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晚，韓肖沒有再碰一下畫筆。

靈感一下子跑光了，雖然就像籠中飼養的鴿子，跑出去了還有回來的時候，至少在它們回來之前，韓肖一點創作的可能都沒有了。

韓肖心煩意亂，想著關于少女的事情。

她喜歡我的畫嗎？會不會感覺很突兀冒昧？他尋思自己剛才是不是太沒有禮貌了，盡管那已經是他竭盡所能表現出的最有禮貌的一面。

他如此心系著一個人，這是極少極少出現的情況。上一次他這么喜歡的人是宮崎駿，他看了大陸重映版的《龍貓》，然后找到了所有宮崎駿的電影來看。

宮崎駿簡直就是神，讓韓肖佩服的不僅是他的技巧，更是他那精益求精的精神。傳說畢加索工作時從來不離開他的畫室。韓肖沒打算成為畢加索或宮崎駿，他畫畫只是因為心里有股沖動，非畫不可罷了。

此刻讓他產生沖動的，就是住在自己隔壁的少女。搬來新家一個月了，他才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存在，老實說心里有點郁悶，不過本來緣分的事就求不得，唯一的辦法就是順其自然。

戴上耳機聽音樂，iPhone 設置成隨機播放，喇叭里傳來宇多田光的《Prisoner of love》。熟悉的旋律一如既往地優美，韓肖的心境卻和此前大不相同。

喜歡創作型歌手，就像喜歡文風獨特的作家，喜歡不爛俗的愛情電影和小說，喜歡喜歡的那個人的臉。

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第二天醒來時天已經大亮。

六點半，嶄新的一天還沒有開始多久，這讓韓肖有點不適應。他是夜貓子，通常很晚才結束工作睡覺，第二天很晚了才起床繼續工作。上學的時候也是這樣，整個上午都趴在桌子上睡覺，老師也不管他，反正每個班都有一兩個不同尋常的學生。

清晨的陽光對韓肖來說有點過于耀眼了，他想，肯定是因為昨天睡得太早。不過偶爾早起一次也不壞。韓肖脫了身上滿是畫漬的衣服，去浴室洗了一個痛快的淋浴，同時電熱水壺里燒著開水，待會兒洗完澡了就可以泡方便面當早餐。

等他擦干身子，換上稍微干凈點兒的牛仔褲和T恤衫后，忽然門鈴響了起來。

除了父母，不會有別人找他。但父母會提前打電話通知他要來的，所以韓肖很納悶這么早按門鈴的人是誰，他也從來不網購東西的呀。

開門一看，是昨天傍晚見了兩次面的隔壁女人，也就是陽陽的媽媽陽子。

“太好了，我還擔心你沒有起床呢。”陽子說。她手里拎著一個塑料袋，不知道里面裝著什么。

韓肖沒有說話，他不習慣這種寒暄。

“我女兒非常喜歡你送給她的畫，所以我烤了一些餅干想作為謝禮，本打算昨晚就給你的，可是按了好多次門鈴都沒有人開門。”

“我睡著了……”

陽子猜到是這樣，她把手中裝滿曲奇餅干的袋子遞過去。

“是曲奇餅干，里面有堅果和葡萄干。你喜歡吃甜的嗎？”

“喜歡……”

韓肖接過袋子，然后向陽子道謝。

“謝謝您。”

“您”字讓陽子覺得這個男孩太有禮貌了點，其實沒必要這么拘謹，不過她此時還不知道韓肖的病，有這種想法也是自然的。

“哪里，是我要謝謝你送給我們畫，我女兒真的非常開心。”

“如果她喜歡，我可以再畫更多。”

“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陽陽她一直沒有朋友……”

陽子嘆了一口氣，顯得很傷感。而韓肖則很驚訝遇到和自己一樣的人，這還是第一次，不知道她是因為什么原因，也許和那副輪椅有關吧。

陽子穿著職業套裝，本來是打算去上班的。不過現在看起來，她更愿意再和韓肖聊聊，也許他會成為陽陽第一個交到的朋友，前提是能確定他不是壞人。

韓肖身上散發著好聞的沐浴露味，這點首先給他加了一點分。不過堆滿了畫具器材的亂七八糟的客廳又把這一點加分減下去了。

“你是一個人住嗎？”陽子問韓肖。

“對。”

“可是你看起來和我們家陽陽差不多，她今年十七歲。”

“我比她大，我今年十八歲。”

“那你不上學嗎？”

“不上。”

陽子想問問為什么，但直接問的話就未免不禮貌了。

也許了解了他的年齡就夠了，陽子是天秤座，心中永遠都有一柄小天平，不停思索權衡著一切利弊。也正因如此吧，經常她顯得優柔寡斷、猶豫不決。比如現在，兩人沉默良久，還是身為小輩的韓肖先開口打破沉默，問陽子還有沒有別的事情。

“沒有了，”陽子有點慌張地回答。“就是想謝謝你送給陽陽畫。”

“您的女兒叫陽陽嗎？”

“對。”

“我叫韓肖，今晚我會再畫一幅更好的給她，八點鐘您在家嗎？”

“嗯，八點鐘我已經下班了。”

“那么到時候我會按您家的門鈴。”

說完韓肖朝陽子微微鞠躬，看起來這孩子很喜歡用這種方式表達問候呢。陽子也跟著微微鞠躬，不過她懷疑會不會還有更好的畫了，因為第一次的永遠都是最好最難忘的。

哦，不對，也不全是這樣，上班路上陽子忽然想起自己的初戀。當時她和對方交往了七年，從中學到大學，后來陽子懷孕了，提出想要結婚，對方卻拒絕了，甚至還要陽子把孩子打掉。

羞憤至極的陽子便和初戀分手了，獨自一人不知承受了多少痛苦才生下陽陽，并將她撫養成人。然而在陽陽七歲那年，一場車禍永遠奪走了她的雙腿……

地鐵里，陽子的眼窩濕潤了。她想:命運為什么這么不公平，有些人什么都有，有些人卻要連她他本來擁有的都要奪去。

幸好陽陽和媽媽一樣堅強，雖然開始的時候她也一直哭一直哭，哭得眼淚都流干了，哭得不像是七歲的小女孩可能哭的程度，最后還是堅強地挺過來了。甚至她會反過來安慰媽媽，命運也不是永遠都吹壞風啊，這是村上春樹說的：總有一天風向會變的，那時候，她和媽媽會擁有屬于她們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