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紅巖翻過手帕角看了一眼，笑道：“是我娘繡的，我姥娘家過去是賣繡品的，一脈傳下來的好手藝，只不過，現在沒人敢穿繡花的衣裳，我娘這門手藝也沒啥用處，也就偷摸地給我小侄女的衣角上，我的手帕子上，繡這么一針兩針的……”

繡花在過去的一段歲月里，是被批判的存在，說什么享樂主義、小資情調這些，大姑娘小媳婦兒連件鮮艷的衣裳都不敢穿，哪里還敢繡花？

所以，李紅巖說起來，語氣和平淡，是真的沒覺得繡花怎么樣。

靳小玲在供銷社干了一年多，和縣城里打交道的機會也比較多，見識自然也就廣一些，捏著李紅巖的手帕角，想了想道：“你可別這么說，現在政策松了不少，我去縣城看見人家穿裙子、穿繡花襯衣呢。不過，她們襯衣上那繡花，一看就知道是機器繡的，死板板的，沒一點兒鮮活勁兒，比你娘繡的這個可差遠了。”

“真有穿繡花衣裳的了？”李紅巖有些不敢相信。

“我誑你能得啥好處啊！”靳小玲笑著懟了一句，見李紅巖聽到這消息也挺高興的，心里飛快合計著，道：“我要不要手帕子不打緊，我倒是有個主意，弄好了，你家里能增添一塊收入，我根本跑跑腿動動嘴，也能賺倆零花錢?！?

家里的詳細收支李紅巖不太清楚，但大致情況還是了解的，這幾年算是風調雨順，一家人辛苦一年掙工分，得的糧食剛夠填飽肚子，當然，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是吃粗糧，還要加些地瓜、胡蘿卜這些補貼著，能吃細糧的也就過年那幾天。

再看三個孩子，茉茉斷奶，都沒舍得給她吃幾個雞蛋，衛東衛民在旁邊看著眼饞的不行，卻強忍著不吃……想起來就覺得心酸。

能給家里開拓一條來錢的渠道，李紅巖自然高興，立刻道：“什么主意，趕緊說來聽聽。”

“讓你娘做一點兒繡件兒，比如手帕子、紗巾，我還在縣里見過一回，說是地區里來的，背著個書本大的小包，包上就繡著花……”

見李紅巖聽得一臉茫然，靳小玲又道：“其實，你這手帕子這么漂亮，就這么包錢太浪費了，這樣，扎頭發，可好看了，那個拎小包的女青年就這么扎，不過，她那手絹兒就是買的普通花手絹，還沒你這個精致呢。咱們買塊普通的手帕子是舍不得多花錢，要是買來扎頭發，誰不愿意挑漂亮的？特別是縣城里那些上班的女青年，每個月都領工資，只要東西好看，多花個一毛兩毛的，她們根本不在乎！”

李紅巖聽得心里活動，順手扯下頭發上的手絹來，抖了抖，重新疊好，遞到靳小玲面前：“我這手絹兒也是第一次用，就包了包錢，不臟……哈哈，你先別推讓，我是讓你當個樣品，問問有人肯花錢買嗎，肯花多少錢，有了準信兒，咱們才能下手。你說的這事兒，我回去還得問問我娘，看她能不能做。若是可以，你還得操心弄點兒材料，買點兒素手絹和素紗巾，要繡花，底子不素凈不好看?！?

“哎喲，瞧你這小嘴兒，嘚吧嘚吧的利落勁兒……行，我就拿它做個樣品，過一兩天，要去縣城進貨，我跟著去一趟，想辦法探探路子，要是行得通，我正好可以從縣供銷社想辦法弄點原料。我們系統內前些日子還處理白手帕來著，想買肯定能買到。紗巾我要打聽打聽，上上心，應該也不是太難?！苯×釟g天喜地地接了手絹兒過去，重新展開，仔細地看繡的那一支芙蓉花，愛不釋手。

頓了一下，李紅巖又道：“我記得我娘說過，我們村里還有不少會繡花的，到時候咱們多聯絡幾個人，出貨才能快?！?

“那我們兵分兩路，一起努力！”

“一起努力！”

靳小玲與李紅巖相視而笑，擊掌給彼此鼓勁加油，發出一聲脆響。

兩個人合計一番，李紅巖才抱著兩匹布料子，拎著兩雙膠鞋回到了門市部。

李新國已經把家里要用的煤油、火柴這些買好，裝在車子大粱上的褡褳里。見李紅巖抱著兩匹布出來，立刻接過來，綁在自行車后架外側。這樣，既不用李紅巖一路抱著受累，還不會妨礙騎車載人。

與靳小玲告別，李紅巖坐在大哥的自行車后架上，回了家。

到家后，李新國就趕著下地上工去了。李紅巖留下，和老娘交待買來的東西。

因為秋收結束，秋種的活兒相對沒那么繁重，也沒那么趕了，趙春芝就不再上工，留在家里帶孩子做飯。

衛東和衛民倆皮猴兒不知跑哪里玩兒去了，家里只有茉茉一個人。李紅巖從口袋里摸出一塊水果糖，準備喂給她吃，卻被趙春芝攔住：“別給她一塊，看卡住?！?

說著話，將水果糖接過去，用牙齒嘎嘣一聲咬碎成幾塊，捏了一小塊糖塞進茉茉的小嘴巴里：“甜不？”邊說，邊把剩下的碎糖塊仍舊用糖紙包起來。

茉茉高興地咧著小嘴，拍著小手嚷嚷：“甜，甜！”一張嘴，口水嘩啦一下淌出來。

趙春芝扯出手絹替她擦擦嘴，笑著道：“這么甜的糖是你小姑給你買的，你個小妮子可別吃完糖就不記得你小姑了。”

“小，姑！”茉茉轉著眼朝著李紅巖笑，一咧嘴，口水又淌出來了。

趙春芝又要用手絹給她擦，李紅巖伸手搶在前頭，抱起茉茉笑道：“我給她洗洗吧，吃著糖呢，擦也擦不干凈，黏糊糊的?！?

“就你干凈！”趙春芝佯怒地嗔了小閨女一句，轉回頭來看兩匹布。

他們一家人，一年到頭也不到兩丈布票，能一下子買回來兩匹布，著實算是一個驚喜了。

李紅巖一邊給茉茉洗臉洗手，一邊回頭和老娘解釋：“這是殘次品，不要布票的，我一個同學在供銷社才搶到的。我打開看過了，染色沒染好，一塊一塊的，做衣裳不行，做被子、褥子倒是不妨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