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1

老鴰村上游的水閘提開了。

久違的清澈的江水汩汩而來，穿過老鴰村大橋的橋底，奔涌北下。

燦爛的夕陽在江面上灑下金色的光芒。

金大成站在橫跨清涼江通往老鴰村的大橋上，望著被江水逐漸覆蓋的干裂的河床心潮起伏，感慨萬千。為了修建老鴰村大橋，這湍急的江水曾被老鴰村堅固的閘門阻擋在那里。在橋北的人們急需江水的時候，江水就會按著人的意志俯首貼耳。倘若人間有一座能夠控制時間的大閘那該多好哇！那些鮮活的生命就會按著人的意志萬古長青。

[02

江面在黃昏里朦朧起來。

候鳥在金大成的頭頂上方飛過。清脆的叫聲鳴響在清涼江的上空，回蕩在老鴰村的周圍。

一層薄薄的霧氣從江面上升起、升起、升起，化作一團輕薄的云彩，飄往遙遠的天際。

夜幕像一張巨型的大網，從天而降，瞬間把地面上的一切包裹得嚴嚴實實。

堤壩上、河坡上的小草和不知名的花朵，在黑暗中競相生長、開放。

清冷的風從江面上襲來，無遮無攔，吹起金大成花白稀疏的頭發，漫過他的頭頂，抽打在他的臉上。他情不自禁地裹緊了綠色的將軍呢子大衣，扣起紐扣。

風，雖然冰硬，但金大成已明顯感覺到了它融融的春意。

往事被金大成攥在手里，在那紐扣間穿梭。眼前的滾滾江水，在黑暗中漫游到上個世紀。

[03

四十多年前，金大成也是穿著這件將軍呢子大衣徘徊在這個位置上。不過，那時，這里只是一座古老的木橋。金大成自打從部隊復原回來，這件將軍呢子大衣他一共穿過三次。第一次是在老鴰村木業社揭牌儀式那天，為了迎接方方面面的頭頭腦腦和商賈友人，金大成穿著它走過那座古老木橋親自到對面去迎接。第二次是他在部隊總醫院出院后返家的當天，剛剛從夢幻中走出來的金大成，為了感謝人民的軍隊讓他獲得了新生；為了懷念那些舍生忘死的戰友和不該忘卻的紀念；為了自己對軍隊對軍人那份特有的情愫，雖然他心里明白那是美國軍人的大衣，但他仍義無反顧地把它穿在了身上。第三次就是今天。今天是老鴰村大橋正式通行的日子。下午，縣鄉有關領導和老鴰村的群眾搞了“老鴰村大橋落成典禮儀式”。金大成穿著它，代表老鴰村的百姓，對各位來賓做了歡迎致辭。期間，所有與會的人員都把目光集中到了他這件特殊的將軍呢子大衣上。時光盡管過了半個世紀，但穿上它仍是一種資本、一種榮耀。每一個了解金大成的人，都會從這件不尋常的將軍呢子大衣背后聯想到老鴰村這個赫赫有名的老英雄，聯想到金大成帶領老鴰村的群眾走過的奮斗里程。因為金大成腦外傷導致的精神生活的斷層和他一貫作風上的老傳統，那種“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的思想仍在他的腦海里根深蒂固。他的用意就是想告訴大家，老鴰村大橋落成了，日子一天天好起來了，但是，這是我等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不容忘卻過去。

這件將軍呢子大衣，是他在朝鮮戰場上從親手打死的一個上尉美國軍官身上扒下來的，是他在戎馬生涯中的最大榮耀。半個世紀以來，無論家庭里發生多大的變故，這件將軍呢子大衣都被他視如珍寶。先后被幾位親人悉心地保存著。因為，這件將軍呢子大衣不僅是他戎馬生涯的榮耀，更是他人生歷史的見證。

金大成送走了各路人馬、八方來賓，然后一個人又偷偷地來到這座宏偉的大橋上，他多么需要開闊一下自己的胸懷，更快地謀劃出老鴰村發展的未來啊！