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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9評論第1章 引子
甲辰年,刀兵動,
倭鬼羅剎鬧關東。
黑水亂,白山崩,
欺我中華無英雄。
這段順口溜,說的是一百多年前,在中國關東大地上發生的一場大戰事。甲辰年,那是大清光緒三十年,也就是公元1904年。這場戰事是誰跟誰打呢?要說起來也算得上是世界戰爭史上的一樁奇聞,原來是俄羅斯和日本這兩個國家為了爭奪權益,在中國的土地上打了一仗。這俄羅斯國,自打明朝末年開始就不斷東侵,到中國滿蒙一帶殺人放火,行徑如惡鬼一般。蒙語將“俄羅斯”翻譯過來的發音像極了漢文里的“羅剎”,因此中國人皆稱這些俄國侵略者為“羅剎鬼”。到了清朝末年,中國國力衰弱,沙俄政府就想借機獨霸中國東北。但這時候日本就不干了。那日本原本國小力弱,卻偏偏不老實,時常招惹我大中國,向來被我中國人稱為倭寇。明治維新后,日本國力強盛起來,便吞并了朝鮮半島,進而覬覦我東北的白山黑水,這樣不可避免地就跟俄羅斯產生了矛盾。
這羅剎鬼和日本鬼一開打,世界其他列強都擺桌子、搬椅子、切西瓜,當起了“吃瓜群眾”。要說各國原本都看好家大業大的老牌帝國俄羅斯能贏的,不料令他們大跌眼鏡的是,作為崛起新貴的日本卻把俄羅斯打得大敗虧輸。在海上,日軍攻占了長期被俄軍盤踞的遼東旅順港;陸上日軍也節節勝利,在鴨綠江邊擊潰了俄軍的防線,侵入中國東北。
閑話少敘,咱言歸正傳。
話說這一日,一支二十幾人的俄軍潰兵,在日軍的追趕之下,慌不擇路,逃進了茫茫的長白山。原本按照俄軍司令官的命令,所有在鴨綠江防線潰散的部隊應該于三日后自行到吉林的雙甸重新集結,可這一隊俄國兵倒霉地被日軍攔截住了。一夜激戰,他們好不容易突圍出來,卻已經跟大部隊失去了聯系。此時周圍道路已被封鎖,而日軍大隊人馬還在后面窮追不舍。這支潰兵為首的是一名叫阿沙廖夫的中尉,他無奈之下,只好帶著這點殘兵,欲翻過長白山抵達雙甸鎮。
這長白山,在中國和朝鮮的交界之處,綿延上百里,山高林密,有氣勢磅礴的飛流瀑布、巨大的高山湖泊、一望無際的原始森林、奇異的火山地貌、珍貴的動植物,號稱關東第一山,也被當地人稱為“神山”。
進得山來,在老林子里面一轉,俄國兵就迷了路。此時已是隆冬季節,大雪封山、滴水成冰,一群人衣衫襤褸、飲食無著,陷在這冰天雪地里,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阿沙廖夫把大家聚在一起,點著了火堆取暖,商量該怎么辦。原路下山已不可能,日軍就在山外面等著呢!可是在這長白山上也耽擱不起。這時候萬木衰枯、鳥獸絕跡,在這里待上幾天,不被凍死也會被餓死。
一群人商量了半天也沒個結果。忽然,不遠處的樹叢里,傳來一聲慘叫。
“是尤里金!”阿沙廖夫聽出是剛剛跑去解手的一名士兵的聲音,急忙帶人趕了過去。卻見那名叫尤里金的士兵被一個獸夾緊緊夾住了一條腿,正一邊大呼救命,一邊拼命地用手掰那獸夾。
眾人費了半天勁兒,才將他解救出來。他的那條腿已經連骨頭都被夾斷,只剩下一些筋膜和血肉還勉強連在一起。
阿沙廖夫皺著眉頭,看了他的傷勢半天,嘆了口氣說:“尤里金,對不起,我們帶不走你了。”
這個叫尤里金的傷兵驚恐地看著他,眼里露出懇求的神色。阿沙廖夫別過眼睛,說:“抱歉,如果帶著你,我們都走不出這座被惡魔詛咒的大山。”他又轉頭對旁邊另一名士兵說道:“彼得,尤里金留在這里也是受折磨,你送他一程吧!”
那名叫彼得·納吉耶夫的士兵瞪大了眼睛看著他,顫聲道:“中尉——”
阿沙廖夫暴怒地打斷了他:“執行命令!難道你們都想死在這里嗎?”
尤里金慘笑了一聲,說:“彼得,中尉說得對,我走不了了。你們抬著我,誰也走不出這座鬼山。來吧伙計,打準一點兒,別讓我受罪!”
一聲槍響,尤里金哼都沒有哼一聲就死去了。阿沙廖夫不再看他們,他走到獸夾的旁邊,仔細地觀察起來。
這是一副專門用來夾野豬或關東人稱為“黑瞎子”的狗熊等大獸的獸夾,看起來是新設不久的。獵人只有長期在山林間潛伏,掌握到野豬或者狗熊等大獸的活動規律,才會在它們經常來往之處設下這樣的獸夾。這需要豐富的捕獵經驗,以及耐心細致的工作。阿沙廖夫久在關東駐扎,知道中國的獵戶在這天寒地凍的季節很少進山。即便進山,那也是成群結伙,騎馬架鷹搜尋獵物的蹤跡,講究的是快來快走,不會用設置獸夾這種耗費時間的捕獵方式。何況此時這一帶地方兵禍連結,周圍中國人的屯子不是被燒殺搶掠一空,就是舉屯往他鄉逃難去了,哪有獵戶在這個時候進山捕獵?
莫非有零星的屯戶逃到山里避難,或者這長白山上原本就常住有獵戶?如果真是那就太好了!抓住他,叫他帶路,自己一行就可以走出這片鬼山林,到達雙甸鎮了。那里也許有上好的伏特加等著自己,沒有也可以找到中國人的關東燒,同樣夠勁兒。當然,說不定還有中國女人。
想到這里,阿沙廖夫興奮起來。他把手下士兵都召喚過來,命他們小心搜查附近,如果見到中國人千萬別把他們嚇跑了。
阿沙廖夫所料不錯,不久后他們便發現了一處當地人稱為“撮羅子”的窩棚,并包圍了起來。
“撮羅子”里面住著的是一家獵戶。一對三十歲上下的壯年夫妻,帶著一個七八歲大小的男孩。丈夫戴著一頂圓錐形的皮帽,穿著鹿皮夾襖和鹿皮靴,中等身材,眼神如獵鷹一般銳利。妻子則身著衣袖肥大的對襟長袍,皮膚白皙、寬臉、高顴骨、細眼睛。阿沙廖夫瞧他們的樣貌和裝束,并不像平時隨處可見的漢人或滿人,倒像是聚居在興安嶺中俄邊界一帶的“埃文基人”,中國的漢人又叫他們“鄂溫克人”。不知道這一家三口如何會流落到吉林,并隱居在這長白山里。
面對著四周幾十個黑洞洞的槍口,鄂溫克獵戶一家卻并沒有表現出慌亂的神色。他們筆挺地站在撮羅子的門口,靜靜地看著這一群入侵者。
阿沙廖夫咳嗽了一聲,用俄語向男主人說話,叫他帶路,領著自己一伙兒走出這大山。男主人卻只是冷冷地看著他,并不吭聲。阿沙廖夫粗通漢語,又用漢語說了一遍,男主人仍然不答。阿沙廖夫向身邊的幾個俄國兵使了個眼色,這幾個俄國兵便上前扒拉開這一家三口,鉆進了“撮羅子”里。不一會兒里面傳來了高興的叫聲,接著這幾個俄國兵便將一些如鹿脯干、狍子腿、榛子、松茸、野蘑之類的東西都扔了出來。外面的俄國兵齊聲歡呼,他們已經兩天沒有吃到什么像樣的食物了,見到這些山珍野味簡直像餓狼一樣眼冒綠光,紛紛上前爭搶。
緊接著,撮羅子里面的幾個俄國兵又更為興奮地狂叫了起來,這次他們發現了兩大皮囊燒酒。要知道俄國人身居苦寒之地,酒是他們的最愛。飯可以不吃,但酒卻不能不喝,而且度數越高的酒越受他們的青睞。
山珍野味填飽了他們的肚子,關東燒酒點燃了他們的神經,這群俄羅斯兵變成了野獸。他們把鄂溫克獵人的妻子拉進“撮羅子”里,想要輪奸她。俄羅斯兵的大聲歡笑和妻子的嘶聲怒罵強烈地刺激著男主人的神經,他的眼珠子變得血紅,拳頭握緊得就像要攥出水來。
阿沙廖夫酒足飯飽,坐在一個樹墩子上,抽著從獵戶家搶來的關東煙草,思考著怎么才能帶著部下擺脫目前的困境。他對“撮羅子”里正在發生的惡行聽而不聞、視而不見。這種事情對于沙俄士兵來說是家常便飯。以前在駐地的時候,他們就時常到附近的屯子里搶掠中國女人供自己淫樂。老百姓告到衙門,中國官員不敢管。告到俄軍上級長官那兒,那更是與虎謀皮。這些屯子的保甲長或大戶無法,干脆跟附近的俄國駐兵私下約定,定期派送若干婦女到俄國駐地“服務”,以此來換取一方百姓的平安。而日俄戰爭一起,關東人民可就遭了大罪了,連這種用屈辱換來的平安都蕩然無存。不管是俄羅斯兵還是日本兵,到了中國人聚居的屯堡,基本都是燒殺擄掠一空。凡戰事波及之地,可謂一片焦土,難見人跡。
突然,阿沙廖夫聽到“撮羅子”里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接著就是俄國兵的高聲喝罵。然后他聽到了一聲槍響,一個姓葉什尼諾夫的俄羅斯兵手里提著槍,另一只手捂著眼睛,跌跌撞撞地從“撮羅子”里走出來。他的左眼上扎著一根鹿骨磨制的粗針,血流滿面。
阿沙廖夫大吃一驚,飛快地向“撮羅子”跑去。那名鄂溫克獵人也聽到了槍響,他狂吼一聲,一拳打翻了旁邊看押他們父子倆的一名俄羅斯兵,拼命撲向“撮羅子”。但他還沒跑幾步,便被五六個俄羅斯兵攔住,很快就被打倒在地。那個小男孩也在看管他的俄國兵手里拼命掙扎,但他畢竟人小力弱,又如何掙得開俄國兵那雙粗壯的大手?
阿沙廖夫進到“撮羅子”里,只見那名鄂溫克女人衣服已經被撕開,敞著懷,胸膛上中了一槍,瞪大著眼睛已經死去。看情形是這女人寧死不從,用縫制皮袍用的鹿骨針刺瞎了強奸者的眼睛。而強奸者暴怒之下,開槍打死了她。
阿沙廖夫陰沉著臉,從“撮羅子”里走出來。外面醫護兵正在給瞎了左眼的葉什尼諾夫包扎止血。沒有止痛藥,劇烈的疼痛使得葉什尼諾夫不停地大聲咒罵。還有幾個俄國兵圍著那名鄂溫克獵人,用槍托砸、用皮靴踹,正在瘋狂地毆打他。阿沙廖夫皺了皺眉頭,開口讓毆打的士兵停止。他們一行人想要走出這片大山,還得靠這名獵人帶路,現在不是殺掉他的時候。
阿沙廖夫拔出手槍,頂在了那個小男孩的腦門上。小男孩至始至終都在沉默中,即便看著母親被俄國兵拖進了“撮羅子”;看著父親被俄國兵圍毆;看著阿沙廖夫將槍口對著自己,他不哭也不鬧,只是眼睛里充滿了怒火,嘴唇都被咬出了血來。
阿沙廖夫對躺在地上的鄂溫克獵人說道:“你,把我們帶出山,帶到雙甸,我就放了你和你兒子。否則——”他用槍口杵了一下男孩的腦門,“我現在就開槍!”
鄂溫克獵人死死地盯了阿沙廖夫半天,點了點頭。
一群人出發。獵人打頭,領著他們向長白山的西北方向走去。阿沙廖夫將那個小男孩帶在自己的身邊,料想那獵人也不會不顧自己的兒子,只身逃跑。
長白山的天氣一會兒一變,屬于獨特的山區小氣候。他們一群人出發時正是中午,天氣還不錯,沒有風,日頭軟軟地曬在身上還覺得挺舒服。可當他們花了兩個多小時,走出了那片把人轉得五迷三道的老林子,來到一片高山草甸上時,日頭卻已經被彤云給遮住了。天色昏暗,還刮起了卷裹著細雪冰沙的白毛風。在關東地區,冬天不怕下雪,也不怕氣溫低,最怕的就是刮風。尤其是這種白毛風,一旦刮起來遮天蔽日,天地間只剩下了白茫茫的一片,能見度極低。而且氣溫下降得也非常快,簡直能把人的全身都凍透了,多厚的棉衣皮袍都擋不住。在這高山草甸子上,四處毫無遮蔽,要挖個雪洞子避風都難。如果不趕緊找個地方躲避,不消一個時辰,這群俄國兵就都得被這股陰風帶到地獄里去。
阿沙廖夫知道厲害,急忙把那名鄂溫克獵人叫過來商議。獵人指了指遠處的一片黑色山壁,說那里可以躲避風雪。而且穿過那片山壁,就能找到下山的路,直達雙甸鎮。
阿沙廖夫手搭涼棚望去,那片山壁在一片雪霧中時隱時現,很難看清。他估算了一下距離,如果中途沒有耽擱的話,大概一個時辰內應該能夠到達。眼見得這白毛風已經開始刮起來,容不得他有任何猶豫。他只好大聲招呼手下的士兵,打起精神,盡快趕往那里。
風越刮越猛,天色也越來越暗,這一群俄國兵到達目的地時,已經是精疲力竭,手腳也凍僵了,不聽使喚。
這里的風果然小了很多,積雪也很少。展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片灰黑色的火山巖區,怪石嶙峋,被濃濃的煙霧籠罩著,到處散發著刺鼻的氣味。阿沙廖夫抬頭觀望,原先在遠處遙見的那堵黑色山壁就在火山巖區的盡頭,距他們大約還有五六百米。它高約三四十丈,頂峰伸出了煙霧之外,傲然聳立。上面布滿了黑曜石礦的結晶,光滑陡峭,猿猴難攀。
這群俄國兵站在巖區外,望著這地獄一般的詭異景象,膽戰心驚。
阿沙廖夫憤怒異常。他拔出手槍對準了那名鄂溫克獵人,喝罵道:“你這頭中國豬,竟敢把我們帶到這樣一片絕地來!我先打死你,再打死你兒子,讓你倆給我們陪葬!”
鄂溫克獵人搖了搖頭,說:“別擔心,這股濃煙毒不死人。我們只要穿過這片煙霧,到達那堵山壁之下,就能找到進入山壁的入口。穿過去我們就能走出神山。”他不待阿沙廖夫再說話,便一頭走進了濃霧當中。
阿沙廖夫望了望越來越暗的天色,現在應該接近黃昏時分了,而回首山下,狂風卷裹著雪霧,漫天肆虐,什么也看不清。他咬了咬牙,對士兵們說:“這股煙里面含有硫磺,大家撕下布條用雪水打濕,掩住口鼻,咱們進去!葉什尼諾夫——”他又對那名被鹿骨針刺瞎了一只眼睛的俄國兵喊道,“你看緊了這個小孩子,別讓他跑了!”
一行人跟著阿沙廖夫走了進去。沿途濃煙刺激得人的眼睛都睜不開。不斷有人被亂石絆倒,還有人不小心摸到了不知道是人還是動物的森森白骨,嚇得大叫起來,更增添了人群的恐慌情緒。
他們好不容易才摸到了山壁跟前,卻不見了鄂溫克獵人的蹤影。阿沙廖夫又用槍抵住了小男孩的腦門,大聲喊道:“中國豬,快出來!我數三聲,再不出來我就打死你兒子!”
一個聲音在濃霧中說道:“在這里。我已經找到入口了。”阿沙廖夫帶著眾人循聲跟了過去,那名鄂溫克獵人指著一整塊巨大的黑曜巖石說道:“就在這里。”
阿沙廖夫打量了半天,并未看到任何入口。他疑惑地看著鄂溫克獵人,卻見他轉到了巖石的側面,將一塊同樣是黑色的大條石挪到一邊,露出了一個很狹窄的裂口。
獵人斜著身子,慢慢擠了進去。
阿沙廖夫眼見獵人已經消失在裂口深處,揮手讓幾個士兵跟上他,又讓葉什尼諾夫押著小孩跟在自己后面,然后才往里擠。這個裂口實在太小,又被大條石擋住了,不仔細找還真發現不了。阿沙廖夫身軀比較高大,擠進去著實費了不少勁兒。好在往前蹭了幾米后,空間逐漸變大,到十米之后,已經可以正常行走了。
這條伸手不見五指的山壁通道,是往下通行的。他們在黑暗中連走帶爬了小半個時辰后,眼前豁然一亮,原來已經穿過了山壁。
眼前的的景象,讓他們驚呆了。
這里沒有怪石,沒有毒煙,沒有狂風,也沒有積雪,有的是草木蔥蘢、綠樹參天、野花遍地、河水潺潺。隆冬臘月的長白山,外面是冰天雪地、萬木衰枯,而這里卻氣候溫暖,景色如同仙境一般。
這時天色已經快要完全黑下來了。一行人又累又餓,阿沙廖夫吩咐大家扎營。他們出發時隨身攜帶了一些從獵戶家搶來未吃完的鹿脯干和一塊狍子腿,但已經不多了,不夠這二十多個人的嚼裹。好在這峽谷里野蘑野果到處都是,阿沙廖夫命士兵們采摘來,用溪水洗干凈,放在從獵戶家背來的一口鐵鍋里,連同那塊狍子腿一起熬煮。
不一會兒,肉香混雜著野蘑的香味散發出來,誘得人涎水直流。眾人一擁而上,搶著吃肉喝湯。葉什尼諾夫用行軍飯盒盛了一盒,端給了阿沙廖夫。阿沙廖夫喝了兩口湯,對火堆旁被繩子綁住雙手的鄂溫克獵人父子倆努了努嘴,意思是給他們也吃一些。
葉什尼諾夫的左眼被刺瞎了,雖然止血包扎了一下,但現在仍然感到鉆心般的疼。他心里恨極了那獵戶一家,嘴里嘟囔著,不肯過去。阿沙廖夫罵道:“你真是個愚蠢的家伙!我們還要靠這兩個中國人帶著我們走出去,不能餓死他們。等我們走出了這座鬼山,到時候你就是要對他們剝皮抽筋,那也由得你。”
葉什尼諾夫無法,一路罵罵咧咧地走過去,將飯盒端到獵人的嘴邊,要喂他喝,獵人卻閉著眼睛搖了搖頭。他又端給小男孩。小孩子瞪著他看了半晌,忽然一口唾沫啐過來。葉什尼諾夫連忙躲閃,飯盒里的肉蘑湯灑了自己一身。他勃然大怒,站起身狠狠地踹了那小孩一腳,罵道:“小豬羅!你愛吃不吃!等到了地方,看老子不把你碎割了當烤肉吃!”
等他回到煮著肉蘑湯的大鍋邊的時候,鍋里連肉帶湯都已經被人舀得干干凈凈,連點渣兒都不剩。葉什尼諾夫破口大罵,眾士兵都哈哈大笑。他無可奈何,只好胡亂吃了些又冷又硬的鹿脯干,在火堆旁找了個空地兒,和衣躺了下去。
睡到半夜,葉什尼諾夫覺得身上一陣發冷,不由醒了過來。他勉強睜開那只惺忪的獨眼,看到身旁火堆里的火焰行將熄滅。微弱的火苗一跳一跳的,正在掙扎求生。他翻個身子,斜眼一瞧,見睡在他旁邊的柳布申臉色發青,瞪大著眼睛正死盯著自己,而他的脖子上,竟橫貫著一把刺刀。葉什尼諾夫嚇了一大跳,翻身坐起,張眼一望,只見周圍躺著七八具尸體,而光影憧憧中,還有十幾個同伴正在互相殘殺。
他看見基里科夫一刀將費奧多羅夫的頭劈飛了出去;他看見伊萬諾維奇一槍爆了阿赫洛貝斯金的頭;他看見那個鄂溫克獵人將綁著的雙手伸進火堆里,忍著劇痛燒斷了繩子,然后撿起一把馬刀割斷了小男孩的綁繩,拉著他飛快地向谷口方向跑去;他看見阿沙廖夫中尉舉起手槍向獵人父子倆逃跑的方向連連射擊;他看見納吉耶夫繞到了中尉的背后,惡狠狠地用刺刀捅了他一個對穿,而中尉卻渾然不覺,回過頭來一槍把納吉耶夫轟了個腦漿迸射……
峽谷仙境在這一刻仿佛變成了人間地獄。葉什尼諾夫驚恐地大叫出聲。不遠處,正將加里寧的整只左胳膊像劈樹枝一樣劈下來的謝甫琴科轉頭看見了他,兇神惡煞般揮著馬刀向他沖了過來。葉什尼諾夫看見謝甫琴科的臉色碧青,上面還長滿了苔蘚一般的斑塊,一只眼珠子都已經脫出了眼眶,只剩一根筋還在那里勉強吊著。他嚇得渾身發抖,完全挪不動身體。眼看著馬刀的寒光已到自己的眼前,忽然,謝甫琴科的腦袋分成了兩半,只有一只胳膊的加里寧手里拿著一柄利斧,正在謝甫琴科背后猙獰地笑著……
上帝,這究竟是一場什么樣的噩夢?!葉什尼諾夫腦子一陣暈眩,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