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恒必須要適應他的新生活。

他也成了倒霉的穿越眾。

在經歷了難以言狀的開場反應后，他冷靜下來，坐在馬廄旁的石碾上思考人生。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問題——

屋頂很高的宅子，齊溜的廊臺，高屋建瓴很整齊灰色瓦礫，最后那翹起的檐牙，雕欄細致。

大戶！

不論地位，家財萬貫是至少的。

一身細絲上等的蘇繡料子所成的寬袖圓領直裰，皂條軟巾垂帶，頭頂青冠，腳踏烏皮六縫靴。

不但有錢，還有地位。

好，很好，非常好。

良田美宅，仆婢成群，出門前呼后擁，每年光是靠田租花不完，守著家產過逍遙日子，這不正是穿越眾們最向往的種田小資生活？

哈哈，我來也。

……

劉恒，歷史學副教授。

典型的科班人員，從小喜歡看古裝劇，長大報考歷史學專業，主研究方向明史，博士研究生畢業后從事教育工作，南方某大歷史學副教授。

眼鏡片比杯底還厚。

他一心要享受生活，可仿佛進了個怪圈，好似陷進人生泥潭，生活圈子越來越窄。

怪只怪生平所學太受桎梏，踏進社會不易，也就只能在教育領域發揮光和熱。

現在不同了。

老子自由了，終于可以不用每天研究那些該死的論文，不用跟歷史系那群二逼小青年探討明強還是宋盛。

不枉研究明朝多年。

老子自己來當歷史參與者了。

……

“那個誰，你過來介紹一下我的家族背景，以及出身、世事。”劉恒指了指不遠處瞪大眼的青襟小帽小廝，招招手讓其靠前，自己一屁股坐在石碾上氣宇軒昂道。

小廝在稍微錯愕后，恭謹道：“爺，您乃是靖難功勛劉公之后，劉公曾追隨太宗皇帝鞍前馬后，立下汗馬功勞，得太宗的賞賜，劉公做過一任湖廣臬臺……

“您祖父得劉公的教誨，早年行于行伍，后也曾在戶部供職，曾做到戶部湖廣清吏司郎中，后來攜家眷遷到南京……”

“令尊……也就是老爺，乃蔭襲的監生，那也是為世人敬仰的……”

“而今是正統十二年，陛下親政后勵精圖治，如今大明國祚昌隆……”

看看這口才，看看這邏輯思維能力，連小廝說話都這么有條理性，敢說不是出自大戶？

再把他的話琢磨琢磨——

曾祖靖難功勛，可惜未封爵。

“鞍前馬后”，大概的意思真的就是軍營里做記錄的小吏，官至正三品的湖廣按察使，說明對讞獄有一定了解。

話說這太宗皇帝，也就是明成祖，因他皇帝得來名不正言不順，所以特別喜歡提拔“自己人”。

軍營小吏搖身一變負責一省讞獄，不很正常嗎？

到祖父明顯就降格，戶部湖廣清吏司郎中，官正五品。

一聽這官是不大，但主營業務是湖廣錢糧奏銷，可是有油水的肥缺，光是耗羨調動一項，每年就有數萬兩的浮動。

兩湖地區歷來也乃是大明的主糧產區。

劉恒盤算了一下。

在曾祖和祖父兩代人辛勞搬運工精神指引下，終于虧了大明官庫，盈了自家小金庫，積攢出南京城里的高屋大宅。

讓后人有了好乘涼的大樹。

后來……

到他這個爹可能就有些不堪了，靠著祖上余威蔭了個南京國子監生。

乍一聽很有面子，不過一個蔭監在坊間大概跟生員平起平坐，理論上有參加鄉試的資格，但也要逢鄉試頭年的科試擢優才可。

便宜老爹成家立業這么久，還只是個蔭生，不用說課業也早就荒廢了，科舉這條路還是算了吧。

不過我行啊。

誰讓我沒事就喜歡研究大明科舉，連續十幾篇論文都是研究明朝科舉文章、立意方向呢？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

創業難，守業更難，便宜老爹能把家產守到我來，以后守業這事交給我就行了，老人家就可以頤養天年。

誰讓我是穿越者？

誰讓我帶了幾百年領先的頭腦和知識？

誰讓穿越眾們都給我開了好頭？

人家穿越田間地頭都能封侯拜相的，我手里這么厚的底蘊，還能落魄街頭不成？

只是穿越來的年景不是太好，正統十二年，按照歷史發展，再過兩年那倒霉蛋英宗會主動送上門當瓦剌人的俘虜。

當皇帝躁成那熊逼模樣，千古罕見。

但這也不重要了，我守著這高門大宅，天高皇帝遠的，擔心那玩意干嘛？

我是來享受生活的啊。

……

“那個誰？”劉恒挺直了腰板，感覺要換個姿態做人。

小廝湊過來，干癟的臉上堆著灰不溜秋的笑容，咧著嘴道：“爺，您又忘了？小的常順。”

“常順，昌順，好名字，去把咱家的仆婢都叫來，先訓個話。”

古往今來，穿越者到一個地方總要先來個開場白，抒發一下自己的抱負，讓手下人知道未來的奮斗目標。

常順臉色好似生吞了個帶皮的咸鴨蛋，瞪大眼道：“爺，您開哪門子玩笑，咱家門都讓人給鎖了，除了小的伺候著您，還有別人？”

劉恒一驚不老小，我剛接受了新的身份，憧憬了一番新生活，上來就給我來這套？

“這不是咱家嗎？”劉恒指了指大宅。

“是……不對，以前是，現在不是！先前來一伙人，說老爺把宅子抵了，他們是來收宅子的，然后把您轟出來，您到馬廄邊上，哇哇吐血，昏過去怎都叫不醒，把小的給嚇得啊……您身子一向不好，老爺頭先遣散家仆，獨剩小的伺候，您要有什么三長兩短，老爺非打死我給您陪葬不可。”

劉恒瞬間焉了。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

富不過三代果然是至理名言，千萬別小瞧了守業者的不學無術。

要時刻牢記穿越眾們以血淚得出的教訓——

穿越后周遭一定全是困難，雷劈、火燒、水淹、土埋，各種反物理常識、反人文常識、反人類認知，總之沒有困難天上掉個外星人也能給你制造困難。

“我那不學無術的老爹呢？”

心理落差太大，劉恒感覺已經不需要給這個爹什么面子了，朝常順便來上一招獅子吼。

常順也納悶，這中氣十足的怒吼，還是咱家那病懨懨剛吐了三大碗血的少爺？

“小的這就給您找去，您等著，您等著。”

常順一溜煙跑了，生怕多留一會就要腦袋開花，他清楚看到自家少爺從馬廄邊上抄起的板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