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那年，韓肖被檢查出患有高功能自閉癥。

這種病又被叫做天才病，患者在某些方面具有超乎常人的天賦，卻同時也有著社交障礙，無法融入正常人的生活。很多改變了世界的名人都患有此病，得知這一點后，韓肖接受了自己的“不正?！保踔烈虼烁械揭魂囕p松。

從小到大韓肖一直沒有朋友。

大家不和他玩，因為他根本不搭理大家，只是一個人坐在座位里看書、畫畫，耳朵里塞著耳機，別人和他說話也當作沒聽見。

其實他不是討厭大家，只是不想說話，也不知道說什么好而已。比起所謂的朋友，藝術世界讓韓肖感到更親昵。他更愿意沉浸在藝術里，從中汲取必要的養分。

而且大家只會對他說：“男生看什么言情小說啊。”

他聽了會煩，有幾次還和人家打了起來。首先，不是所有的言情小說都沒有腦子，再說男生就不能看言情小說了？就不能向往一下美好的愛情？況且他看的是文學小說，不只是言情而已。

大家都叫韓肖怪物。

他自己也叫自己怪物，直到十六歲那年媽媽帶他去醫院，他才知道自己不是怪物，只是得了大家都可能得的病。命運是公平的，它剝奪了韓肖的社交能力，卻給了他難以置信的藝術天賦。從確診后開始，韓肖用兩年時間讀了幾百本書，畫了幾十幅油畫，寫了十幾首歌曲。這些歌都沒有發表，只是存在iPhone 里偶爾自己聽聽。油畫則全都收起來堆在臥室里，直到再也放不下了，韓肖對父母說想獨自在外面租房子住。

韓肖的父母經營著一家飯店，雖然很富有，但因為忙著賺錢，所以疏忽了照顧小韓肖，不然韓肖的病早一點發覺的話是有治愈的可能性的。所以這對父母非常自責，幾乎答應了韓肖任何關于金錢上的要求。

韓肖不需要那么多錢，只需要租一個公寓作為工作室，能在里面畫畫寫歌就可以了，有張沙發就能睡覺，有電熱水壺和盒裝方便面就餓不死。

于是十八歲這年，韓肖離開家獨自生活。不過不是租房子，他父母直接在市區買了一套新房，隨他怎么改造都可以。

房子不小，兩室一廳，有獨立陽臺，差不多一百平方米。里面什么家具都沒有，客廳被改造成了畫室，一個房間被改造成了錄音室，另一個房間用來堆材料、書本以及睡覺。

父母給了韓肖一張額度兩萬的信用卡，每個月隨他怎么刷，月末還款時他們會還。但韓肖幾乎不買繪畫工具、樂器以及小說以外的東西。他住在十二樓，是頂層，對面住著誰他不清楚，因為從他住進這里后就幾乎不出門了，出門也是在晚上，去小區里的便利店買泡面和礦泉水。

每次出門的時候，順便他會扔掉昨天積累的垃圾，比如泡面盒、廢畫稿。

他孤僻地生活著，偶爾父母會來看看他，但絕大多數時候他都一個人。直到那天，他下樓扔垃圾時，碰巧住在對面的人家也開門下樓。通過門縫韓肖瞥見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少女，她也正在通過門縫看著韓肖。他們年紀差不多大，至于外出的女人，她大約不到四十歲，應該是少女的媽媽，人很漂亮，母女倆簡直長得一模一樣。

“哎呀，你就是新搬來的鄰居吧？”

“……”

韓肖沒有回話，少女還在看著他，她的眼睛好像星星，韓肖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難以抑制的創作欲望。

于是不等少女的媽媽繼續和他說話，他就深深地鞠了一躬，以此代替語言打招呼，然后飛快地鉆回畫室，拿起筆把剛才一瞬間停留在心中的東西畫了下來。

女人則完全愣住了，覺得這個少年有點奇怪，不過不讓人討厭。她回頭問女兒認不認識新搬來隔壁的少年，坐在輪椅上的少女搖了搖頭。

“不認識呢，我也是第一次看見他。”

少女名叫陽陽，她的媽媽叫陽子。她跟媽媽姓，因為她從未見過面的爸爸拋棄了媽媽。

韓肖回到畫室，拿起素描用的軟芯鉛筆。

他不能畫油畫，那樣太慢了，他必須爭分奪秒把心中的感覺畫下來才行，慢了感覺就消失了。

他拿起素描本，握著鉛筆直接跪在地上畫，速度是他繪畫生涯之最快。五分鐘后，一幅關于少女的素描出爐了。韓肖依然跪在地上，出神地盯著素描本。怎么處理這幅畫，他心中一點想法也沒有。公寓頂層非常安靜，正因如此他才選擇這里作為錄音室。不過隔壁開關門的時候還是會有聲音傳來。

看來是少女的媽媽回來了，要不就是又有別人進出，韓肖聽見隔壁門響，于是不假思索地站起來，出門按響了對面的門鈴。

陽子打開門，一臉驚訝地看著這個比自己更高的少年。

韓肖看著她的身后，很可惜少女不在那里了。

“請問你有什么事嗎？”陽子問韓肖。

韓肖他把視線移回到陽子身上，雖然感到很拘謹，可還是把手中的素描本遞了過去。

“這個，送給你……”

陽子認出白紙上面畫著女兒的素描像，非常驚訝。

“哎呀，這是……是送給我女兒嗎？”

韓肖鄭重地點了點頭。

“真了不起，原來你是畫家?！?

“……”

韓肖又不說話了，深深地朝陽子鞠了一躬，然后動作如同機器人一般僵硬地返回了自己的家。

陽子看著他的樣子，忍不住微笑了。

關上門，陽陽推著輪椅從房間出來了。

“什么人呀？”

“住在隔壁的男孩子，他送了一份禮物給你呢。”

“什么禮物？”

陽子把素描本給女兒看。

“這是……我？”

陽陽的反應和媽媽如出一轍，驚訝之余還多了一份歡喜，因為從來沒有男孩子送過她禮物。

“畫得真好，對吧？”陽子欣慰地看著陽陽說。

“嗯！”

“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看見你的，你是第一次見到那孩子沒錯吧？”

“是啊?！?

“可是那孩子卻把你畫得這么像?！?

“會不會就是剛才？就是媽媽出去的時候他在門縫里看見的？”

說著說著，陽陽開始臉紅了。她想，如果僅憑那一眼他就把她的樣子印在腦海了，他得看得多認真仔細啊。

“有可能哦，”陽子點點頭說?！澳呛⒆涌雌饋砗苡兴囆g家氣質呢，說不定以后會成為大畫家呢?！?

其實，陽陽雖然沒見過韓肖，卻知道他會彈鋼琴和吉他，甚至還會拉小提琴。全都是她白天在家偶然聽見的。一開始她還以為那是錄音，后來才察覺到不是。本以為新搬來隔壁的是個上年紀的藝術家，想不到是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

少女低頭看著關于自己的素描，臉變得更紅了。

她回憶起少年的樣子：蒼白的皮膚、滿是彩色污漬的T恤衫、快要蓋住眼睛的劉海。盡管如此，她和他目光相遇的時候，還是能從他的眼神中感覺到什么。那是一種很溫暖的東西，和媽媽眼中的溫暖完全不同，是今年只有十七歲的陽陽不能理解的一種存在，但無比清晰，像早晨的陽光和膝上毛絨絨的橘貓團兒。她想：

“明天還能再遇見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