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子……你是陽子對吧？”

可能的話，陽子真希望自己會隱身術。或者易容術也可以，或者像電影《黑衣人》里，有一把消除記憶用的機器。

然而她什么也沒有，被叫到名字，她只能繼續低下頭裝蒜，正喝到興頭上的同事們卻替她應了聲。

“你是誰啊？你認識陽子姐嗎？”

多管閑事，陽子想，看不出來我不愿意搭理這個人渣嗎？

“……”

“是陽子沒錯吧？是我啊……”

名字從他口中說出，然而陽子真不愿意聽，尤其不愿意聽他這種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的、無所謂的語氣。

但她不可能再裝沒聽見了，于是她緩緩抬起頭，用比面無表情更冷淡的表情面對著前男友，而且依然沒有說話。他變丑了，頭發開始稀疏，肚子也凸了出來，這讓陽子不禁暗爽。他和她一樣四十歲，但看起來，歲月流逝的速度并非完全相同。活該！這就是放蕩的代價！

可悲的是，這個如今已是中年油膩大叔的昔日校草，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魅力不再。他如此自信，和他身上的阿瑪尼西裝、以及餐廳外的保時捷跑車不無關系。當年背叛陽子后，沒多久他就和女友分手了，另外找了一個家境富有的女朋友，兩人結婚了，只是婚姻關系并不好，如今早已各玩各的。

其實，他也是為了約會才來這家餐廳的。他在網上認識了一個小姑娘，這次準備請她吃飯，然后晚上說不定就一起去酒店開房了。

但女孩好像爽約了，等得不耐煩了的他本來準備離開了，忽然覺得門邊那桌坐著的女人好眼熟，走進了才終于確認是曾經的女友陽子。

對陽子而言，他是她的初戀，但對他來說，陽子可不是第一個交往的對象，倒是第一個懷上他孩子的。

十八年間，還有三個女人懷上了他的孩子，兩個打掉了，最后一個是妻子，很可惜流產了。

所以對這個渣男而言，陽子的存在意義絕對非同小可。

陽子卻不這么覺得，在她眼里，這個男人比一粒灰塵還微不足道，比已經死去的人對她的影響更小。

大家紛紛停下刀叉，看著沉默中的兩個人。

陽子在公司是出了名的好女人，從來沒有卷入過一次糾紛，就算加班也沒有過怨言，簡直都有些像圣人了。所以大家此刻非常好奇，竟然還有讓陽子臉色這么陰沉的人存在？記憶中，除了關于女兒的事，陽子是絕對不會黑著一張臉。

比起看戲的心情，大家更多的是準備替陽子撐腰。這么多人呢，雖然都是女人（上司結了賬就走了，說是boss在這兒大家玩不開心），難道還會怕他一個男的。

結果陽子的前男友也膽怯了，但他沒有死心，還是很想知道陽子和孩子的近況。就算他玩世不恭吧，年過四十后也有些后悔了。他意識到自己可能走錯了路，現在很想開始往回走，眼前的陽子不就是最好的退路嗎？

“那個……這些都是你的朋友吧……我是陽子以前的同學……”

他沒有說自己是前男友，只說是以前的同學，這讓陽子更加瞧不起他了。一個大男人，連這點氣魄都沒有嗎？錯就錯了吧，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真是差勁透了。

大家都知道陽子的過去，心里很同情那么認真付出卻慘遭背叛的陽子，何況還有陽陽車禍的事。據說盡管當時情況那么兇險，陽子也沒有向孩子的父親尋求幫助，可見陽子心底有多痛恨那個男人了。

但大家沒有想到，眼前這個身穿名牌西裝的男人就是那個拋棄陽子的人。

“方便單獨聊聊嗎？”

陽子還是不說話，就只是看著前男友，像要用眼神殺死他一樣。

前男友干脆抓住了陽子的手腕。

“來吧，我們都多久沒見過了……”

陽子被他抓得生疼。雖然身材變臃腫了，他的力氣卻一點都沒有變小。

如果陽子這時說一句“你放手”，大家自然會上來幫忙。可是現在陽子沉默著，既不答應也不反抗，大家就不敢輕舉妄動。

陽子感到一種絕望。

如果自己是男人就好了，她想，如果是男人，我絕對不會允許這個人這么欺負我，當初也絕不止一個耳光那么簡單。如果自己是男人，陽子現在就可以把這個對自己放肆的人掀翻在地。誰也別想傷害我，我自己會保護我自己！

可她是女人，不是說女人不好，只是但論力量一定比不上男人。這就是陽子所絕望的事情：就因為自己是女人，所以才會遭受到這么多莫名其妙的不幸。

當然，做女人也有好的地方，比如可以撒嬌，可以任性，可以像新綻開的花朵一樣炫耀香味和顏色，但陽子一點也沒有體會到這些好吃，她覺得自己的生活蒼白得如同一張白紙。

手上的痛感更強烈了，說明這個人渣隱隱用上了力氣。

他是打算靠力量比我就范？陽子不屑這種男人，無奈自己又不是他的對手。這痛比當初的心痛差得遠了，陽子就算咬緊牙關也會堅持住。而就在這時，意想不到的情況發生了：另一只手憑空出現，抓住了狠狠地抓著她手腕的手腕。也是男人的手，遠比曾經是籃球校隊的前男友的手更大。

“請您注意，先生，這里是用餐的地方。”

一個低沉的嗓音，像用變聲器故意調低了八度。陽子抬頭望向聲音的來源。好高！幾乎像一幢大廈！不，不是大廈，僅僅是餐廳老板而已。奇怪，剛才看柜臺后面的他，感覺沒有這么高大呀？可現在他站在陽子身邊，當然陽子是坐著的，然而他還是比身高一米八一的前男友高出一個頭。

老板緊緊地抓著前男友的手腕，同時陽子感覺自己手上的痛感明顯減弱了。最后，終于前男友松開了抓著陽子的手。

陽子感覺如同重生，低頭一看手腕都紅了。為了防止再被前男友突然襲擊，陽子把手緊緊地藏在桌子下面。

她看著身旁的兩個男人的“角斗”，因為盡管前男友松手了，老板卻始終抓著他的手腕。

讓陽子吃驚的是，前男友的整個身子都在發抖，同時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扭曲。終于伴著一聲慘叫，兩個人分開了，老板一臉淡淡的微笑，前男友則揉著手腕哀嚎不已，就像胳膊被捏碎了似的。

“請記住，先生，這里不是您撒野的地方。”

這種喜歡使用“您”的講話方式，陽子覺得好熟悉啊，對了，簡直就和韓肖一模一樣！

想到韓肖，陽子就想起女兒，心里蕩漾起一股暖流，手上便再也感覺不到痛了。

“你等著……”

前男友就像打輸架的小流氓，就算是阿瑪尼西裝也拯救不了他的形象了。

落荒而逃，也不知道有沒有付賬單，餐廳外亮起保時捷跑車的車燈，可是那光亮多微弱啊，甚至不如一只螢火蟲。陽子莫名地很想笑，而這一切就只發生在彈指之間。沒辦法，緣分就是這樣，不可能是深思熟慮的結果，只可能偶然發生，在一個當事人絕對意想不到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