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說中國近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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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128評論第1章 中國近代政治史開場白(1)
對于近代史的“三婦”心態(tài)
我們?yōu)槭裁匆獙W歷史?我的一個朋友曾提過一個很好的比喻:一天早上你起來突然失憶了,忘記自己是誰了,想想看你今后該怎么生活——你誰都不認識,這意味著忘掉了自己的歷史。歷史看起來好像沒什么用,但實際上我們是離不開它的。其實對于一個民族,無論是其整體還是個人,記憶都是不可或缺的,歷史就是民族的記憶。很多人現(xiàn)在在某種程度上就是處于失憶狀態(tài),所以一直安放不好自己的位置,在歷史長河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在世界格局中也定位不好自己的位置。
關(guān)于中國近代史的課,大學本科都在開,但是名義上講的是歷史,實際上卻不是當成歷史課開的,而是按政治課開的,即使在歷史系也是如此。這種課的主要目的是想給大家灌輸一種世界觀,一種意識形態(tài)。所以它其實是一個觀念史。所謂史實,是被要求服從某種觀念的。如果我們今天從一個常人的是非和真?zhèn)谓嵌葋砜?,這樣的歷史就是偽史。上這種政治課的時候,大家都興趣不大,經(jīng)常睡覺或者看小說。但別看上課的時候不以為然,其實你還是或多或少會受它影響,一到在網(wǎng)上談某些事情的時候,只要涉及歷史,就不知不覺地把這套東西搬出來了。也就是說,我們會鄙視一個假的東西,但是我們依然依賴這個假的東西。這就令人很困惑。
我國的近代史,有一個范文瀾、胡繩的基本模式。這種模式通常有兩條線索,其中一條是帝國主義侵略論——自鴉片戰(zhàn)爭以來,西方列強總是侵略、欺負中國。強調(diào)這樣一條脈絡(luò),由此證明我們這個民族是苦難深重的,同時說明我們的落后是因為別人侵略、欺負我們造成的。另一條線索就是革命線索——三大革命高潮,從太平天國、義和團然后到辛亥革命,總之就是一個反抗、革命的過程。這樣一段悲慘的近代史,一段總是折騰的歷史,很容易使我們忽略從晚清以來這么多豐富的變化,不知道該怎么走后面的路,不知道為什么要改革、要開放,為什么還要學洋人那一套東西。
事實上,如果我們不知道近代中國是怎樣融入世界的,或者完全無視這個過程,而只強調(diào)我們一直在革命,那么我們就不會明白為什么要放下革命搞建設(shè),不會明白為什么要重新開放。結(jié)果也就只能是我們重來,再重來,重新開始鼓噪革命,重新開始鼓噪排外??墒沁@樣一來,我們會回到哪兒去呢?我們處在這樣一個過程之中,面臨著這樣的困惑。
以往我們對于中國近代史有三種慣常的態(tài)度。在此,請允許我打個不嚴謹?shù)谋确健5谝环N是怨婦心態(tài),凡事以哭鬧為主,就是覺得你們總欺負我們,你們從頭到尾都欺負我們,我們冤得要死,我們苦大仇深,比竇娥還冤??偸窃诳?,總是在鬧。不僅哭鬧,還時不時要掀起衣襟給人看:我這傷疤就是當初你弄的。
圓明園那幾個水龍頭能賣出天價來,就是因為這種心態(tài)在作怪。那幾個水龍頭怎么可能是英法聯(lián)軍搶走的呢?當時圓明園珍寶如山,英法聯(lián)軍會搶這幾個按照西方的模式做出來的噴頭嗎?它們十有八九是在這個園子廢了以后,被中國人弄到外邊賣掉的。賣出去也就是當個擺設(shè),當時仨瓜不值倆棗,現(xiàn)在卻賣給華人,賣到幾千萬,可見國人這種怨婦心態(tài)已經(jīng)根深蒂固。
第二種是潑婦心態(tài),凡事講打,打不過我撓。我要反抗,把整個近代史寫成僅僅是反抗的歷史,這個反抗的過程雖然可歌可泣,但畢竟沒打過什么勝仗,充其量就是撓人一把,還撓不到臉上。但是我們覺得很好,還很推崇,因而創(chuàng)造出很多神話。如果當時斗爭真有這么波瀾壯闊,那英國人根本進不來,我們也就根本不會有這段被稱為半殖民地的歷史。
第三種是情婦心態(tài)。它跟前面兩種心態(tài)正相反,在它看來,殖民歷史也是好歷史,不殖民我們怎么進步?但是被殖民的過程實際上是很屈辱的,不論在哪個國家都是如此,尤其對這個民族的上層精英來說。如果這些上層精英曾受過本民族悠久文化傳統(tǒng)的熏陶,他們就會感到更悲哀。但是情婦心態(tài)把這一層抹掉了——就覺得殖民是好事,能看到它給被殖民國家?guī)砦拿鳎瑓s看不到殖民本身的掠奪和奴役。這種心態(tài),其實有點變態(tài)。
“三婦”心態(tài)實際是我們國人對待近代歷史比較常見的心態(tài)。有人說,這好像都不大對頭啊,我們到底應(yīng)該怎樣看待歷史和外來者呢?我說,我們能不能別在歷史和外國人面前當婦人。你可以將其當做朋友,也可以視為敵人,只要自己別像婦人一樣就成。關(guān)于心態(tài)問題,我覺得是在看待近代史的時候首先需要思考的問題。
中西兩種體系
所謂近代史,如果按中國傳統(tǒng)史學來說,就是晚清史。中國傳統(tǒng)史學,是朝代史,唐史、宋史、明史、清史這樣的。如果按世界史的劃分來說,晚清史只能算是中國近代史。我們怎么看待近代史,或者說怎么看待我們的晚清史,這個歷史過程到底意味著什么,這是我們首先要解決的問題。在我看來,晚清歷史的本質(zhì)就是西方把中國拖入它們的世界體系的過程。西方有個世界體系,我們有一個天下體系,或者叫朝貢體系。但是我們這個天下體系(朝貢體系)是內(nèi)斂的,是內(nèi)縮的。就是說,并不是我去打了天下,征服了某塊殖民地,然后建立起一個朝貢體系讓其他人來服從我,而基本上是用一種文化的、一種以德服人的方式讓周邊國家來仰慕我的文化,然后向我進貢;或者以大國之威,讓周邊國家向我朝貢。有的朝代也會打一下,占了地方,不是當殖民地,而是直接占領(lǐng)。但往往控制不住,朝代末期又退了出來。在這個天下體系里,我呢,是中心,但并不知道世界周邊有多遠。朝貢體系就像一個圓,這個圓的中心是中國,而外延有多大不知道,多大都可以。你來不來我不管:你來朝貢,那是你向慕王化;如果你不來呢,隨你的便。顯然,這樣一個體系不是向外輸出的體系。但是西方自十八世紀威斯特伐利亞體系建立之后呢,實際便形成了一個輸出型的體系。它不斷地把這個體系向外輸出,把它所遇到的,能殖民的就殖民,不能殖民的也要把其納入自己的體系中來。在這兩種體系的碰撞中,我們的天下體系顯然崩潰了。
我們干不過人家,就得聽人家的。中國人開始是被動接受,人家兵臨城下,我們捏著鼻子忍受;后來有點主動性了,逐漸產(chǎn)生了解人家的欲望,開始學習《萬國公法》。我們在1860年開始設(shè)置同文館的時候,主要學習的就是《萬國公法》。我們開始想了解這個世界體系是怎么回事——所謂的《萬國公法》,其實就是西方那個世界體系的規(guī)則。
開放口岸也是如此:開始是人家逼著我們開放,這次開放一些,下次再開放一些,后來我們就自己主動開放了。學習亦是如此:開始是被動學習,然后是半推半就、中體西用,最后是全面地學習。到了辛亥革命的時候就是全面地學習。不光是西學東漸,而且是西俗東漸。如果注意看一下那個時候的報紙,就會發(fā)現(xiàn)當時所有西洋的東西都被冠以“文明”兩個字。西式禮帽是文明帽,手杖是文明棍,自行車是文明車,連火柴都是文明火。話劇是文明戲,我們的京劇叫舊戲。凡是西洋的東西都意味著文明,都意味著是需要我們學習的。這說明什么呢?說明我們這個時候已經(jīng)心悅誠服地被拖入了這個體系——我們認賬了。為何會這樣?因為西方世界迎合了人類創(chuàng)造和追求財富的需求,一旦這個世界的價值觀普及開來,會產(chǎn)生一種內(nèi)在的驅(qū)動力驅(qū)使人們?nèi)ミM入它們的世界。這就是一個近代史的過程。
可能在我們今天看來,西方的世界體系不見得是什么好事情。它是在工業(yè)革命過程中建立的,跟工業(yè)革命息息相關(guān)。如果按考古學家張光直先生的說法,其實西方的發(fā)展道路是一個偶然,但是這個偶然卻造出了大事。為什么呢?因為工業(yè)革命創(chuàng)造出一個新工商文明,而現(xiàn)代工商文明這樣一個潘多拉之匣被打開后,世界就變了。這個地球上所有的人,或早或晚都得跟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