此刻，姜宇突然扭頭，王卡也愣了一下，坡后方二里地處便是他們的軍營，現在雷聲夾雜著雨聲，聲音很嘈雜，但隱約間能夠聽到一些聲音，大約是喊殺聲，還有沖鋒陷陣的喊叫聲。

兩人心中同時猛然跳過兩個字——敵襲。

姜宇死命向著那邊跑去，王卡只覺心中一凜，某根神經被輕輕攪動，心跳也加速了幾分。

這他媽是天要亡我？

他抬頭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一陣苦笑然后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