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陽開始整理書架，把韓肖還給她的書一本一本重新放回原來的位置。

她用余光看見韓肖正凝視著自己，心里莫名悸動起來，不敢回頭迎接他的視線。她故意磨蹭起來，一本書的位置換了又換，甚至手都有些發抖。

韓肖就在身后看著，其實心情和陽陽一樣，只是沒有表現在臉上罷了。

然后，好幾分鐘過去了，陽陽還沒有把那幾本書塞回書架。忽然她嘆了一口氣，推著輪椅轉過頭面對著韓肖。

韓肖依然沒有移開視線，以一種近乎憧憬的溫柔目光望著陽陽。陽陽鼓起勇氣接受了他的目光，并且回以淺淺的、有些害羞的微笑。

“你為什么總看著我……”她問韓肖。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看著你……”韓肖回答。

“傻瓜。”

陽陽抿起嘴唇，微笑得比剛才更燦爛了。今天大概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吧，忽然她沒來由地心想，也許這樣的日子以后都不會再有了，但有過一次就已足夠。她把那幾本書放在膝頭，向韓肖到起謝來。

”謝謝你愿意陪我聊天，還有謝謝你送給我的畫，就算今天晚上就會死掉，我想我也已經沒有任何遺憾了。”

“你會死嗎？韓肖問。”

“所有人都會死呀，嘿嘿……”

韓肖的語氣滿是擔心，陽陽卻像是在開玩笑一樣。她繼續說：

“其實吧，我幾乎已經死過一次了，小時候我出了車禍，聽媽媽說當時我差一點就死了。后來總算醒了過來，又因為變成了這樣差點又死了一次。”

陽陽說的“這樣”，當然是指她沒有雙腿這件事。今天陽陽穿著裙子，是長度到膝蓋下面的長裙，然而那里卻空空蕩蕩的，畫面莫名地讓人揪心。

她為什么能這么樂觀呢？韓肖很好奇，也很驚訝，因為如果是他遇到這種事，他可能就自殺了，就算活著也不可能再有微笑掛在臉上。

“因為我不是光為自己而活啊，”陽陽微微一笑。“如果我死了，我媽媽該多傷心啊……那等于是我殺死了她的女兒……你說是吧？”

“嗯，是的。”

“其實也有好處，比如我可以省下買鞋子的錢了。對了，你家有錢嗎？”忽然陽陽問。

“挺有錢的。”韓肖回答。

“真好啊，我家就沒錢，我也沒法工作，所以媽媽要很辛苦地賺錢養家，這讓我很過意不去……你呢？你花家里的錢會心疼嗎？”

“不怎么心疼。”

陽陽笑起來。

“哈哈，我猜也是。”

“哦？為什么？”

“感覺啊，因為韓肖你給人的感覺就是冷冷的、酷酷的，絕對不會為了這種瑣碎小事操心。”

“你不覺得這樣的我很病態嗎？”

陽陽輕輕搖頭。

“不會啊。”

”可是醫生說我有病，說我是高功能性自閉癥。”

“那是什么？”

“就是比一般的自閉癥正常點的自閉癥。”韓肖解釋說。“好比還能跑的報廢汽車。”

“還是不懂，不過在我眼里你很正常啊，起碼比我正常。再說你還會畫畫，而且畫得那么好。”

“還差得遠呢。”

這不是他謙虛，而是他真的認為自己的水平差勁。

“和大師們沒法比。”他又補充說。“所以我經常感絕望……”

“別絕望，不需要和大師比，只要你自己開心就行了。”

“謝謝。”

“不客氣。”

短暫的沉默，兩個人的視線又相遇了。韓肖問陽陽，以后他能不能經常來找她玩。陽陽說可以，他想什么時候來就什么時候來，反正她肯定在家。

“為什么？你從來不出門？”

“除了去醫院的時候，當然偶爾媽媽休息的日子也會帶我出去曬曬太陽。”

“那你喜歡出門嗎？”

“老實說，不太喜歡，因為我一出門大家都會不懷好意地看著我……還是待在家里看書更有意思吧。”

韓肖完全能理解陽陽喜歡待在家里的心情。

“韓肖呢？平時一個人在家里會做什么？”

“畫畫……還有寫歌。”

“你還會寫歌！”

“一點點。”

“太厲害了！”

如果不是沒有雙腿，陽陽簡直要從輪椅上跳起來了。她說：

“難怪我聽見音樂聲從你家傳過來，原來是你在寫歌呀。”

“如果打擾到你了，對不起。”

說著韓肖朝陽陽微微鞠躬。陽陽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哈哈，為什么你對我還要鞠躬呢，我又不是媽媽。”

陽陽要韓肖放輕松一點，沒有必要這么禮貌，也沒必要總是緊繃著神經。然而韓肖說，他就是這樣子一路生活過來的，沒有辦法不緊繃著神經。

“我有病，就和《挪威的森林》里的直子一樣，如果放松了就完蛋了，所以我一直都很害怕……”

“真可憐……”

陽陽朝韓肖伸出手，指尖第一次輕輕觸碰到了韓肖的手背。

韓肖的手背上幾乎沒有肉，陽陽的手指尖卻綿綿軟軟的。其實，陽陽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做，這也是她第一次和男孩子發生身體接觸。她不再害羞，也不再害怕、不再不安了。她只是很想碰一下韓肖，無論哪里。手背距離她最近，于是她選擇了用指尖輕戳那里，就像在戳睡著了的大金毛的后爪跟。她問韓肖：

“還害怕嗎？”

韓肖搖頭。

“不怕了。”

“那就好。”

陽陽笑起來，準備撤回手指。韓肖卻伸出手抓住了它，將陽陽小小的食指緊緊包裹進手心。陽陽瞬間臉發起燙來，雖說從剛才起她的臉上一直沒有冷卻過。她望著兩人緊緊相連的左手和右手。他要做什么？他……

“你……”

“我好像喜歡上你了……”韓肖也紅著臉說。“這樣也可以嗎？”

“為什么這么問？”

“我們才認識幾天，而且我不是正常人。”

確實，陽陽覺得現在告白太快了，她原本想說的也是：“對不起，這樣太快了。”，可最后說出來的卻是：“我也不是正常人。”

這就等同于是答應了他的告白吧，陽陽納悶為何話到了嘴邊卻變了，不過她完全無法控制自己要說什么了，把這幾天一直悶在心里的話全都傾吐了出來：

“我沒有雙腿，不能走路不說，還很容易生病，如果我們在一起了，以后我會有很多很多事情需要依賴你，而我卻連出門和你約會都做不到，你不會覺得這樣的我是一個負擔嗎？”

“我覺得你是我的天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