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起，小李村的房屋輪廓漸漸模糊在了茂盛的樹影之中。裊裊炊煙也看不清了，只有柴草燃燒的味道混合著晚飯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漫。

看到李大河進門，趙春芝吩咐兩個兒媳婦開始擺飯，一邊招呼孩子們：“衛東衛民吃飯，哎，先去洗手，看這手臟的，掏雞窩去來啊！”

李大河笑瞇瞇地看著兩個孫子，轉眼問：“紅巖還沒回來？”

大兒子新國懷里抱著老二家的閨女茉茉，聽到這話立刻道：“大概是給人打針耽擱了，我去迎一迎。”

紅巖是李大河和趙春芝的老來女，今年才17歲，一年前初中畢業，跟著村醫林廷輝學了一年，如今衛生室里去社員家里跑腿送藥打針這些活兒，都是她的了。

大嫂韓玉玲端著干糧筐子走出來，恰好看到丈夫往外走，連忙拿了個餅子夾兩片咸菜塞到丈夫手中。丈夫白天干的都是重體力活兒，一天下來人都累的打晃兒，這眼看其他人已經開始吃飯了，丈夫卻往外走，韓玉玲自然心疼。

李新國是真的餓壞了，一個巴掌大的餅子，夾了咸菜，邊走邊吃，不過幾口就吃完了。吃的有點兒急，干巴巴的餅子茬在嗓子眼兒里還怪噎得慌。

他緊走幾步，到水渠邊捧著水喝了兩口，將卡在喉嚨里的餅子送下肚，舒服地打了個嗝兒，轉身正要繼續往村衛生室走，卻聽到一個熟悉的女聲。

“前頭就到家了，你不用送了……”李紅巖停住腳步，隔著昏暗的暮色看著對面的青年。

說實話，這樣的光線，她已經無法看清對方的表情，但是她卻清楚地知道，對方的眼睛亮亮地專注地看著自己，那一雙沉靜幽黑的眸子里，住著一個小人兒叫李紅巖。

鄭玉書站在姑娘對面，兩個人隔著不足一條手臂的距離……

——他的心猛地一陣跳，臉頰作燒起來，倉惶地轉開眼睛。

“你怎么了？”李紅巖奇怪對方的動作，開口詢問。

“沒，沒什么。”鄭玉書回過神，再面對眼前的純真少女，頗有些狼狽地掩飾著自己剎那的失態，努力裝作無事，“天黑了，你快回家吧，小心著點兒路。”

戀愛中的少女心很小，愛人的一句關心，也足以讓她滿心歡喜、心花怒放。

她羞怯而輕快地答應著，兩只腳卻仿佛生了釘子，舍不得挪動：“天晚了，你也快回去吧。”

鄭玉書略略平復了心情，面對少女的羞澀關懷，禁不住地扯著嘴角展開一抹笑來，溫聲道：“我看著你回家。”

少女的臉倏地一熱，像是喝了酒，微微有些眩暈，頭重腳輕的，似乎要飄起來一樣。

“嗯。”少女輕聲答應著，他終于伸出手，去擁抱面前他喜歡的女孩兒。

——“我走了。”

就在鄭玉書鼓起勇氣，準備將心愛的女孩子擁進懷里的時候，李紅巖卻匆匆丟下一句，轉身跑了。

鄭玉書的手僵在半空，嘴巴微微張開著，一臉錯愕地看著少女腳步輕快地跑走，漸漸融入進藹藹暮色看不到了，這才緩緩回過神，看著自己的手苦笑著搖搖頭，轉身：“新，新國大哥？！”

李紅巖微微喘著氣，心臟仍舊像是一只小兔子，蹦啊蹦。

她一口氣跑到自家屋后，才停住腳步，轉回頭往回看去。暮色深沉，天地混沌，她卻仿佛能‘看見’鄭玉書站在那里，身材修長，含笑看著她，輕聲地提醒她：“小心點兒腳下。”

李紅巖抬手按了按胸口，情不自禁地翹起嘴角，轉身，從書包里摸出手電筒打開，腳步輕快地回了家。

“爹，娘，我回來了。”李紅巖心情愉快，喊人的聲音都特別脆特別甜。

“噯，趕緊來吃飯！”趙春芝答應著，一邊往李紅巖身后看了看，問，“你大哥去接你了，沒碰上？”

李紅巖臉色一緊：“大哥？沒看見啊，是不是走岔了？那啥，我路過村后的大青石時，拐下去洗了洗手，大哥是不是那會兒走過去，沒看見我啊……要不，我再去找找大哥……”大青石是修水渠時放在水渠邊的，方便村人打水的。

只是，她的話沒說完，李新國就大步走了進來：“我回來了。”

李紅巖抿了抿嘴角，搶在大嫂前邊替大哥盛了碗湯，一邊堆起一臉笑來：“大哥，你走的哪邊啊，我都沒看見你……”

李新國瞥了小妹一眼，很想說你眼里心里都是那個臭小子了，哪里還看得見你大哥？！

不過，想起那個臭小子的一番表態和保證，李新國還是勉強壓下心里的不高興，轉而問：“你今天忘帶手電筒了？”

從小李家往大隊部去有兩條路，一條是大隊部和知青點之間的簡易木橋，另一條是相距不到百米的磚石橋。

關鍵是，不管走哪座橋，距離并不遠，黑夜沉沉之中打著手電筒，絕對不會看不到。而李紅巖回家時，明明打了手電筒的。

李紅巖臉上的笑容一僵，心撲通撲通跳起來，她飛快地轉著腦筋，找著合適的借口：“……電池用的太快了，嘿嘿，天天走路都走熟了，不打手電也沒事兒。到了咱們小李家后邊，樹林子密起來，我打了手電的，也不是路不熟，就是常常有蛤蟆什么的從樹林子爬到路上來，我怕不打著手電一腳踩上去……哈哈，大嫂犯惡心了，不說了不說了，大哥快吃飯。你嘗嘗這蒸茄子，指定是大嫂的手藝，茄子軟爛，味道調的也好，比肉都好吃呢！”

“肉好吃！”剛滿六歲的衛東嚷嚷起來。

茄子是不難吃，可怎么也沒法與肉比啊，肉多香啊，特別是軟嘟嘟顫巍巍的肥肉片兒，吃一口滿嘴流油，香死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