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回過神來，陽子覺得這一切只能用荒唐來形容。

一個幻影，或者說一個復活的僵尸，從墳墓里出來嚇了陽子一跳，然后就被熾烈的光線照得煙消云散。這道光當然就是餐廳老板，而陽子甚至還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看了看陽子，又看了看呆住了的大家和其他客人，忽然微笑起來，向所有人致歉：“鑒于剛才影響到大家用餐的心情了，我決定提供95折的折扣……”

可以打折，這讓所有人的雀躍起來。當然對陽子這桌來說無所謂啦，畢竟是boss請客，不過女人嘛，對打折都是沒有抵抗力的。

老板最后看了一眼陽子。

“您不要緊吧？”

“沒事……”

老板點點頭，臉上始終掛著微笑。這點就和韓肖那孩子不同了，陽子想，那孩子是從來沒有笑容，這個人則是微笑永遠掛在臉上，然而他們給人的感覺卻是同樣的憂傷。

老板回到柜臺后面。陽子追隨著他的背影，發現那對雙胞胎小女孩正直勾勾地看著自己。她們的目光撞到一起時，小女孩們咧開嘴笑了一下，然后就被老板一左一右地推回廚房。老板自己也回到廚房，餐廳里只剩下兩個服務生在忙活，氛圍又變得和之前一樣好了。

陽子這才真正平靜下來。不對，她不可能再平靜下來了，因為餐廳老板的嗓音已經永遠烙印在她的心里：“您不要緊吧？”“請記住，這里不是您撒野的地方。”

如果下輩子可以變成男人，陽子希望就變成餐廳老板這樣的。

聚餐結束回到家，時間已經快十點了。

往常這是陽子幫陽陽洗澡，然后兩人睡覺的時間，今天嘛……

算了，今天心情很好，稍稍晚睡一會兒也不要緊。陽子自費打包了兩份鴨肉糜，一份給陽陽一份給韓肖。這道菜特別好吃，鴨肉的味道濃郁，就像全是皮的烤鴨濃縮在一起，卻絲毫不油膩。料想到兩個孩子只是水果面包充饑，陽子就向服務生點了兩份，準備打包帶走。

“對不起，我們店不提供外帶服務……”

男服務生一臉歉意，女服務生也滿臉危難，態度全都很好，而既然無法外帶，陽子尋思也只能作罷了。

這時餐廳老板從廚房走出來。

“沒關系，今天就破例一次好了，作為給這位女士帶來不愉快的補償。”

“怎么可以破例……”

陽子很看重規則啊、條例啊這些東西，這在她看來屬于原則問題，而原則是不能被違背的。

“我是老板，規則都是我定的，當然可以破例。”

他說的也沒錯，自己開的餐廳自己就是規則。

十分鐘后，老板帶著兩只保溫盒回來了。

陽子和同事們都驚住了，吃過這么多餐廳，頭一次見到有餐廳用保溫盒外帶，而且還是看起來很貴的保溫盒。大家尋思，這老板要么是土豪，要么是傻子。但陽子想的卻是，這個老板只不過是個好人罷了，肯定是因為餐廳沒有一次性餐盒，所以才拿來自己用的保溫盒吧？這么一想，陽子就感到非常過意不去，心想自己已經給老板添了兩次麻煩。

“對不起……”

于是下意識地，陽子向老板道歉了。

老板只是聳聳肩，把保溫盒交給陽子。

“如果您不介意，改天有時間的時候請您再來光顧一趟……”

“當然，我一定會把保溫盒還給你……”

“很好。”

老板始終在微笑。在他身后不遠，那對雙胞胎小女孩則始終直勾勾地看著陽子。

回家以后，陽子把保溫盒的來歷講給陽陽和韓肖聽，但是沒有講之前沖突的事。

韓肖一直陪在陽陽身邊，所以陽陽一點都不會害怕天黑后一個人在家。陽子也很欣慰，讓兩個孩子吃東西，自己回到房間換衣服。

再回來客廳，兩份鴨肉糜竟然都吃光了，可見他們倆得多餓啊。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除了韓肖買回來的面包，他們什么也沒吃。再說面包也不頂餓，吃了和沒吃差不多。

“下次媽媽不會這么晚回來啦。”陽子撫摸著陽陽的頭。

“沒關系啊，因為媽媽看起來很開心。”

“我嗎？”

陽子有點意外。

“對啊，就像有什么好事發生似的。”

“可能是因為菜太好吃了吧……”

陽子含糊著，好在陽陽沒有繼續追問，因為她隱約感覺到了不問為妙，有些事一旦說出來就不美了。

吃過晚餐，韓肖向陽子母女倆道別。

“那么，我就回去了。”

“嗯，謝謝你今天陪陽陽玩。”陽子說。

“哪里。”

“明天早上來吃早餐啊？”陽陽問。

韓肖看了一眼陽子，以確認她是否同意，真是個禮貌到無可救藥的孩子，不過很討人喜歡。

陽子也邀請他明天早上來吃飯，家里忽然有個男生，吃飯的感覺都不一樣了，特別有趣。

“我明白了，明天早上六點鐘我會過來。”

這孩子還有一點好，送走韓肖后陽子心想，那就是他說六點鐘就一定是六點，絕對不會早到或遲到。

十點半，母女倆一起泡進浴缸。

十七歲的女孩還和母親一起洗澡很罕見，可是陽陽因為沒辦法自己洗，而且習慣之后也不會覺得特別奇怪了。

再說洗澡的時候，兩個人還能聊聊天什么的。有些話穿著衣服的時候不好說出口，泡在浴缸的泡泡里卻能開口了。

陽陽告訴陽子告白的事。

陽子很驚訝，因為她雖然瞧出韓肖喜歡陽陽，卻瞧不出他有勇氣告白。反正是她的話，陽子想，她絕對沒有勇氣告白一個才認識三天的女孩子。

男孩子果然和女孩子完全不同啊。

“然后呢？你是怎么說的？”

“我什么也沒說，沒答應他也沒拒絕……”

陽陽臉紅了，好在是背對著陽子。媽媽會怎么說，陽陽心里一點底也沒有。也許她會生氣，會不允許韓肖再來家里玩。但陽陽無法瞞著媽媽，畢竟媽媽是她唯一的親人。

“媽媽覺得呢？”

“我覺得……”

陽子覺得，像韓肖這樣直來直去也挺好，起碼女生不會費疑猜了。而陽陽愿意把事情告訴自己，也讓陽子非常放心。

反正順其自然吧，感情這種事不經歷一段時間是看不出端倪的。

洗過澡，陽子幫陽陽吹干頭發，然后送她上床睡覺。

“媽媽晚安。”

“陽陽晚安。”

陽子在陽陽額頭留下一吻，然后關燈回到自己房間。她坐在梳妝臺前準備做些睡前護理。護膚品都是最普通的牌子，但反正只要能保濕就可以了。陽子的皮膚很好，和陽陽當然沒法比，不過她也不至于嫉妒女兒就是了。

今天晚上，陽子比以往更加用心，連邊邊角角的地方都涂足了乳液。并且一邊涂乳液她一邊想，明天公司休息要不要去商場轉轉，買一件適合秋天穿的大衣？

“或者買雙高跟鞋吧……”陽子喃喃自語。“已經好久沒買過新的鞋子了……”

陽子很少買鞋，家里更是沒有幾雙鞋子，這都是因為擔心刺激到陽陽。今天穿去聚餐的鞋子，就是一雙很不起眼的黑色高跟鞋，完全是為了上班才買的，一點浪漫情調都不存在。

陽子不想再穿著這種鞋子去見餐廳老板，這就是買新鞋子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